兩個人一連加班四天，終于在宋總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把施工方案趕制出來，然后又在次日早上，帶著圖稿馬不停蹄的奔到N市。

    宋總對季嶼的設(shè)計風(fēng)格總的來說比較滿意，簡約流暢，他發(fā)現(xiàn)季嶼這年輕人跟其他同齡人不太一樣，沒那么cao之過急，一步一個腳印，也不著急顯擺自己的實力，工作負責(zé)也有實力，是九零后里少有的沉穩(wěn)派。

    經(jīng)過溝通，宋總只在細節(jié)上進行了一些更正，基本沒有大變動。設(shè)計稿敲定之后，雙方接著簽了施工合同，準備近期開工。

    季嶼在安排完宋總這個工程時，不知不覺就跨過了元旦，這段時間工作室的事太多太cao勞，除了感受到天氣愈加寒冷，他一點都沒注意到新的一年已經(jīng)翻過。

    莊亦麟在結(jié)束了呼浪的兼職后，基本上一整天都在家待著，每天安排的課時也比原來更加密集，季嶼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又多了幾個陌生的小孩面孔，看來他的莊老師越來越出息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莊亦麟跟季嶼說了個事，明天有個朋友要來家里作客，是他在伯克利的同學(xué)。

    “為什么不請人家去餐廳吃一頓好的？”季嶼的意思是他和莊亦麟都不是會做菜的人，不要怠慢了同學(xué)。

    但莊亦麟似乎理解錯了，問：“你不喜歡我的朋友來家里嗎？”

    “瞧你那點狹隘的格局，”季嶼訕訕的笑了：“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就算來這兒住下我也沒意見，但人家剛回國你好歹也請人出去搓一頓，叫人來家里，請問你要給人煮面條嗎？還是炒飯？”

    原來他是這意思。

    莊亦麟也就不拘著了，說：“他前幾年就來過別墅，也就是……我還跟蕭起昀在一起的時候，所以他不會陌生，讓他給我們做飯就成，以前也是他做?！?/br>
    這話……聽得季嶼是又咸又辣。這個人在蕭起昀還沒死的時候就來過，所以他先于自己就踏進過這道門？而且莊亦麟說……讓他同學(xué)給我們做飯？聽這意思已經(jīng)是熟門熟路了呀？還拿不拿他當(dāng)這個家的男主人……之一了？

    盡管只是幾秒的愣怔，莊亦麟還是看出季嶼的微表情變化，他說：“如果你介意，那我們就去外面吃?！?/br>
    “當(dāng)然不介意，我說了，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奔編Z深知在這種時候一定不能顯得太小肚雞腸，就算是只蒼蠅，他也必須吞下去并且昧著良心說很好吃。

    “真的？”莊亦麟臉上已經(jīng)顯出幾分喜不自勝了。

    “真的，讓他來吧。”季嶼也想看看這個屬于莊亦麟和蕭起昀共同的“朋友”究竟什么樣，這是他認識莊亦麟快兩年來，第一次見他朋友。

    莊亦麟目光放空喃喃念道：“我五年沒見著他了……”

    要說季嶼這小子，凡事他都能湊合，但只要跟莊亦麟有關(guān)的事他就會不知不覺的較真，說白了就是矯情。比如他知道莊亦麟的朋友今天要來家里作客，早上出門時就下意識的把自己捯飭的精致點，穿上他自認為最帥氣的那套修身西裝出門了。

    搞定了宋總的工程，這幾天他終于不用像年底時候忙的那么焦頭爛額，春節(jié)前他不打算再接新案子，因為工作室規(guī)模有限，手上的案子早就飽和了，再增加工作量就會應(yīng)接不暇。只不過季嶼是個有野心的人，他還是一心想把工作室做大做強。

    于是跟賀瀾商量了一下，決定外聘兩個設(shè)計師。

    “現(xiàn)在只有一個月就過年了，就算招聘也得到年后才會有人來應(yīng)聘?！辟R瀾說。

    “沒關(guān)系，反正這兩天也沒多少事，你有空就去人才市場看看?！?/br>
    辦公室會計汪君荷大姐聽見倆老板在討論外聘設(shè)計師的事，趕緊樂滋滋的插了一句：“季總賀總，你們對設(shè)計師有什么要求嗎？我侄子今年建筑設(shè)計系畢業(yè)，能讓他來實習(xí)一下不？”

    季嶼一聽挺高興；“可以啊汪姐，你侄子哪個學(xué)校的？”

    “浙大的，行嗎？”汪君荷也就是惺惺作態(tài)的問問，都說是浙大了，能不行嗎？

    “嚯，汪姐，沒看出你還有這么厲害的親戚?。　辟R瀾拍手稱道：“當(dāng)然可以，我們招賢納士，歡迎有勇氣敢挑戰(zhàn)的社會新人?！?/br>
    汪君荷又遲疑了一下：“但是我侄子一時半會兒來不了，寒假結(jié)束他得先回學(xué)校作論文答辯，我先給他占個位行不？”

    “小事一樁，就這么決定了，到時候帶人過來面試?！奔編Z說。

    當(dāng)時倆人都權(quán)當(dāng)是招聘一個普通應(yīng)屆畢業(yè)生而已，季嶼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天汪姐隨便一搭腔，就給他招了一條狼進來……

    下午回到家，季嶼一開門，除了聞見一陣飯菜香味，還看見兩個個頭兒差不多的男人站在廚房里有說有笑，一個是莊亦麟，另一個應(yīng)該就是他口中的朋友了吧。

    季嶼換了鞋走過去，主動跟客人打了招呼：“你好，我是季嶼。”

    那人圍著圍裙，一點都沒有客人的生疏，反而很熟絡(luò)的轉(zhuǎn)過身跟他說話：“嗨，你好，我叫杜可風(fēng)，快點去洗手，準備吃飯了?！?/br>
    這話聽起來就像在催促遲到的客人，雖然很別扭，但季嶼還是乖乖去洗手了。

    杜可風(fēng)確實如莊亦麟所說，做菜很拿手，三個人鋪了滿滿一桌菜，而且每一道菜都有模有樣，季嶼懷疑這個人在伯克利學(xué)的是烹飪。

    杜可風(fēng)帶了幾瓶紅酒來，早就在醒酒器醒好，三個人都入席后才倒入酒杯，很多細節(jié)可以看出來，這個人很細心，也很講究生活品質(zhì)。

    “小季不要客氣哦，一定要把今天的菜都吃光光?！倍趴娠L(fēng)完全把自己當(dāng)主人了。

    季嶼也順著他的話梢說：“小意思，我可是從中午就餓到現(xiàn)在的，就因為莊老師說你很會做菜。”

    莊亦麟一看季嶼跟杜可風(fēng)好像有話可聊，心里也就踏實了，三個年輕人吃飯喝酒聊天不亦樂乎，氣氛還挺融洽，因為杜可風(fēng)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話癆，尤其幾杯酒下肚后更是天南海北任你瞎胡咧咧根本停不下來。

    “杜哥，我聽莊老師說你也是伯克利的，你學(xué)啥樂器呢？”季嶼問。

    “薩克斯，”杜可風(fēng)頗得意的說：“我們學(xué)吹奏樂器的，最厲害的就是腮幫子肌rou發(fā)達，一口能塞進三個煮雞蛋你信不？”

    季嶼倒是知道用嘴玩樂器的人咬肌發(fā)達，但沒聽說能塞進這么多雞蛋的，這哪是口腔啊，根本就是個雞蛋筐。

    “嚯……太厲害了，要么我現(xiàn)煮幾個雞蛋你表演一下？”季嶼半真半假的逗他。

    “你還不信？那你有什么絕技？敢不敢跟我PK一下?！倍趴娠L(fēng)三杯下肚開始挑事。

    季嶼也亮出了來自理科生的必殺技：“我單手畫圓，夠格跟你切磋嗎？”

    杜可風(fēng)小臉泛紅睨著季嶼，半天哼哼笑道：“莊莊，煮雞蛋去?！?/br>
    那天季嶼真是大開眼界了，他眼睜睜看著杜可風(fēng)往自己嘴里一個一個的吞雞蛋，他怎么能想到一個看上去臉無二兩rou的男人，嘴里真能輕松容易就塞進三個雞蛋？！后來他不服氣，自己試了試，塞一個都快把他口腔撐炸了，杜可風(fēng)的嘴是個麻袋嗎？偏偏趕巧的是，本來對于自己單手畫圓這個絕技充滿信心的季嶼，那天居然發(fā)揮失常，不知是喝酒的原因還是太久沒練習(xí)，圓圈沒畫出來，畫了個大地瓜，笑的杜可風(fēng)都想掀桌子了！

    季嶼愿賭服輸，耷眉臊眼的說：“行，我輸了，說吧你想怎樣？”

    杜可風(fēng)搖搖醒酒器里剩下的紅酒，嘿嘿的說：“把它喝完，哥哥我就給你吹一首薩克斯?！?/br>
    莊亦麟知道季嶼酒量一般般，剛才就喝了不少，要是再把醒酒器的紅酒喝完，那肯定得醉，剛要伸手阻止，杜可風(fēng)沉沉的給了他一個眼神，莊亦麟猶豫了一下，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了。

    季嶼確實是喝飄了，也更加放得開，松松領(lǐng)帶和襯衫紐扣，抓過杜可風(fēng)手里的醒酒器，雙頰油紅聲音嘹亮：“愿賭服輸，就當(dāng)我敬哥哥一瓶紅酒！”

    在季嶼咕咚灌紅酒的過程中，杜可風(fēng)走到沙發(fā)那邊，默默從盒子里取出薩克斯，擦拭一番，吹著一曲走向飯廳。

    當(dāng)紅酒一滴不漏全部下肚時，季嶼撐的像吃了二十個煮雞蛋，他偏著身子歪著腦袋看站在自己身旁身姿搖曳的吹著薩克斯的杜可風(fēng)，咯咯的笑開了。

    “杜……杜哥哥，你吹這首歌怎么有種……像在送我走的感覺？”

    杜可風(fēng)瞇笑著看著他，依舊沉浸的吹著他的。

    哎呀……薩克斯不管吹什么曲子，都是一股sao味兒，只是季嶼聽著聽著，這首歌像在給他催吐一樣，胃里一波一波的食物反流感往上推來，終于在杜可風(fēng)第一遍都還沒吹完時，捂著嘴轉(zhuǎn)身沖上二樓衛(wèi)生間去了。

    莊亦麟剛要跟著上去看，杜可風(fēng)停止吹奏，看著那步履蹣跚的背影輕笑道：“第一次有人聽我的薩克斯聽吐了?！?/br>
    “我跟你說不要讓他喝那么多……”

    莊亦麟正要跟上去看看，就被杜可風(fēng)拉住了，他臉上誠然沒有了剛剛的調(diào)笑，淡然道：“坐下，咱倆聊聊。”

    莊亦麟意識到這老朋友有話要跟他說，于是遲疑著坐下了。

    杜可風(fēng)的薩克斯擺在季嶼做的凳子上，眼睛往樓上一瞟：“就是他吧？”

    莊亦麟知道他問的是什么，點點頭：“……嗯?！?/br>
    “小伙子倒是不錯，挺實誠?！?/br>
    莊亦麟：“……”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莊亦麟說：“沒多久，也就這兩三個月的事?！?/br>
    杜可風(fēng)疑問：“他不是一年多前就搬來了么？你們怎么會……”

    莊亦麟明白他的意思，不就是奇怪都同一屋檐下這么長時間了，怎么這時候才來電，“誰知道，大概之前我們都處于視覺盲區(qū)吧?！?/br>
    他想到如果季嶼不是在呼浪見到自己，估計他倆至今依舊形同陌路，有時候兩個人之間的電流就像斷閘一樣，即使近在眼前，也是視若無睹?？梢坏╇婇l合上了，雄性荷爾蒙馬上就如奔騰的黃河，生生不息的翻滾而來，擋都擋不住。

    杜可風(fēng)是一路目睹莊亦麟和蕭起昀從相好到相守，從磨難到湮滅的，他懂這倆人之間細膩且無微不至的感情。蕭起昀死的那年，他去北京參加了老同學(xué)的葬禮，那天，蕭起昀那兩個以藝術(shù)家自詡的父母一路冷臉，對莊亦麟漠然置之，遺體火化結(jié)束，還沒走出殯儀館，蕭母就沖到莊亦麟跟前，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毫不客氣就往莊亦麟臉上扇了兩個大耳光，那手勁兒可是一點沒留，莊亦麟嘴角都淤出血了，但他始終緊咬牙關(guān)，一語不發(fā)。

    盡管莊亦麟沒有反駁，但他一直站的筆挺正直，絲毫不顯卑微，倒是杜可風(fēng)來火了，他才不管那倆老家伙是什么牛鬼蛇神，不管他們是什么樂團的首席，擋在莊亦麟面前就破口大罵，罵他們?yōu)槔喜蛔穑R他們連送自己兒子最后一程也不讓兒子清靜，罵他們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蕭起昀的父母顯然沒想到這叫不出姓名的男生如此放肆潑辣，盛怒的氣焰反而被茫然壓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