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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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主啊,”伊西斯在皇宮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找到了那只坐在池塘邊百無聊賴地扔魚食的雄主,微笑著上前一步,恰到好處地在雄主伸手之前端走了盛著魚食的碗,看著雄主投來的略顯不滿的眼神,無辜地聳聳肩,“皇宮的侍從已經(jīng)喂過一次魚了,魚這東西又不知饑飽,給食兒就吃,您就不怕把這一池子的錦鯉撐死?” “合著我在這皇宮里的地位,連喂魚的自由都不配有了?”加西亞的眉眼間依舊透著“離我遠(yuǎn)點(diǎn)”的氣息,卻再也沒有伸手去拿魚食。 “哪能叫不配有呢,您要是真有意要撐死這幾條錦鯉也沒人敢攔著您,不過是雄主性情溫和,寬容大度,就連一條錦鯉,都舍不得為難罷了?!?/br> 克萊爾和伊西斯的區(qū)別,大概就是前者的世界里理所當(dāng)然地默認(rèn)所有人都愛著他寵著他,而在后者的世界里,他需要小心地討好每一個人。 “所以,你是來替他們當(dāng)說客的?”雖然只是一瞬,但加西亞低頭的時候臉上清清楚楚透出羞赧之色,方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也漸漸消退,伊西斯輕輕舒了口氣,牽著加西亞的手走到花園里的涼亭之下,笑笑,“我要說是,您給不給我這個面子?” “說客說客,靠得就是三寸不爛之舌,你倒好,自己還沒說呢,就想讓我跟你回去?”加西亞噗嗤一笑,心中的郁結(jié)雖不至于消散,但,多少也沒有之前那么濃重了,“好了,你都想跟我說什么?” “大殿下辭職的始末緣由,我都聽說了,雄主,”伊西斯仔細(xì)擦干凈涼亭里的石凳,扶著加西亞坐下,“要我說,雄主,這一次,您做錯了。” “我知道我錯了,那個時候我整個人都不對勁,我甚至懷疑那時候占據(jù)我身體的是另一個靈魂,休力特當(dāng)初也肯定是有所懷疑才對我出手的,他大概是想趕走那個靈魂然后把我?guī)Щ厝?,我?dāng)時確實(shí)不該發(fā)那么大火,”加西亞抿抿唇,他原本是屬于哪怕明知自己錯了也一定要嘴硬到底的那一類人,但,面對這幾只蟲子的時候,他認(rèn)錯倒是認(rèn)得毫無心理壓力,或許是因?yàn)椋涝谶@些蟲子面前認(rèn)錯可以得到原諒,而不是夾槍帶棒的冷嘲熱諷和高高舉起的“你還知道”的巴掌吧,“所以啊,因?yàn)槲业腻e反而把休力特害成這個樣子,讓人家又丟工作又丟身份,我成什么了?胡攪蠻纏也得有個限度吧!” “呃……雄主……這個……”伊西斯臉上的表情在加西亞開始自我反省的時候就已經(jīng)向著僵硬的方向發(fā)展,如今,加西亞自我檢討完畢,伊西斯已經(jīng)近乎于石化,嘴巴張了張,許久都沒吐出一個有意義的字來。 “哪個啊?”加西亞拍拍愣住的伊西斯的頭,“有話直說,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樣子?” “就是……”伊西斯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正常一點(diǎn),“雄主,我說您做錯了,并不是說這個……而且,無論如何,休力特殿下傷害您的身體確實(shí)是不可饒恕的大錯,不管當(dāng)初到底有什么理由?!?/br> “哦……”加西亞撇嘴,難不成在蟲族傷害雄蟲和前世的殺人放火是能劃等號的?否則,他真的無法理解他們對此的不依不饒,“那你說我錯了,我錯哪兒了?”思來想去,自己也沒錯??! 就算休力特殺人放火了,那自己也算,唔,從犯?呃,好像不太恰當(dāng),但,反正,于情于理,自己都該包庇休力特沒錯的! “雄主,如果您犯了一個很大的錯,卻沒有因此受到懲罰,您,會覺得安心嗎?”伊西斯收斂起含笑的眉眼,終于認(rèn)真起來的樣子,還真讓加西亞有些不習(xí)慣。 “能逃過一劫不好嗎?”加西亞自然聽得出伊西斯是在影射誰,思索了一下。對自己而言,如果自己的一次無心之失能逃過一次來自父親的毒打或者來自母親的諷刺,無論因?yàn)槭裁丛?,大概,他真的會很開心。 “喵喵喵?”伊西斯覺得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在他眼里,自己的雄主明明應(yīng)該是那種,典型的遵紀(jì)守法的好孩子,他都已經(jīng)做好了雄主坦白自己會心懷愧疚而后自己順勢勸雄主換位思考的準(zhǔn)備,可是,雄主您怎么能不按套路出牌呢! 這個吧,只能說伊西斯還不夠了解他的雄主,加西亞這輩子做得最認(rèn)真的四個字就是感同身受,但凡他能稍微有點(diǎn)共鳴的,他都能通情達(dá)理溫柔體貼到不可思議,在此前提下,還能跟這些雌蟲起沖突的,那就是加西亞絕對無法感同身受的部分。 比如寧愿放棄研究也想討好雄主的文森特;又或者如今,明明有機(jī)會,卻一定要辭去工作回家做一個雌奴的休力特。 他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都無法理解這兩位的腦回路! “我的故鄉(xiāng)有一句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我是休力特,我絕不會希望因?yàn)檫@種事受到懲罰,所以……”加西亞輕輕嘆息一聲,滿眼為難。 “您是因?yàn)楫愇惶幹约翰辉甘艿綉土P,還是因?yàn)槟鷮π萘μ氐钕律罡欣⒕?,不愿用懲罰他讓自己更加愧疚?”伊西斯罕有如此一針見血的時候,但此刻,他顯然已經(jīng)站在了皇室那一邊,“而且,雄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誠然不錯;那么,己所欲,施于人,就一定正確了嗎?” 文森特殿下的事情,他也大概能還原出事情的全貌,對于結(jié)婚了的雌蟲而言,工作,理想,自由,尊嚴(yán),一切都比不上雄主的一個微笑,可,他的雄主,卻一定要讓自己的雌侍,將工作放在第一位。 如果雄主也是那種自我為中心,一定要把雌蟲改造成自己喜歡的那種樣子的雄蟲,問題倒也簡單了???,雄主不是,他是真心的為他的雌蟲著想,希望他們都能成為更好的自己,而不是一只雄蟲的附庸。 他理解雄主的苦心,換了任何一只雌蟲也都愿意接受雄主的好意并對雄主感恩戴德,但偏偏在皇室的這幾只奇葩這里……行不通。 因?yàn)樯矸莸膯栴},他們每一代被拋棄的先祖,都曾經(jīng)得到過雄主理論上“以自己為重不用管我”其實(shí)就是希望雙方互不打擾最好就當(dāng)沒結(jié)婚的“體貼”,所以,他們難免會覺得,雄主如今的所作所為,和之前的雄蟲一樣,是見外,是根本不把他們當(dāng)做自己的所有物。更何況,雄主的所作所為,在面對皇室的時候,真的合適嗎? 別的不說,至少,他知道,在軍隊(duì)里,譴責(zé)休力特殿下的聲音,從殿下結(jié)婚之后未曾回家開始,就如同干柴中的火星一般逐漸蔓延,而,因?yàn)樗頌榇剖虆s一直不肯辭職,甚至讓雄主涉險(xiǎn),各種對他不敬,說他貪戀權(quán)位,甚至暗中指責(zé)陛下以權(quán)勢欺壓雄主的聲音,也都成了燎原之勢。甚至在雄蟲之中,因?yàn)樾壑鞑辉缰暗男巯x一樣保持非暴力不合作的態(tài)度,指責(zé)雄主無能,居然連自己的雌侍都管不住,又或者斥責(zé)雄主貪戀權(quán)勢恬不知恥屈膝雌蟲的聲音,也已經(jīng)越來越大,甚至蔓延到雌蟲之間了。是的,有陛下的權(quán)勢,有大祭司的積威,這些話不敢有人搬上臺面,但,風(fēng)平浪靜之下的暗流涌動更可怕,那些眾人側(cè)目心照不宣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只會更加難熬。只怕殿下的辭職,未必與這些無關(guān)。 如果雄主娶得是旁的雌蟲,那,雄主的所作所為,大概會讓所有雌蟲心生羨慕,也不至于有這么多閑話??善?,他娶的,是整個蟲族最有權(quán)勢的幾只雌蟲,沒有蟲會相信他的所作所為是真的出于愛護(hù),所有蟲族都會覺得,他只是出于各種主動或者被動的原因,收斂自己。 這些蟲族之中,甚至包括了他的雌蟲。陛下不也一直,想讓雄主真的“釋放自己”嗎? 至于其他幾位殿下,他們只是運(yùn)氣好,沒人知道他們的真實(shí)身份,否則,這樣的流言蜚語,他們誰都逃不過。其他人,尤其是兩位年紀(jì)小的殿下,他們又沒有大殿下那樣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真遇到了這種幾乎人人口誅筆伐的情景,只怕,他們在雄主面前,早晚要露餡。 他曾經(jīng)是,好吧,現(xiàn)在也是明星,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他太明白流言的力量,也難免對那幾位殿下的處境頗感艱難:一邊是雄主滿懷好心的甚至不能算命令的體貼,一邊是無數(shù)蟲族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一邊是皇室一代代被雄主拋棄的前車之鑒,他們,恐怕也并不知道,該怎么和雄主相處。 可這些……伊西斯看一眼沉思的雄主,輕嘆一聲,可這些,陛下三令五申,不許任何人在雄主面前提起,他不愿讓雄主為了他們而背上絲毫負(fù)擔(dān)。 菲利路確實(shí)沒安好心,但,陛下是真心在意他失而復(fù)得的雄主,他把皇宮變成一個伊甸園,一個,沒有任何陰影的,陽光普照之地。 “苦主都不愿追究,為什么休力特就不能放過自己?”加西亞沉默許久,終于輕輕開了口,“而且,那可是工作,是安身立命的基本,是自己最后的退路,如果真的是我,那么,無論我日后用怎樣的方式向他表達(dá)我的愧疚,我都絕不會辭去工作。” 他一向最討厭或真或假地打著“我是為了你好”的旗號,枉顧對方的意愿,擅自安排別人的人生,但如今,好像,這么做的人,是他自己?他以為自己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奧菲爾德他們的未來,但其實(shí),正是他那些自以為是的體貼,或許,反而成了讓他們自我折磨的罪魁禍?zhǔn)住?/br> 或許,在這個世界里,守著那些來自前世的格格不入的堅(jiān)持的自己,才是應(yīng)該改變的那一個? “退路這種東西,從結(jié)婚的那一天開始,對雌蟲而言,就已經(jīng)不存在了,”伊西斯嘆息一聲,“雌蟲的一切都屬于雄主,這個一切,自然也包括他們賺來的金錢?!?/br> “嗯,那我更有理由生氣了,”加西亞心底藏著無數(shù)思緒,嘴上,卻還有心思跟伊西斯打趣,“他讓我收入減少了??!” “噗嗤……”伊西斯無奈地握住加西亞的手,“雄主,您也知道,休力特殿下為他當(dāng)初傷害您的事情而內(nèi)疚,您不施予他懲罰,他會一輩子活在煎熬之中,您能原諒他不代表他能原諒他自己,殿下是軍雌,我也從菲利路大人那里知道了一些關(guān)于軍隊(duì)的制度,在軍隊(duì)里最講究賞罰分明,您,要讓他得到他認(rèn)為應(yīng)得的懲罰?!钡?,懲罰結(jié)束之后,這件事,就再也不會被提起。 “他那是要被虐殺的死罪,你真讓我殺了他?”加西亞撇嘴,“反正我做不到。” “倒也不用殺了他,讓他覺得他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就可以,唔,最好讓他看出來,懲罰他的時候,您也會痛苦,這樣,事半功倍?!币廖魉沟慕ㄗh倒是頗為可行,加西亞抿抿唇,一手托腮,“這樣的話……唔,有沒有什么不見血的懲罰……” “不只是休力特殿下,還有陛下,”伊西斯微笑著提醒苦惱的自家雄主,“畢竟,沒有他的允許,休力特殿下,也是無法辭職成功的,這種明目張膽地違抗雄主命令的行為,也應(yīng)該得到懲罰。” “嗯,行吧?!彪m然這種左右為難的狀況貌似不管誰來做都會有錯,但,如果只是走走過場懲罰一下的話,加西亞還是可以接受的。 “還有一件事,雄主,”伊西斯抿抿唇,心有余悸,“您下次生氣,能不能換個辦法發(fā)泄?什么掄鞭子啊打人罵人都行,別再冷暴力丟下一屋子蟲自己走了,這個真的太可怕了?!?/br> “這……”伊西斯本以為這個請求很容易,畢竟有火直接發(fā)出來總比有火憋在心里容易一點(diǎn),然而,出乎意料的,加西亞居然相當(dāng)認(rèn)真地揉著腦袋禿頭,“這個,我盡力吧……” 畢竟,在一個喜怒無常上一秒還家庭和睦下一秒就大發(fā)雷霆的父親身邊忍耐了那么多年,對于時時刻刻都窺探著父親的表情生怕下一秒就被拳腳相加的加西亞而言,冷戰(zhàn),反而是最讓他安心的氣氛。曾經(jīng)上大學(xué)之前的那十幾年里,還不能離開家的他,只有在和家人陷入冷暴力之中的時候,才能得到那么一點(diǎn),微小的安全感。 大家誰也不跟誰說話,誰也不理誰,那也就意味著,自己不回因?yàn)橐痪涿髅骱苷5脑挘恋礁赣H莫名其妙的雷點(diǎn),然后再得到一頓竹筍炒rou。 所以,他生氣的時候,偏愛到幾乎成了本能的表達(dá)憤怒的方式,不是什么激烈的爭吵或者毆打,而是獨(dú)自離開,不去看對方的臉,不去聽對方的聲音,哪怕雙方正面對面坐在一起,呼吸之聲相聞,他也能閉目塞聽,權(quán)當(dāng)對方不存在。 他愿意為了雌蟲改變自己,但,他不知道自己能改變到什么程度。 那些他有意識堅(jiān)持的原則,或許他可以輕易改變,但,這些已經(jīng)刻入骨髓的習(xí)慣,他,真的能改得了嗎? “您倒也不用為了他們勉強(qiáng)自己,否則,他們又該自責(zé)了,”伊西斯微笑著牽起加西亞的手,緩步走回城堡,“他們沒有我那么幸運(yùn),獨(dú)占了您那么長時間能好好了解您,而且,皇室的詛咒也讓陛下和各位殿下對您的一舉一動過分敏感。總之,他們希望您能活得自由任性,也希望,您能在不勉強(qiáng)自己的情況下,稍微,用他們能理解的方式,喜歡他們一點(diǎn)點(diǎn)?!?/br> “話倒是都被他們說滿了,”加西亞心底泛起陣陣暖流,眼中,蕩漾開柔和的笑意,“好吧,但,伊西斯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們能理解的愛的方式,到底是什么?” “這個……您還是去問陛下本人吧,”伊西斯撇撇嘴,自家雄主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他幾乎得一陣連著一陣的小跑才能跟在加西亞身邊,“畢竟,我也不是雌蟲,也,并不能完全理解雌蟲的愛好。對了雄主,我,能跟您求一件事嗎?” “什么?”加西亞偏過頭,笑笑,“有什么想要的你應(yīng)該去求奧菲爾德,這次你怎么說也算幫了他的忙,他應(yīng)該不介意幫你一下的吧?!币廖魉鼓芮蟮阶约好媲暗?,肯定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在奧菲爾德那里,那就是芝麻粒的小事,自覺以伊西斯的咖位,還不配讓奧菲爾德為難,是以,加西亞賣自己的雌君的時候,沒有絲毫心理負(fù)擔(dān)。 “這東西還真只有您給得了我,”伊西斯跟著加西亞健步如飛,“雄主,我想要菲利路大人?!?/br> “啊?你還喜歡他?”加西亞終于停下了腳步,臉上的表情卻有些難以形容的糾結(jié),“那個,如果你還喜歡的話,我倒是不介意放你們離開,我……” “不是,”伊西斯勾了勾唇角,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菲利路大人至今以來的所有反省,都根本沒有我的份呢,雄主,我想報(bào)復(fù)回去,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行嗎?” “他畢竟是皇室的……”加西亞倒吸一口冷氣,不說別的,就菲利路拿伊西斯去待客這種事兒,放到菲利路身上,那絕對…… “他已經(jīng)不是了,從他嫁給您的時候開始,他就只是您的雌侍而已,沒有任何蟲族還會在意他的皇室身份,”伊西斯挑眉,那雙一向或狡黠或無奈的眼睛里,第一次盛了讓加西亞心驚的寒意,“雄主放心,我不會很過分的,但,他當(dāng)年加諸于我的折磨,我也要讓他,挨個嘗試一遍!” “不許讓別的蟲子看到他的身體,不要給他折騰出無法愈合的傷,剩下的,隨便你?!奔游鱽唶@息一聲,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伊西斯,答應(yīng)我,別太過分,一旦奧菲爾德為弟弟鳴不平,我,未必護(hù)得住你?!?/br> “是,雄主。”伊西斯輕輕垂眸,雄主如今這個心態(tài),皇帝陛下,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