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館里與白天時相差不大，只是因為關(guān)著燈，看起來要比白天寥落一些。司建率先走了進(jìn)去，引著莫斯上二樓，“老板他晚上不在飯館里，我們直接上去就好，遇不到他?！?/br>
    莫斯跟在司建身后，打量了一圈飯館。飯館一樓和他們早上來時沒什么區(qū)別，只是普通的飯店擺置，二樓的走道也和簡四的回憶中相差不遠(yuǎn)，仿佛并沒有經(jīng)歷過時間流逝。

    只是那個曾經(jīng)屬于簡四的員工休息室卻像是荒廢了，門外堆著不少雜物，將門給深深掩著。

    司建對著門鎖比了個“請”的手勢，莫斯便把那堆雜物清開，三兩下打開了門鎖。

    只看門口的堆積物，很容易便讓人聯(lián)想到這個休息間一定已經(jīng)擱置許久，里面或許鋪滿灰塵，也可能已經(jīng)淪為了雜物間。但打開后的情況卻不是這樣，房間里空氣清晰，地面整潔干凈，里面唯有的一張小床和一張桌子也嶄新漂亮，像是時常有人來打掃。

    趁著莫斯在觀察房間，司建拉開工作系統(tǒng)再仔細(xì)看了看腳本。他走過去坐在那張小床上，伸手摸了摸折疊齊整的被子，“我們老板可口是心非了，平時雖然說一兩句關(guān)心的話就別扭，但私底下老暗搓搓地給我漲工資，這間房也一直給我空著，經(jīng)常有打掃?！?/br>
    “他可能以為我是考上了，去上星院了，所以沒有空聯(lián)系他。但他又把這里給我留著，怕我什么時候回來，沒有地方住?！?/br>
    “你回來過？”莫斯摸了摸唇下冒出的尖齒，莫名感到一縷煩躁。

    他開始產(chǎn)生不那么好的預(yù)感，或許這個尋找死因的游戲結(jié)局不僅不能讓他滿足好奇心，還會令他感到相當(dāng)?shù)牟挥淇臁?/br>
    畢竟，一旦當(dāng)你在游戲里放置了真心，你就永遠(yuǎn)無法再以旁觀者的角度去娛樂。

    司建說：“回來過。但就像我們之前在老板面前時那樣，他看不見我的。”

    他自然地掠過了這個話題，拍了拍床，“來，先生，一起坐，坐到我身上?！?/br>
    是已經(jīng)十分熟悉的流程，熟悉得莫斯深深看了他一眼。

    這一刻他們都很清楚。清楚這個“游戲”的結(jié)局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莫斯沒有猶豫。他一向如此，不后悔自己做過的事情，也不會惋惜已逝的過去。

    進(jìn)入回憶場景的感覺與以往沒有任何差異，唯一的不同，或許就是從司建往莫斯身上坐，變成了莫斯坐在了司建身上。

    場景變換后安靜得過頭，沒有大變活人，房間也沒有徒然變舊，只是床上多了幾件洗得發(fā)了白的校服，床邊的小桌上也多出了一個破舊的書包。書包口半敞著，可以看見里面零散的幾本教科書，還有一個舊錢包。

    飯館樓下開始陸續(xù)傳來熱鬧的人聲。

    莫斯看了一眼舊書包，往樓下走了過去。

    “——謝謝你，簡同學(xué)。沒想到你不僅愿意來，還給我們推薦了畢業(yè)宴的場地......”

    莫斯停在了樓梯上。從他的角度向下看，正好可看見簡四正和先前向他搭話的高馬尾女同學(xué)聊天。高中時期的簡四還是老模樣，不過長開了，不再復(fù)初中時那樣陰郁，氣質(zhì)還是有些冷漠，但有人問話都會好好地回答。

    司建說：“沒關(guān)系，你們愿意過來老板很高興，畢竟這邊太偏了，平時都沒有客人。是我要謝謝你們?！?/br>
    “怎么會呢，要知道自從畢業(yè)宴改到畢業(yè)之后飯店就完全訂不上了，全都被訂完了......要不是你給我們推薦了這里，說不定這個宴都辦不了了?！?/br>
    司建端著果汁，有些生硬地笑了笑，“結(jié)果好就好?！?/br>
    他似乎實在很應(yīng)付不了這種場合和對話，越聊表情明顯變得越僵硬。高馬尾看出來了，雖然還有些想再聊，但仍是很快結(jié)束了話題，簡單又說了兩句便回歸了人群。

    司建悄然松了口氣，靠在墻根上，一邊抿著果汁，一邊看著往來的人流。

    飯館內(nèi)的一些桌椅暫時被搬空了，中間留了幾張拼起來的長桌作自助餐。司建目光停留在那張白色的長桌布上，看上去像陷入了某種自我思緒里。

    某個半獸人悄然地走到了他身邊，與他一同站在了陰影的角落里。周圍人群來往，他們這里卻安靜，既沒有人出去，也沒有人進(jìn)來。

    像與人群割席，共同躲進(jìn)了隱蔽的世界縫隙里。

    有學(xué)生閑聊的聲音傳來：“說起來，你聯(lián)考考了多少分?。课铱嫉煤貌?，想留在這邊都不行?！?/br>
    另一個學(xué)生說：“我考得也一般啦，也是準(zhǔn)備出去，不過好在我一開始就沒打算留在本地?！?/br>
    “唉......真是羨慕考得好的同學(xué)啊，選擇又多又自由?！?/br>
    “誰說不是呢，但也是人家的本事嘛，一般人還真考不了那么高分?！?/br>
    “你說......簡四他考了多少分??？一定很高吧，但人家大佬誰也不愛搭理，也沒人敢去問。”

    “肯定很高咯，人和我們都不是一個LEVEL的。不過我考這個成績家里人已經(jīng)很滿意了，還給我獎勵了一筆錢，我準(zhǔn)備假期去周邊耍耍?！?/br>
    “哇，這么棒......我家里也夸了幾句，不過沒什么獎勵，只是說我考得不錯。”

    從他們聊到“家里”的話題開始，司建的手便不受控制動了動，放在褲袋上摸了摸，像在思索什么。隔了許久，久到兩個學(xué)生都換了話題時，司建突兀又生澀地插進(jìn)了一句話：“考了高分是好事嗎？”

    被問的兩人明顯頓住了。他們看到了司建，但并不覺得對方理睬他們，更別提搭話，而且還是這么一句聽起來就無比拉仇恨的話。

    好一會，其中一人有些尷尬道：“當(dāng)然啦，家里人也會高興的。”

    “會高興嗎？”司建摩挲了下口袋里的成績單，模樣有些迷茫。

    “會的，會的?！?/br>
    莫斯抱臂靠在墻上，看著那兩個學(xué)生尷尬地走開，而司建的表情則從茫然慢慢地轉(zhuǎn)向了堅定，看著似乎還有些隱秘的雀躍。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疊得工工整整的成績單，莫斯眼尖地看到了上面的成績，是一個十分亮眼的數(shù)字。

    他的尾巴掃了掃墻，那股說不清的煩躁感又涌了上來。

    宴會接近尾聲，人群也逐漸散了。司建拿著掃把開始整理衛(wèi)生，飯館老板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身后，刻意至極地咳了兩聲。

    司建停下了動作，“老板，怎么了？”

    老板單手遞過來一個巴掌大的盒子，干巴巴說：“辛苦你這段時間的認(rèn)真，也恭喜你畢業(yè)的禮物?！?/br>
    司建是真的有些茫然地接過了盒子，一時沒想起這是哪段。他打開盒子，和莫斯一起看見了里面的單邊銀色眼鏡，做工精致，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哦淦，忘記這個了，差點(diǎn)就要解釋不清。

    他連忙把眼鏡戴上，這一下，終于和艷鬼的模樣分毫不差。他像是不太適應(yīng)地按了按眼鏡邊框，真心實意道：“謝謝老板，我很喜歡。對了老板......我可以辭職嗎？”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去做什么？星院開學(xué)也沒有這么快啊?！?/br>
    去見那對晦氣父母。莫斯的手指按在齒尖上，因為力道太重，指腹已經(jīng)被壓得滲出了血。但他卻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只是皺眉看著模樣有些赧然的司建。

    司建說：“去見我母親......雖然很久不見她了，但成績出來了，我還是想要告訴她?！?/br>
    老板眉頭一揚(yáng)，表情明顯地不相信，就像在說：你還有媽？我怎么不知道。

    老板不贊同道：“告訴她干嘛，那么多年都沒管過你，你還要去找她，指不定被她賣了都不知道?！?/br>
    “嗯......”司建局促地捏皺了成績單，說出話時忽然有一陣的恍惚，“但是我只剩下她一個親人了。如果不見她，我就再也沒有血親了。”

    老板和莫斯意外同步地皺起了眉。老板煩躁地轉(zhuǎn)了一圈，抓了抓頭，“你實在是要去？我說真的，你別和她打交道了，能三年都對兒子不聞不問一句話的母親，能是什么好東西？”

    司建沉默。

    成績單被他抓得越來越緊，褶皺將原本醒目漂亮的成績都擠得有些模糊。片刻后，司建干澀道：“那我不跟她說了，我就去看她一眼，看一眼我就回來?；貋硪院螅揖椭苯訋е煽儐稳タ嫉男窃旱某鞘?，在那邊打工?！?/br>
    老板的眉頭這才松了下來，只是莫斯卻反而越來越心煩，他的尾巴啪啪拍在墻上，鮮血染紅了他整根手指，正順著指腹不斷地下流。

    老板說：“行吧，你有主意就行。記得就看一眼啊，看一眼就走?！?/br>
    司建嗯了一聲，點(diǎn)點(diǎn)頭，“放心吧老板，不會有事的，只是看一眼?？匆谎勰艹鍪裁词拢俊?/br>
    看一眼能出什么事？

    能荒了一間房子，人還死了。

    莫斯的牙齒擦過破開的傷口，血抹上他的嘴唇，像是涂歪的一抹口脂。他目光沉沉地伸出手，“過去的”司建在他指尖穿梭而過，觸碰不到，也留不下一絲痕跡。

    司建和老板的對話結(jié)束了，眼前的景色被定格，熟悉的灰白色開始浸潤，又剎那散去。

    莫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鮮血滴落在地，將沉悶的氣氛都染上了一抹鮮紅。

    從扮演里脫身的艷鬼站在他的身后，過了好一會才恍然回神，從某種莫名的情緒里抽身出來。他拉過莫斯受傷的手，低聲說：“莫先生，還說你不喜歡痛，你看，這不是又自殘了嘛......走吧，按時間順序，我們該去公交車站了，去......我的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