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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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架巨大的運輸艦由一條金屬廊橋相連緩緩對接。 留燧明站在帝國俘虜?shù)年犖橹?,只覺得這幾個月的監(jiān)禁生活恍若隔世。 冗長的和平宣言宣讀完畢,雙方的俘虜隊列整齊地通過廊橋回到各自的艦上。 走在隊伍中留燧明不經(jīng)意地往旁邊一瞥竟看到了那天來探望他的“蘭賽特”。 “蘭賽特”此時一身銀黑兩色的戎裝,沒有戴眼鏡的他與那日的氣質(zhì)判若兩人。留燧明是從那雙瞳色奇異的眼睛才認出他來。 原來他并不是什么聯(lián)邦政府工作人員,而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軍人,且年紀輕輕就已經(jīng)是少將軍銜。 留燧明早就感覺到當(dāng)初的見面什么別扭的地方,現(xiàn)在想應(yīng)該源于對方的偽裝。聯(lián)邦這么年輕的少將據(jù)他所知只有一位——“天狼星”西里爾斯。那日和他“親切”會面的人竟然就是敵方旗艦的統(tǒng)帥。 難怪他的親切沒有維持多久就露出了倨傲和憤怒的本質(zhì)。任誰的戰(zhàn)艦被撞了都不可能對對手和顏悅色吧。留燧明在腦中圓了一遍這事的始末。 順便又推翻了一些設(shè)想。西里爾斯和他稱不上對手。西里爾斯是統(tǒng)帥,而他是士兵,從戰(zhàn)略與戰(zhàn)術(shù)上來說本身就是不對等的。 不是對手。兩國簽訂了和平協(xié)議后,現(xiàn)在連敵人也不是了。 那么西里爾斯還要偽裝成一個非軍方人士來與他進行接觸究竟是為什么? 他這么出神地想著,西里爾斯也看了過來,那雙非藍非綠的淺色眼睛在人群中鎖定了留燧明。 是一種被野獸窺伺的感覺。 留燧明裝模作樣地低頭揉揉眼睛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再怎么細想也沒有意義了,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未來他們也不會再有交集。 不過還是挺感謝他愿意放自己回國的,因為那天的交談中留燧知道到自己的生死去留確實掌握在西里爾斯的手上。 這位“天狼星”是一位不會因個人情緒而影響大局的領(lǐng)導(dǎo)者。 留燧明是戰(zhàn)爭孤兒。因此當(dāng)身邊的士兵們都四散而去和家人相擁,他還站在原地。 但他并不孤獨。 赫利歐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一股酸澀的感覺直沖鼻腔。他想哭又想笑,最后臉上也不知擰出了一個什么樣奇怪的表情。 赫利歐大步走過來,張開雙臂牢牢抱緊了他:“嘿,兄弟……歡迎回家?!?/br> “嗯……”留燧明用力點頭。 赫利歐還全須全尾地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是他做出所有決斷的初心,是他在不知盡頭的俘虜生活里平靜等待下去的鼓勵。 鮮花與掌聲簇擁著回家的士兵們,仿佛慶賀著他們的新生,慶賀著和平。 西里爾斯所言不假,留燧明的確被帝國塑造成一個英雄人物。他不懼死亡也要重創(chuàng)敵艦的事跡家喻戶曉。不僅軍銜連升兩級成了少校,還得到了皇家勛章。 但只有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宣傳里那種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人物,連看到新聞?wù)掌凶约耗歉蹦抗馊缇嬉荒槇砸愕哪佣加X得有點好笑,自己有過這種表情嗎? 同時對于各種社交場合留燧明實在難以融入,平日里笨嘴拙舌的人一下子面對各種前來攀交的貴族名流,除了微笑還是微笑。多虧了赫利歐在旁幫忙應(yīng)付,這位王牌飛行員不僅駕駛技術(shù)一流,社交場上也是八面玲瓏。α外表英俊、舉止得體、談吐風(fēng)流,為留燧明吸引了很多“火力”。 “為什么回國了還比做俘虜?shù)臅r候累?!绷綮菝靼杨I(lǐng)結(jié)拆散,一圈一圈地卷成一團塞進口袋里。 赫利歐安慰他:“放心,也不會持續(xù)多久,”繼而輕蔑地說,“這些貴族若是拿出一點對名利場上的熱情來治理國家,帝國怎么會變成這種樣子?!?/br> 留燧明沉默了一會,又問:“你想改變帝國現(xiàn)狀的志向還是沒有變嗎?” “從來沒有變,”赫利歐斬釘截鐵地回答,“難道你不想改變嗎?” 留燧明心笑,他沒有那么大的能耐,也沒有那么大的志向。 “如果是我們倆一起,就沒有做不到的事吧,”金發(fā)的α轉(zhuǎn)頭看他,“就像在軍校時、戰(zhàn)場上那樣?!?/br> “有你做僚機,我們未嘗一敗?!?/br> 留燧明心中有些動容。一直以來,都是他全力在追隨赫利歐的腳步,現(xiàn)在有了赫利歐的肯定與邀請,他更沒有理由拒絕。 “好,我們一起?!?/br> 雖然疲于各種社交場合,但“家宴”卻不能不參加。雖然留燧明與赫利歐已經(jīng)沒有血緣意義上的親人,但從軍校時期就發(fā)掘并培養(yǎng)他們的老師兼教官陳彤,漸漸擔(dān)當(dāng)了長輩的角色。 她和伴侶伊華給了他們兩個戰(zhàn)爭孤兒久違的家庭溫暖。只有在這個“家”里,留燧明才感到一種真正的歸屬感。 “我以后結(jié)婚也一定要找?guī)熌高@樣的伴侶?!焙绽麣W也顯露出與在外社交時不同的一面。 “怪你沒早生二十年,”伊華給大家添菜,回首又在陳彤的額角親了一下,“早生二十年也搶不過你老師?!?/br> 大家都笑,留燧明也笑。記憶中雙親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但他確實羨慕老師和師母這對伴侶。 是平等且和睦、真誠且忠貞的愛情。 “小隊長一定能得償所愿?!笨露髂扰e杯祝道。 一個小隊四個人,都是陳彤帶出來的??涩F(xiàn)在在座的只有三個。那個名叫呂葉,編號“1703”,喜歡插科打諢活躍氣氛的青年再也不會跟他們相聚了。 “家宴”結(jié)束之后,赫利歐提議送柯恩娜回去。柯恩娜謝絕了,說不想坐懸浮梭,想走一走。留燧明不放心晚上她一個女孩子回家,就讓赫利歐先開懸浮梭回去,自己陪她走回家。 這是回國后他第一次與柯恩娜獨處,想必她和赫利歐也應(yīng)該談過關(guān)于呂葉犧牲的事情。但到了笨嘴拙舌的留燧明這,他竟然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他和呂葉的宿舍離得很近,呂葉經(jīng)常來串門。 “你在聯(lián)邦的時候……過得還好嗎?”最終還是柯恩娜先問。 留燧明雙手插在兜里:“還行,除了不能行動自由以外,還沒到虐待戰(zhàn)俘的地步。”接著反問,“你呢?” 柯恩娜輕笑:“也還好,我……開了花店?!?/br> 留燧明一怔:“你不做駕駛員了?” “你還不知道呀?也是,燧明你現(xiàn)在可是萬眾矚目的英雄,是大忙人,”她慢慢挽起袖口,“是的,我申請了退役……” 女孩兒潔白的左臂皮膚上有一點異樣。留燧明瞳孔驟縮,那是義肢與身體銜接的痕跡。 “雖然生活上沒有問題,但不足以支撐駕駛艦機這樣精密的cao作,”柯恩娜放下了袖子,“況且我也不想再當(dāng)駕駛員了。” “對不起,”留燧明聲音艱澀嚅囁,“我們是一個小隊,可是……卻沒能……” “不用道歉,”柯恩娜平靜地說,“我才是呂葉的僚機,僚機沒有保護長機……反倒是他來保護了我。” 留燧明停下腳步,突然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露髂纫苫蟮乜聪蛩?,問:“怎么了?” “呂葉,他……”那一天戰(zhàn)場上的記憶突然如海潮般涌現(xiàn)在他的腦中,包括來自于呂葉那段短短的最后通訊。 “‘我……花……’,”留燧明覺得胸腔里膨脹起了遲遲醒悟的悔恨,他猛地扶住了柯恩娜的肩膀,“呂葉最后說的‘我……花……’” 為什么會突然提到“花”。這個與戰(zhàn)爭毫不相關(guān)的字眼,只出現(xiàn)在進入戰(zhàn)斗的不久前他們的談話中。 柯恩娜說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想要開花店。 呂葉說攢好了錢要向喜歡的人表白。 女孩兒望著面前這個面容痛苦扭曲的同伴,抬手拂去他止不住留下的淚水,顫抖地說:“我知道了呀。” “雖然太遲了,但還不遺憾……”她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留燧明“這是我的花店,我們的花店。” 店名叫“一花一葉”,坐落在地段不錯的商業(yè)街。 呂葉應(yīng)該攢了很多錢。 “所以我說,燧明……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一定一定要早點告訴他。”女孩兒拍了拍同伴,繼續(xù)往前走,臉上不見喜悲。好像是一個年輕的軀殼里住著一個看淡悲歡的老人。 “你一直追隨著小隊長,卻不能不用嘴來表達啊。” 留燧明有點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你……不是喜歡小隊長嗎?”柯恩娜眨眨眼睛。 喜歡?喜歡赫利歐?留燧明認真地思索了一番:“如果你說我對赫利歐有感情,那一定。如果你說的是想要成為伴侶的那種……我不知道?!?/br> “啊……這么說是我唐突了么,”女孩兒顯得有些尷尬,“但是……確實,你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那種對赫利歐的全盤服從。即使對一個人喜歡得再深,也難看到做到這種程度。” “燧明……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自己來決定未來要做什么事,而不是跟著赫利歐的腳步嗎?” “赫利歐想要改變帝國,將來也許會成為一名政客。你覺得自己也適合做政客嗎?” 面對柯恩娜嚴肅認真的發(fā)問,留燧明的笑容反顯得很輕松:“這些我還真沒想過?!?/br> “柯恩娜,謝謝你對我的關(guān)心。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畢竟就算在軍校的時候我也就艦機駕駛和機械理論這兩門課拿得出手。離開了軍隊,不再需要駕駛艦機,我大概就是個廢物?!?/br> “我能做得最好的事,就是當(dāng)赫利歐的僚機?!?/br> “哪怕有一天他從政了,我也會盡我所能為他保駕護航?!?/br> 柯恩娜聽罷這一番言論,搖搖頭:“你已經(jīng)癡了。” 留燧明說:“我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幸好已經(jīng)到達了柯恩娜的居所附近,這場逐漸滑向不愉快的談話才結(jié)束,兩人依舊友好地道了別。 留燧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不明白為什么柯恩娜會這么看待他和赫利歐的關(guān)系。 從小到大赫利歐都是聰明且有領(lǐng)導(dǎo)力的那一個,聽他的已經(jīng)足夠了,不需要自己再去多想。 只要跟著赫利歐就對了。 這一點以前就是這樣,將來也不會改變。 留燧明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況且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和平的年代已經(jīng)到來。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呢? 年輕人踏著月色愉快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