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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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帶來了一束花,精心地插在玻璃花瓶里:“這是有人特地給留先生送來的?!?/br> 留燧明看著那重重的花瓣與蓬勃的紅色,好久沒有見過這么鮮艷且生機勃勃的東西了,一時呆愣愣地盯著沒移開視線:“是誰送的?”他身處敵國根本沒有認識的人,怎么可能會有人給他送花了。 護士笑道:“送的這位可是很忙,不過今天應(yīng)該會來探望你,”她仔細為花噴上水保濕,又布置起了一個小茶桌,“這花很漂亮吧?好像是新培育出來的還沒有流通到市面上呢……” 恰好有人敲了三下病房門,護士便不再多話,快速布置妥當(dāng)離開了房間。在開門的一剎那,留燧明能感覺到門外好像聚集了很多人,但很快就走進來一個人,隨著門再次關(guān)上,一切的嘈雜都被隔絕在外。 那個人望著留燧明,留燧明也望著他。一時間竟沒有人說話。 這是個戴眼鏡的高個子男人,黑色頭發(fā),一身西裝穿得筆挺。比他的外貌更搶眼的是他的眼睛。 一雙似藍非藍似綠非綠的眼睛,顏色十分淺淡。簡直不像是人類的眼睛,反而像什么野獸。 留燧明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被這雙眼睛注視的時候令他感覺非常不安。 “你好,”男人率先開口,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我是蘭賽特,聯(lián)邦政府的工作人員。” “留燧明?!绷綮菝魃斐鍪秩ヅc他相握,對方的手勁很大,似乎十分熱絡(luò)的樣子。 “您的身體恢復(fù)得怎么樣了?現(xiàn)在日常活動有困難嗎?” “謝謝,恢復(fù)得很好。沒有影響到日常生活?!绷綮菝骰匾晕⑿?。 “您的名字很特別,請問是哪幾個字?”蘭賽特邀請他一同坐到剛布置好的小茶桌邊。 “留下的‘留’,燧人氏的‘燧’,光明的‘明’?!绷綮菝鹘忉尩?。 “燧人氏……”蘭賽特若有所思,“好像是地球史中某個文明里發(fā)現(xiàn)火的人?!?/br> “是的?!绷綮菝鳑]想到他對地球史還頗有了解,畢竟地球史的文明繁多。 “那么您留下了什么呢?留得住火,還是留得住光?”蘭賽特突然發(fā)問,仿佛一句隨意的玩笑,又帶著勝利者的姿態(tài)。 氣氛再怎么融洽,也無法改變一方是戰(zhàn)敗者,一方是勝利者的事實。坐在桌邊的兩人本來就是不平等的。 蘭賽特就是西里爾斯。只不過他并沒有以軍人的身份來與留燧明見面,而是謊稱自己是一個政府工作人員。 哪怕“留燧明”這個名字他早已知曉,卻還是要聽著對方親口說出來。 “您撞向‘天狼星’的行為被帝國大肆宣揚,您現(xiàn)在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英雄呢,”西里爾斯說得非常輕松,仿佛不像是自己指揮的旗艦被撞一般。 帝國青年垂著眼睛,露出一種茫然的神色,好像對自己已經(jīng)成為帝國英雄的榮耀無動于衷。這種神情讓西里爾斯突然想到了那天晚上,在監(jiān)控里看到留燧明自慰,瀕臨高潮的時候也有著迷茫。 “您不認為很值得驕傲嗎?在帝國敗局已定之際,卻仍能憑一己之力對敵方旗艦造成損傷。這可是連你們的王牌駕駛員赫利歐?圖亞都沒能做到的事,”西里爾斯步步緊逼。 “你,不怕死嗎?” 聽見赫利歐的名字,留燧明才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蘭賽特前傾著身子,斯文的眼鏡后面那雙非藍非綠的野獸般的眼睛幾乎要將他灼穿。他嚇了一跳,連帶著椅子往后退了一點。 “我……”留燧明幾乎屏氣,“我不知道。” 對方動作瑟縮、眼神恍惚,病號服里露著嶙峋的鎖骨,仿佛只要用力吹口氣都能被掀翻的模樣。 西里爾斯收斂了威壓,推推眼鏡,再次恢復(fù)一個文職人員的模樣:“我來是想告知您。帝國已經(jīng)投降并且開始與聯(lián)邦和談了?!?/br> “你很英勇無畏,但這毫無作用?!?/br> 否定一個人拼上性命也要去做的事非常殘忍。西里爾斯非常想看到對方羞憤的表情,況且他還是一個軍人,這種話無異于殺人誅心。 留燧明看著這個趾高氣昂的男人,苦笑回道:“也許吧……”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能力挽狂瀾,但想做的事能做到就夠了。 至少赫利歐還活著。 西里爾斯看著他,心里煩悶。 如果留燧明是一個打死不愿意與敵人交流的硬骨頭、一個帝國式的虛榮貴族、一個冷靜多智謀能和自己斡旋的勁敵……他曾設(shè)想過種種交鋒的場面,對想象到的每一種可能都做足了對策。 但留燧明表現(xiàn)得既不意志堅定也不對敵如仇,他甚至不是一個榮譽感十足的軍人。 當(dāng)西里爾斯說出兩國交換戰(zhàn)俘的協(xié)定時,他問了一句:“我是不是就能回去啦?” 西里爾斯太陽xue的青筋都在抽動:“如果我說不呢?” 留燧明就跟個被霜打蔫的茄子一樣:“我對你們來說沒什么價值,在這邊吃牢飯也是浪費你們糧食?!?/br> “不浪費糧食的話,還能處死你?!蔽骼餇査姑鏌o表情說道。 眼前的青年頭又垂下去了,仿佛在桌子底下絞著病服:“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事,”他嘆了一口氣,接著說:“如果真要這樣,那就別讓這里的醫(yī)生護士知道……他們辛辛苦苦救我,挺不容易的。結(jié)果還是要死?!?/br> 西里爾斯怒極反笑,當(dāng)初救他還不是自己一句話,否則根本沒有人會管他的死活。 這個家伙他條水草似的,只會隨著外力走,根本沒有一點兒自己的主見。 “求我,”西里爾斯給了他另一條路,“就讓你回去?!?/br> 留燧明終于肯抬起眼睛來看他:“您真是一個奇怪的人。您看起來并不會被言語輕易打動,我也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與您交換。我的去留甚至死活都在您的掌控之中,那么我求與不求也沒有任何意義?!?/br> 西里爾斯沒有被堵得語塞,正相反,他找到了一點對方肯認真交手的感覺:“我不在乎、也不需要什么東西。我只要一個態(tài)度。” 留燧明嘆了一口氣,這個“蘭賽特”咄咄逼人無非就是想讓自己服軟。他慢慢說道:“求您……放我回去?!?/br> “誠意?”西里爾斯眉毛挑了挑。 留燧明聳肩:“看吧……我求了,您也有說法來否定我,那我這么做并沒有什么意義?!?/br> 西里爾斯站起來,扣上西服扣子,居高臨下地望著留燧明。對方顯然還是有些怕他,更怕他的注視。 留燧明覺得就在這短短幾秒之內(nèi),自己接受了某種評判。 然后對方的聲音從上方悠悠傳來:“送你的花,希望你喜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