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

    α洗完澡出來，見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fā)上愣神?！霸∈译S便用，你的行李已經(jīng)送過來了。”西里爾斯擦著頭發(fā)，從毛巾的間隙里看向新婚的伴侶。對方這一整天都對他愛答不理的，除了在儀式上接吻的時候顯出一些驚懼的神情，在媒體鏡頭前強顏歡笑，其余的時候都是這副木訥低沉的樣子。

    西里爾斯當(dāng)然知道這一切的原因。

    留燧明看了西里爾斯一眼，沒有動。α便不再管他，把他當(dāng)做新到家的寵物，需要點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時間。留燧明的行李放在主臥里，要拿換洗的衣物肯定得和他打上照面。

    但西里爾斯等了很久，房門依然沒有開啟。他出來查看，發(fā)現(xiàn)客廳的燈還亮著。而留燧明已經(jīng)面朝里躺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睡著了。β蜷縮著手腳仍穿著繁復(fù)華麗的帝國傳統(tǒng)禮服，這肯定不舒服。但仿佛這身衣服是一層可供保護的繭，穿著才有安全感。

    怕他怕成這個樣子。西里爾斯低頭凝視著留燧明的睡顏，他嘴唇緊抿，呼吸也很輕，雙手攥拳。仿佛隨時都會跳起來做出戒備的姿態(tài)?？蛇@并沒有什么用，α已經(jīng)來到他跟前如此近的地方，他仍無所察覺。

    不過西里爾斯并沒有做什么逾矩的事。他只是在想，眼前的這個人跨越了三個晝夜的航程來到即將生活一輩子的陌生國度，竟然只有這么一小箱行李。簡單得好像只是要出門去旅行幾天。

    更像是沒有回憶、沒有牽絆。

    蒲公英被吹落了都會生根，他呢？

    但這種想法很快就消失了——留燧明哪里都去不了。斷絕了與祖國的聯(lián)系、沒有任何朋友，自己就是他在聯(lián)邦生存下來的根基。

    留燧明就是得靠著他活。

    是擊落星辰之人，亦是攫取火光之人。

    他終將臣服于我。

    思及此，α的聲音都輕快了起來：“AI，熄燈吧?！?/br>
    。

    留燧明這一覺睡得不算太好，一直在做夢。又不記得夢見什么，脖子那還卡得慌。醒來才發(fā)現(xiàn)是禮服的立領(lǐng)硌的。除此之外，他身上還蓋著一床毯子。這可不是他要睡的時候有的。

    “主人，請問您的早餐是要喝果汁、牛奶還是咖啡。煎蛋要幾成熟……”留燧明腦子里還一團迷蒙，就有一個嚴肅的機械聲問到。只見一個半人高的白色小機器人立在一旁，腦袋的電子屏上顯示的是早餐菜單。他以前都住在軍隊的營區(qū)宿舍里，沒使用過這么先進的家庭服務(wù)型機器人，正好奇地想去碰。

    “直接告訴AI就可以了，不需要觸屏選擇?！蔽骼餇査挂呀?jīng)換了一身外出的衣服。他看見留燧明的手上沒戴戒指，而是將它隨便放在桌子上，便說：“至少在公眾面前得戴著?！边€向留燧明展示了自己的左手。留燧明的手一整晚都緊攥著，掌心里深深陷進四個半圓的指甲印?，F(xiàn)在手還僵硬，戒指也拿不穩(wěn)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

    西里爾斯撿起戒指，不由分說地捉過他的手幫他戴上：“非常珍貴，別弄丟了?！?/br>
    留燧明正式開始了在聯(lián)邦的生活。他唯一需要考慮的是怎么樣在“夫人社交”這方面做好。萊特妮對他的特訓(xùn)僅僅是一個表層的包裝，貴族們的氣質(zhì)積淀、談吐與見識是他不可能短時間里做得到的。因此在夫人們的各種沙龍、茶會上，他根本沒法加入大家的談話。

    他不知道時尚風(fēng)潮，對文化藝術(shù)也一竅不通，甚至連夫人們拿自己的丈夫出來打趣開開黃腔，他也無話可說。他不了解西里爾斯，更沒有跟他上過床。

    聯(lián)邦是沒有“貴族”這種說法的，因此大家都好奇這位來自帝國的貴族究竟是一個怎么樣的人。更好奇為什么不是“帝國之花”的皇子皇女而是一個曾是軍人的子爵前來聯(lián)姻，他的身上究竟有怎樣的魅力令聯(lián)邦最年輕的少將神魂顛倒。

    留燧明成日扎在這脂粉堆里，被濃郁的香水味熏得頭昏腦漲，也疲于應(yīng)付各種各樣來攀關(guān)系的人。他真的很想大聲吼道：別指望我吹什么枕邊風(fēng)，我們根本不睡在一起！

    但他不能，除了微笑只有微笑。

    相比之下，和西里爾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都沒有顯得那么難過。西里爾斯并沒有阻止他收拾出自己的房間。只要他關(guān)上房門，從來不會來打擾。早上碰面了也還能打個招呼。

    有時候，留燧明甚至更期望回到這個地方。

    一個不能稱之為“家”的家。

    “你有見過海么？”

    這天下午，留燧明面對成堆的禮物，都是這位夫人那位夫人送給他的，正斟酌著回禮的事。西里爾斯突然這么問他。留燧明一愣，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除了日常交流，或者對一對出席活動的注意事項。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說起別的事。

    “走吧，去看海。”

    留燧明沒有見過海。只從書上知道過那是人類還生活在地球的時候延綿著巨大的咸水水域。所以當(dāng)眼前出現(xiàn)了一望無際的“?！敝畷r，他幾乎要屏息——擬日緩緩貼近海平面，將波光粼粼的海水渡上一層彤紅。不遠處還有幾個孩子在沙灘上玩耍，時不時傳來稚嫩的笑聲。

    “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只是為了調(diào)節(jié)環(huán)境和水產(chǎn)養(yǎng)殖而造的人工海，”西里爾斯插著口袋走在前面，一回頭便看見留燧明目不轉(zhuǎn)睛的樣子，笑道，“難道帝國沒有嗎？”

    “在貴族聚居的首都，應(yīng)該也有吧，”留燧明不確定地說，“我沒去過?！敝淮嬖谟跁系钠婢?，諸多生命的搖籃就這樣出現(xiàn)在他眼前。不需要去往首都、繳納昂貴的門票，就能感受到人類源初的母親。就連腥咸的風(fēng)都像這位母親的臂膀一般環(huán)繞著他。

    人類離開地球已經(jīng)太久太久了。

    “你要是喜歡，以后可以常來?！宝凛p笑，正對上β的眼睛。

    “如果可以交換，那我寧愿一輩子都見不到海?！绷綮菝餍闹型蝗挥縿悠鹑绾３卑愕那榫w。

    “……為什么是我。”

    “明明有更好的選擇?！蹏ā娜魏我晃?，都會是出色的伴侶。社交也好，容貌也罷……我怎么看，都不應(yīng)該會站在這里。”

    這是他第一次向別人問起這個問題。他能隱隱感覺到在這樁聯(lián)姻后有無數(shù)勢力動蕩的漩渦。怎么看，他都不是最好的選擇。但他沒有辦法向在帝國的任何一個人發(fā)問。他被想保護的祖國打斷了羽翼，送進永遠不會開啟的囚籠里。

    竟然，還得向自己不熟悉的丈夫?qū)で蟠鸢浮Ｋ呀?jīng)做好了面對長篇大論的陰謀的準備，也將坦然接受對方揭示真相后的嘲諷。

    “因為我喜歡你。”α的聲音順著海風(fēng)傳來。他沒有醞釀，或者說并沒有想要編造別的回答。

    留燧明皺眉，正色道：“請不要說出這種話?！?/br>
    “我愛你?！彼f得那么干脆，一點不留余地。像是要把留燧明殺得倉皇逃竄、丟盔棄甲。

    粼粼的波光與橙彤的余暉在那雙非藍非綠的眼睛里流轉(zhuǎn)，像是眸中綻著兩朵瑰麗的花。

    這樣異美的眼睛竟真為人類所有。

    只這大海是假的，太陽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