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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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受劇痛的瞬間,留燧明知道是子彈打在自己身上。僅僅是一剎那,從御史在陳彤的辦公室里宣布解除他的軍銜到被迫嫁到聯(lián)邦的種種像走馬燈一樣在他的腦海中閃過。他第一次感到人生的迷茫、第一次試著決定自己未來的方向、第一次真心實意……想要愛一個人。 但他的丈夫,在衛(wèi)兵的層層保護(hù)之下露出的神情是那么的不耐煩。仿佛是看著一條向來聽話的狗沒有在大庭廣眾下聽從主人的召喚乖乖跑過去匍匐在他腳邊那樣生氣,還罵狗要是沒了牽引繩連路都不知道要怎么走。 可留燧明想說自己不是狗,也不是一心只裝著赫利歐的軀殼。他想要自己踏出的第一步,都是因為蘭賽特在他感覺最壓抑的那段日子里不停地寬容與鼓勵:你不需要做你不喜歡的事。 赫利歐指引著他的方向。而蘭賽特卻告訴他該要自己走了。 這樣時刻寬容又保持睿智的人,在周遭一切人事都對自己持傲岸與冷漠態(tài)度的時候,很難不會向他靠近。更何況他又是如此的俊美與體貼,即使兩人之間有過一些不愉快過去,留燧明也愿意摒棄那些回憶開始新的生活。 不愛上蘭賽特?西里爾斯是件很難的事。 特別是在他本人精心的謀劃下。 林靖推開辦公室的門,向背對著自己站在窗邊遠(yuǎn)眺的聯(lián)邦少將匯報:“夫人的生命安全并無大礙,邊境警備隊那邊說他們用的是麻醉子彈……為保護(hù)您的安全,就率先開槍了?!毕﹃柕挠鄷熛駸崃胰紵蟮幕覡a,蘭賽特微微側(cè)頭冷笑:“保護(hù)我?我已經(jīng)下令不準(zhǔn)射擊了,為什么還是沒有停手?齊爾琴科那小子在自己家的勢力范圍里是找準(zhǔn)了機(jī)會要咬我一口。” 林靖蹙著眉頭繼續(xù)道:“這次的偷渡事件已經(jīng)有媒體報道了,但好在我們控制得嚴(yán),沒有讓他們拍到任何的現(xiàn)場鏡頭。好歹挽回一下對西里爾斯家的不利局面?!?/br> 帝國來的聯(lián)姻對象千方百計想要偷渡回國,這種消息就是作為八卦談資也夠全聯(lián)邦的人無聊打發(fā)上許多時間了。 “雖然現(xiàn)在夫人得到應(yīng)有治療,但還是有著偷渡者的身份被邊境警備那邊扣著,而且他還殺了一個人,即使是偷渡犯……也可能會觸犯一些律法?,F(xiàn)在是否安排下去,盡快將夫人從警備局監(jiān)獄里撈出來?” “不用那么著急,”蘭賽特抬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坐回椅子上有條不紊地說道,“再怎么樣留燧明的身份擺在那里,唐頓家左右也不會真的蠢到要動他。他們既然認(rèn)為抓住了留燧明就是抓住了我的弱點,那就讓他們?nèi)ァ凑麄円矎牧綮菝髯彀屠锴瞬怀鍪裁从袃r值的東西?!?/br> 沉默了一會,蘭賽特似乎咬著牙說:“而且他太不聽話了,吃點苦頭也好。” 強(qiáng)烈的光將留燧明從混沌中喚醒,想試著動動身體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牢牢固定在訊問椅上,雙手扣在椅子前的金屬板中。 “醒過來了?”離他不遠(yuǎn)的地方逆光坐著兩個人,留燧明瞇著眼睛也沒法看清他們的相貌。 “我是邊境警備局一支隊唐頓隊長,現(xiàn)在開始對你進(jìn)行訊問。請你配合。” “姓名?!?/br> “……留燧明。” “年齡。” “二十四?!?/br> “為什么要偷渡?!?/br> “……想要回去,參加摯友的葬禮。” 留燧明眼神呆滯地配合所有的訊問,但他漸漸感覺到對方的訊問開始帶有誘導(dǎo)性,比如試探他是否與赫利歐有著超越友情的感情。 留燧明沒有任何喘息的時間,對他的訊問幾乎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審訊人會輪換,但他只能坐在那張囚牢似的椅子上,強(qiáng)烈的白熾光照著他,連閉上眼睛想要休息一憩也做不到。 姓名。年齡。偷渡原因。和赫利歐?圖亞是什么關(guān)系。是否在與蘭賽特?西里爾斯結(jié)婚以前就跟赫利歐?圖亞保持著親密關(guān)系…… 這些問題留燧明幾乎都能背下來了。從他聽到警備隊長姓唐頓的時候就明白自己該要維持意識、保持警惕。防止對方使用這種反復(fù)機(jī)械式的訊問手段抓到自己的破綻,他知道自己哪怕有一個斟酌不對的用詞恐怕都會走進(jìn)對方布置好的圈套——比如他本就是個結(jié)婚后仍對舊愛念念不忘的不貞之人,這對帝國是莫大的恥辱。 “我沒有……出軌。”留燧明慢慢攥緊了拳頭,虛弱但憤懣地說,“從來、沒有?!碧祁D隊長已經(jīng)輪換了第二次回來,這一次他明顯地感覺到留燧明的情緒有了波動。從他本人或者那個赫利歐?圖亞身上找不到切入口,但首次提到西里爾斯少將,留燧明幾乎毫無破綻的應(yīng)答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 如果能直接對蘭賽特造成打擊,誰還會去在乎留燧明。 “憑您的身份,想要回聯(lián)邦何需這種見不得光的方式?”唐頓隊長表現(xiàn)出關(guān)切的樣子,“西里爾斯少將很反對嗎?”留燧明耷拉著肩膀,保持沉默?!澳雌饋硎侨绱说你俱?,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度生活很辛苦吧……再加上繆塞爾?拉蒙德小姐是那樣厲害的人,哦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呼她為繆塞爾?西里爾斯夫人……” 留燧明茫然地抬頭:“你在說什么……繆塞爾……”這個名字有點熟悉,但大致的記憶中是完全陌生的。唐頓隊長看著他的一頭霧水樣子:“你竟然不知道嗎?” “西里爾斯少將半年前迎娶拉蒙德家的大小姐,在大家族里可是人盡皆知的事啊?!?/br> 熾烈的白光照在β青年瘦削的臉上,他原本黑色的眼珠被映出一種剔透的棕色。他試圖分辨訊問者臉上的表情,但逆著強(qiáng)烈的光只能看見兩個人形的陰影?!昂恰呛枪绷綮菝魍蝗恍ζ饋?,久久不停。笑聲在狹小的審訊室里回蕩,讓在座的人都感到很不舒服。明明是笑。但那笑聲太苦了。 什么嘛……是這樣啊……他到如今還在苦苦維護(hù)的,不想以丈夫的“出軌”作為不懷好意之人的把柄。原本就是人盡皆知,卻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的事情?。?/br> 塞繆爾……我永遠(yuǎn)的月亮。L.S. 蘭賽特?西里爾斯。 他怎么不能為了塞繆爾讓星辰斗轉(zhuǎn)。那是他在除了自己的所有人面前,光明正大迎娶的妻子?。?/br> 留燧明的笑聲變得斷斷續(xù)續(xù),他佝僂著身子趴在訊問椅前的金屬板上,淚水從金屬板的邊緣一滴一滴落下來。可這些眼淚好像根本不是從他的眼里流出來似的,因為他尋問聲音太平靜了,除了有些沙啞之外根本感覺不到有什么異樣。 他就是在這樣一次次的崩潰中又將自己拼湊起來。 “我……沒有什么可說的了?!绷綮菝髋恐?,他太虛弱了。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闔過眼,連飲食只是在喝能維持身體最低活動限度的營養(yǎng)劑。 “要判刑嗎?” “我偷渡,還殺人。是不可能就這樣放讓人的吧?!?/br> “我……承認(rèn)所有自己觸犯的罪刑,愿意接受一切刑罰?!?/br> 這回輪到唐頓隊長沉默了,一旁的書記員還在等他的指示。突然有人從外面敲門進(jìn)來,在唐頓隊長身邊附耳說了些什么。他站起身來對留燧明說:“請您暫且休息一下吧。” 那仿佛永不熄滅的白熾燈終于暗下去。 留燧明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