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身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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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無人逼迫萬懸做出決定,但他明顯感覺到眾人都在等他的答案。這讓他幾乎不愿與大家共處一室,整日在山上用獨臂練劍。 青城派雖已沒了弟子,但尚有幾位家仆負責日常打掃與整理,倒也不會讓偌大的上清宮顯得頹敗。上清宮前有一面由整塊漢白玉石琢成的功德墻,上面纂刻著數百戶的姓名,當年因戰(zhàn)火被毀的上清宮正是靠這些捐助才得以重建。漢白玉石下是青石雕刻的雙龍,山間溪水皆在此處匯集,又順著山澗奔流而下。 萬懸本只是被功德墻上遒勁生動的書法吸引,腦海里卻猛地閃過一個念頭,“那地圖的解讀中‘百戶坎印雙壁間’的‘百戶’難道指的就是功德墻?‘坎’在里對應著水,是要順著這山澗尋下去嗎?” 當下,萬懸便順著山澗向下,走到一兩山對峙之處。兩山相距僅咫尺,下面澗深水急,斗折蛇行?!叭簟p壁’便是這里,又會是何物藏在這深澗之下呢?” 正思考中忽有長劍帶著勁風刺來,萬懸猛然一踏縱身跳出丈外,迅速舉劍應戰(zhàn)。 那黑衣人的劍法仍然與從前一般揮灑縱橫,如風雨大作又如黃沙四起,讓萬懸只能勉力應對。但與前兩次不同的是,那黑衣人與其說是在與萬懸對戰(zhàn),倒不如說更像是在展示劍招。所謂劍舞山林,時而緩如山間之流水,時而疾如高崖之崩石,騰挪跌宕間劍花四逸,直讓萬懸看得眼花繚亂。 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從萬懸的心頭生出:“這人竟是在教我劍法?” 萬懸一臉愕然,黑衣人見他無心應戰(zhàn)竟也沒有咄咄相逼,很快隱沒在了山林中。萬懸愈發(fā)不解,其實三次遭遇黑衣人,對方的每招每式早已被萬懸牢牢地記下了??墒怯涀〔⒉灰馕吨湍転樽约核?,如何領悟這些招式的演化才是最重要的。 水聲泠泠,在幽深秀麗的山間回蕩。萬懸在深澗邊反復回憶模仿著黑衣人的招式,回到上清宮時天已大亮了,他一眼就見到楊乘站在大殿前似在等他。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睏畛司痈吲R下地看著他說道。微蹙了眉的萬懸并未接話。楊乘苦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他的劍穗上,毫不客氣地說道:“師弟打算如何處置這段孽緣?” 萬懸緩步走上臺階,微微調整了略顯不快的表情,開口道:“希然已有了我的骨rou,等下次回到華山就會帶他去向師父稟明?!?/br> “咣鐺”一聲,楊乘手上的劍掉在了地上,他幾近失控地一把拉住萬懸的衣領,怒道:“且不說他是個男人,我漢人血統不容玷污!你們不僅不合法度更不合禮制,你竟還妄圖想向師父稟明?” 如此失態(tài)的楊乘讓萬懸大吃一驚,這位師兄于他而言,只是因為二人皆愛鉆研劍術,平日總一起演練劍法才熟絡起來。他雖然想過楊乘必定難以接受此事,但也從未想過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看上去連五官都因為憤怒而有些扭曲了。 他用力拉開了楊乘緊攥著自己衣領的手,說道:“師兄所說‘漢人血統不容玷污’恕彥殊不敢茍同。四海之內皆平等,若師兄抱著外族便低漢人一等的想法,那和現在的蒙人又有何區(qū)別?” “你!”楊乘一時失語。 “男人也好、女人也罷,彥殊從未細想過這個問題。希然能為我生兒育女自然好,若不能也并不會改變什么?!?/br> 楊乘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聲色俱厲道:“我當你與他只是一時情迷,卻不想你竟如此認真??墒悄阏娴拿靼姿胍氖鞘裁磫幔克c你在一起真的不是別有用心嗎?你敢問問他,他不遠萬里去往大理到底是為了什么嗎?” “師兄怎知希然要去往大理?是譚教主告訴你的嗎?”萬懸壓了壓眼中的惱意,反問道,“這位譚教主又當真是與師兄同心要恢復漢人天下嗎?” 楊乘嗤笑了一聲,“是否真的同心尚不可知,但至少比你身邊那位光明磊落得多。” 萬懸本意是想到譚民與希然的交易才想出言提醒,楊乘這般冷嘲熱諷讓他的臉上也再難掩怒意,語氣也不客氣起來,“我已認定希然為我此生伴侶,哪怕要因此被逐出師門,彥殊也只能盡力求得師父與同門諒解。” “你!”楊乘恨聲道,“早知如此,我就應該牢牢看著你,阻止你與他鉆隙逾墻,暗通款曲,也不至于弄到今日這般無法收拾的地步?!?/br> “原來師兄早就知道你我身世?”萬懸的眼中露出了一絲驚異。 察覺言語有失的楊乘表情明顯更沉重了幾分,也不再應他,只說道:“譚教主已備好車馬,我與他將即刻啟程前往大理,重新安排據點?!?/br> 萬懸退后一步向楊乘鄭重地行了一禮道:“師父與師叔待我恩深義重,他們交托之事彥殊必然會盡力完成。只要師兄需要我,我便愿意與師兄同去大理。彥殊也承諾在今后任何需要彥殊的時候都絕不推辭,但彥殊此間尚有些私事需要安頓,還請師兄與譚教主先行出發(fā)?!?/br> “私事?你的私事也只會與他有關吧!” 萬懸明白無論他解釋與否,楊乘都聽不進去半個字,他盡量忽略了楊乘語氣里的嘲諷,說道:“此去大理需要月余時間,彥殊會在來年二月與師兄匯合。”說罷徑直離開了。 萬懸正想去向兩位真人講明自己將會前往大理協助楊乘,段旭先喊住了他:“師弟,聽說你要和應奎一起前往大理?” “嗯?!?/br> 見萬懸不愿多言,段旭頗有些擔心地說道:“你不說我也明白,多半是和白蓮教有關的事。” 萬懸喟然道:“師父和師叔囑托的事我自然得盡力去做?!彼葡氲搅耸裁从终f道,“一直也未跟師兄道個喜,不知何時能喝到師兄的喜酒?” 段旭笑道:“本來是想趁著明年武林大會大家一起熱鬧熱鬧,但就怕你和應奎趕不回來,打算再往后推一推?!?/br> 萬懸稍愣了愣,隨即也笑道:“華山與峨眉聯姻可是大喜事,這杯喜酒我就等著了。” 段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別說這個了,師叔們正在等你,你先過去吧?!?/br> 一見到兩位真人,萬懸便拱手道:“彥殊會前往大理保護好應奎師兄,也會盡全力協助他?!?/br> 兩位真人點了點頭,但臉上的表情卻并不輕松。涵晉說道:“此間事已了結,我與師兄會即刻啟程前往武當拜會掌門常紀真人,辰升會與我們同行?!?/br> 萬懸想了想,問道:“師叔,彥殊尚有一事實在想不明白……” “是關于黑衣人的事嗎?辰升已告知我們你再次遭遇他受傷的事?!焙撻_口道。 “那師叔可是已知曉黑衣人的身份?” 涵虛和涵晉都搖了搖頭,“這也是我們要即刻去見常紀真人的原因?!焙瓡x起身走到萬懸面前,“你一定在疑惑我與師兄聯手居然也只能抵抗黑衣人片刻吧?!币娙f懸點了點頭,涵晉繼續(xù)道,“那人輕功卓絕、劍法出眾,卻又完全看不出是哪家功夫。我與師兄的劍法在那人眼里就好像每一招都能被提前看穿,如同那人的招式是專門針對華山劍法而創(chuàng)。” “針對華山劍法……”萬懸恍然大悟,難怪自己在那人面前總是毫無抵抗之力,原來每招每式早已被看破,而自己卻被對方無可阻擋的氣勢所制,完全沒有想到這一層。 “不過你也不必過于擔心,他的身份我們猜出了幾分但并不肯定?!焙摰溃爸皇撬⒎菫槿∧阈悦鴣?,你墜入山崖雖與他脫不了干系,卻非他有意為之?!?/br> 萬懸明顯更疑惑了,他當初的猜測并沒有錯,兩位真人明知黑衣人的身份和目的卻并不想告知自己實情。 涵晉看出了他的心思,又說道:“彥殊,有些話實在沒有到能告訴你的時機。但無論如何,希望你們從大理歸來之時便是一切明了之時?!?/br> 見話已至此,萬懸也不再追問,向兩位真人行了禮便先下山了。 萬懸回到農舍時段旭正在喂馬,見萬懸回來了,他指了指銀驊說道:“師弟,這馬是那位圣使的吧!你和他……”段旭頓了頓,“當初你曾問我‘可有喜歡過什么人’指的就是他吧?!?/br> 沉默了片刻的萬懸點了點頭,段旭拍了拍他的肩膀,懇切道:“師弟,好自為之啊!” “多謝師兄關心?!比f懸本以為段旭會說更多規(guī)勸的話,倒也沒想到他反應平靜,這讓萬懸松了口氣。他幫忙喂完馬,一出馬廄就看見李茉一臉嚴肅的在院中等他。 “我有關于黑衣人的事想跟你說?!崩钴陨锨靶÷曊f道,“找個無人的地方?!?/br> 兩人到了僻靜處,李茉似鼓起了極大的勇氣,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才開口道:“那黑衣人好像是家?guī)煭h(huán)靈真人?!?/br> 萬懸驚道:“你如何得知?” “山上遇襲時我便覺得那黑衣人身形有熟悉之感,但實在無法確認才不敢胡說。今日本應與家?guī)熗囟朊?,收拾行囊時,我無意中發(fā)現了家?guī)煹囊剐幸隆?/br> 萬懸暗忖了片刻開口道:“無論黑衣人是不是尊師,目前看來他亦敵亦友,目的不明。我心中已有打算,你也無須太過擔憂?!?/br> 聽萬懸這樣說,李茉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些。萬懸知她前來告知是一番好意,便向她行禮致謝道:“多謝師妹關心。” 萬懸正欲離開,李茉卻拉住了他的衣袖,低著頭羞怯地問道:“剛才在馬廄外,無意中聽到你們說……說你……喜歡……圣使……”李茉的聲音越來越小。 萬懸看著她坦然道:“我與希然雖尚未寫立婚書,未行拜禮,但事實已成?!?/br> 抬頭看向他的李茉眼圈紅紅的,“原來……原來那些傳聞都是真的?!?/br> “傳聞也好,謠言也罷,我只信我看到的?!比f懸輕推掉她拉著自己的手,“若無其他,你我就此分別。請代我向尊師問好,愿你們歸途一路平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