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值得
望著他遲疑的背影,肅長琴暗暗勾起唇角,鎏金色的眼里卻有一縷神傷。 以往在天庭,每每面對自己時,諸驍不是冷著臉,便是沉默寡言,他也曾幻想過,不知何時才能和諸驍心平氣和地坐下來,飲上幾杯酒.......但肅長琴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等情境下,被諸驍用烈酒擺了一道。 “疼......真的疼,狼君,你幫我松開——流血了,?。 ?/br> 見諸驍站在門口不動,肅長琴咬了咬牙,挺起身就往床柱上撞,搞出了不小的動靜。 聽他喊得又急又痛,諸驍終于回過頭,快步返回床邊,皺起眉沉聲問: “哪里流血了?你怎么樣?沒事吧、” 若他此刻能看見,便會瞧見肅長琴臉上得逞的笑意。 “你的腰帶、都把我勒出血了?!碧斓鄯诖采希瑔÷暤?“快給我松開。” 他的身子因酒液泛著潮紅,連手腕上的骨骼都透出一絲粉白色,黑色的腰帶緊縛著他蜜色的皮rou,就像根張開爪牙的藤蔓,刺的他渾身打顫,體內(nèi)一片濕意。 “真的出血了?”櫻姑身受重傷,因此山洞的廂房里也有淡淡的血腥味,諸驍一時無法分辨,就用嚴肅的口吻問道。 “真的......狼君,別折磨我了,呃、”肅長琴紅著臉,是真有點急了。 聽到他難受的喘息,諸驍便彎下腰,摸索著他的手腕,給他解開腰帶。 肅長琴見狀也不喊了,只彎著眉眼、彎著唇等待雙手重獲自由。 但解了一半,單純的狼王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便停下動作: “琴天,我不會給你解開,不但不給你解,我還要綁的更緊一點。” 笑話,聽這人剛才破口大罵自己的那股架勢和嗓門,哪有半點難受的樣子?要是真給他解開束縛,指不定會鬧成什么樣..... “為什么?!狼君,你不能出爾反爾?!?/br> 肅長琴完全愣住了,他怎么也沒想到,平日里單純正直的小狼,此刻居然變精了。 諸驍完全無視他的質(zhì)問,只靠近他耳邊道:“琴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報仇這件事,我絕不會讓你冒險?!?/br> 他的聲音有些硬,卻有一種鐵血柔情,聽得肅長琴的心又燥又軟,半天都不知該怎么懟他。 “好了,你就安心地待在這山洞里,過了傍晚,櫻姑就會來給你松綁。” 聽他沒有動靜,諸驍還當是把人勸服了,也就放下戒備心,準備把腰帶再綁緊些。 可就在他低頭的瞬間,肅長琴猛然張開嘴,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比起冷酷肅穆的狼王,他這吭哧一口下去倒像是頭母狼,直把對方結(jié)實的皮rou咬出了血痕。 “嘶、呃!琴天你.....!”諸驍吃痛的皺眉,根本沒預(yù)料到這一出,還沒反正過來,肅長琴就飛快掙開腰帶,頭也不回的往山洞外跑。 “琴天,你站住——”諸驍怕他獨自一人遭遇危險,顧不及管手臂上的傷口,就追了過去。 肅長琴被他捆得難受又委屈,此刻終于能脫困,便不理會他的呼喊,擰著頭往山下走。 “琴天,我看不見你在哪里,等等我。”諸驍放慢語氣,啞聲道。 相處這么多時日,他大約摸出了對方的脾性:對著這小村夫是不能強來的,你若強,他比你更強更倔,兩個同樣堅硬的人碰到一處,只會兩敗俱傷。 果真,聽見他沙啞的喘氣,肅長琴立刻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山崖邊緣,轉(zhuǎn)頭對著諸驍?shù)溃?/br> “我要去廣義鎮(zhèn),你要是再設(shè)計攔我,丟下我一個人,我即刻就從這山頭跳下去 諸驍對他的倔脾氣實屬沒招,只好頷首應(yīng)允: “好.....好了,我答應(yīng)你便是?!?/br> “當真?狼王,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要是反悔,你就是天殺的白眼狼混蛋。” 諸驍?shù)哪樕粶?,沉聲道:“你罵夠了沒有?” “沒罵夠?!泵C長琴理直氣壯的回應(yīng)道。 諸驍?shù)拿挤逯共蛔〉爻榇?,他正欲過去捉人,卻聽肅長琴輕聲道:“三生三世都罵不夠。” 狼王墨色的瞳孔忽然變暗,他覺得像有一只手貼在自己心口,慢慢扣動,溫熱又綿軟。 不知為何,他明明沒見過琴天的模樣,也不知他年齡幾何,可對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卻讓他感到熟稔和憐惜。 “你的手在流血,給,自己擦擦?!边@時,諸驍耳邊又響起琴天粗糲的嗓音,緊接著他就感到又什么東西塞進了自己的手心里。 仔細摸了摸,是一塊兒柔軟的手帕。 天帝的脾氣就是這樣,乖張傲慢,就算把人手臂咬出了血淋淋的小坑,他也不低頭,更不表露出半點心疼,而是丟個帕子讓人家自己擦.....橫的很,卻有別樣的天真爛漫。 諸驍慢慢摩挲著那塊手帕,他嗅到上面隱約有皂角和泉水的淺香,和肅長琴身上的味道一樣,讓人心底泛起陣陣波瀾。 “怎么不擦?”看到小狼板著臉一動不動的樣子,肅長琴淡哼一聲,又把手帕奪了回去,啞聲道:“算了,看在你是瞎狼的份上,我?guī)兔Σ?。?/br> 嘴上不饒人,動作卻溫柔如水,只見肅長琴折起手帕的一角,用它輕柔地擦去諸驍手臂上的血珠,覺得滿意后,又彎了彎唇角。 諸驍任由他“擺布”著,過了半晌,才低聲問: “你是人,我是妖,你為我做的再多,我都無以為報,你這樣拼命,值得嗎?” 肅長琴的手一停,抬眸看向狼王的臉,淡笑道:“我做事從來不問值不值得?!?/br> “我打定主意要隨你去報仇,就一定會去?!?/br> 說著,他靠近諸驍耳邊,壓低聲線道:“我想做的事,任何人都攔不住,狼君,你是知道的......” 他的嗓音沙啞刺耳,卻有一股撼動天地萬物的霸氣,讓諸驍?shù)男奶炝藥追?,稍許,他又輕嘆道: “罷了,但你要答應(yīng)我,遇到危險時不能逞強,萬不可像對著那群趕山人一樣?!?/br> 回過神,他抬手握住肅長琴的肩,滿臉嚴肅:“我與駱生數(shù)年未見,雖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樣子,但他并非尋常人般好對付......知道了么?” 肅長琴的肩膀被狼王炙熱的手捏的有些痛,但他卻一點也不惱火,甚至想要對方抓的再緊點.....只因這是諸驍?shù)诙螢樗冻隽藫鷳n的表情。 “知道了,你好啰嗦?!碧斓鄞瓜卵?,兩頰微紅。 “琴天,你......” “哼,快走吧,還要趕路?!?/br> “你等等我?!?/br> “........” 就這樣,兩人暫別櫻姑和綠寧,趁天還未黑,踏上了前往廣義鎮(zhèn)的山路。 到達廣義鎮(zhèn)時,天色已黯淡下來,可鎮(zhèn)上卻人群熙攘、張燈結(jié)彩,因是前來尋仇的,出乎意料的熱鬧,為掩人耳目,肅長琴和諸驍帶了黑灰色的斗笠遮住容貌,顯得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 “待見到駱生,我要好好問問他,為何要背叛朝克和獅子嶺?!敝T驍心底憋著怒火和疑問,剛走出人群,就要往廣義府的方向去。 “狼君莫急?!泵C長琴卻拉住他的手臂,制止了他的腳步:“此處這么熱鬧,你先陪我喝一杯酒再說?!?/br> 諸驍怔了一下,皺眉道:“琴天,你該不會忘記我們是來做什么的吧?” 眼下是報仇雪恨的時候,這人居然還有心思飲酒作樂......?真是胡鬧。 他僵著臉,剛要推開對方的手,肅長琴卻忽然把他的手臂抱在了懷里,硬拉著他走到街邊的酒樓里:“你就陪陪我吧?!?/br> “我.....”觸碰著他柔軟的胸脯,諸驍覺得臉有點發(fā)燙,他忽然發(fā)現(xiàn),面對這樣的琴天,他竟說不出拒絕的話。 “在村子里我.....從來都是一個人,連陪我喝一杯、說說話的人都沒有?!泵C長琴帶著他在酒樓靠窗的地方坐下來,淡聲道:“其實.....偶爾也會覺得寂寞。” 聽著他的話,諸驍心中沒由來像被針扎了一下似的,過了片刻,他搶先摸起桌上的酒壺,給肅長琴倒了一杯酒,才沉聲道:“也罷,難得出來一趟,酒足飯飽后再想尋仇的事?!?/br> 看著眼前被斟滿的酒杯,肅長琴抿唇輕笑,臉上有一縷喜悅的紅暈。 “嘿,兩位客官要點兒什么?” 瞧他們二人打扮神秘,不似當?shù)氐陌傩眨晷《泵τ锨霸儐柕馈?/br> “琴天,想吃什么?”諸驍轉(zhuǎn)向肅長琴問道。 天帝正倚著窗看外面的熱鬧,便淡聲道:“什么都好,聽你的?!?/br> 他的口吻雖然平淡,卻顯出幾分依賴和柔情,諸驍捏緊酒杯,便叫了酒樓里最好的菜。 “得嘞,客官您稍坐,酒菜這就來了!”小二連忙用毛筆記下清蒸鱸魚、竹筍紅翅和金葵秋屏等菜。 另一邊,注視著街上手舞足蹈、跳大繩的人們,肅長琴揚起下頜,沖小二問道: “這鎮(zhèn)上在搞什么?像大過年節(jié)一樣?!?/br> 店小二忙笑嘻嘻的回答:“嗐,客官有所不知,后三日是我們鎮(zhèn)上的大善人,廣義府駱琣生大人的四十大壽,這不,咱們老百姓已經(jīng)連著七日給駱大人祈福,就盼老天保佑他長命百歲呢。” 好啊,還真是想什么來什么..... 聽了這話,肅長琴不動聲色地看了諸驍一眼,發(fā)現(xiàn)小狼的臉色更難看了。 “狼君可有對策?”靜了半晌,他忽然問道。 “什么.....對策?”諸驍對他的話有些茫然。 “難不成你真要拿著刀砍進廣義府?”肅長琴眨眨眼,壓低聲音:“拿著刀砍呢,可以,但只是取姓駱的一條狗命而已,到時候這群傻子百姓只會為他掉眼淚,說大善人是被妖怪砍死的,還會給他立一塊兒碑.....你想這么復(fù)仇?” 他的話讓諸驍陷入了沉思——他確實沒想過,甚至前一刻,他還在想,怎么在在這頓飯后把琴天送走,然后單槍匹馬殺進廣義府。 多年前他能把那里燒的一干二凈,現(xiàn)在亦能。 “那、琴天,我該怎么辦?”狼王繃著臉,第二次在肅長琴面前流露出迷茫和無助的神情。 肅長琴搖晃著酒盞,眉眼沾上了微醺的朦朧:“狼君,河邊有好多人在放花燈,哈哈.....有人掉進河里了,連褲子都沒了,真是蠢貨?!?/br> 諸驍冷峻的眉峰一抽:“這種事就不用說出來了?!?/br> 肅長琴收回目光,湊近他,輕飄飄道:“我說了要做狼君的眼睛,便要事事匯報給你聽?!?/br> 他飲了甜滋滋的桂花釀,一顰一息都充斥著清甜的香氣,讓諸驍莫名感到緊張。 “那、你還看見什么了?”狼王端坐著,追問道。 肅長琴挑起眼角,答他:“我還看見,你的手在抖?!?/br> 說罷,他就握住了諸驍?shù)氖?,緩緩揉?“是氣的,還是急得?又或是,在想我嗎?” “琴天,別鬧?!边@個節(jié)骨眼上,這人還有心思捉弄他,令諸驍很是無奈頭痛,盡管很無語,他卻沒有把手抽出來,而是由得肅長琴握住。 這時,伴隨著激昂的樂曲,一行舞獅子的隊伍從樓下經(jīng)過,為首的兩頭獅子披毛呈金黃和大紅色,瞪著銅鈴大的眼睛,偶爾張開要吃人般的大口,威風凜凜、耀眼醒目,又有一股凜冽煞氣。 看到金獅子上躥下跳的模樣,肅長琴摩挲著諸驍?shù)氖?,詢問? “狼君,你說人最怕什么?” “我行走人間多年,現(xiàn)下看來,應(yīng)該是饑荒、貧窮?!?/br> “非也。”肅長琴鎏金色的眸閃動兩下:“他們最怕的是失去,求而不得便要死要活的?!?/br> 說罷,他啞聲道:“狼君,我想到了復(fù)仇的好法子,不過你要耐心點才行。” “什么?”諸驍一時跟不上他的思緒。 肅長琴眼底驟然發(fā)寒,出口的話語亦帶上殺意: “三日后是駱生的壽宴,既然他這么喜歡長生不老,我就偏要讓他做短命鬼?!?/br> “客官,您的菜來嘍——” 此時,店小二端著新出爐的飯菜走到桌前,笑瞇瞇道。 肅長琴拿起碗筷給諸驍夾菜,神色又恢復(fù)如常:“先吃飯吧,你再吃的壯一點,我們好辦事?!?/br> 諸驍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但還是接過飯碗,默然埋頭苦吃。 子夜,兩道敏捷的身影沖進客棧,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將放在床鋪上的舞獅衣裳和獅子頭一股腦打包后,便飛快地離開了房間。 “狼君,快一點,莫讓那些白癡發(fā)現(xiàn)了......” 肅長琴抱著栩栩如生的獅子頭跑出客棧,轉(zhuǎn)身向諸驍喚道。 “你當心腳下?!甭牭剿d奮急促的喘息,諸驍沉住氣提醒了一句。 “快點,快?!泵C長琴不以為然,見沒人追來,他便轉(zhuǎn)身倒著走,一邊走一邊揚聲道:“這獅子頭做的真像,你瞧,在夜里看的時候,倒真像一頭獅妖?!?/br> 他正說的起興,身后的客棧突然亮起了燈火,接著便傳來舞獅隊伍人們的驚叫聲:“不好了——有賊!快抓賊啊——” 聲音剛落,就看幾十名舞獅人從客棧沖了出來,四下搜尋著竊賊的蹤跡。 諸驍?shù)姆磻?yīng)很快,他立刻環(huán)住肅長琴的肩,和他一起躲進了偏僻的屋檐下,又把人護在自己懷里。 “躲好,不要說話?!崩峭醯吐暤馈?/br> 肅長琴抬起眼,凝視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突然笑了。 “還笑,你知不知道很危險?”諸驍壓著火,質(zhì)問道。 在客棧吃完飯后,琴天便鬧著要來偷獅子頭,雖然不清楚他要這些玩意做什么,諸驍還是帶他來了,原本打算悄無聲息的偷,沒想到會搞出這么大動靜。 他是不怕,但他絕不會讓琴天被當做竊賊抓去受辱。 “你擔心我?”天帝抿起唇問道。 諸驍側(cè)耳聽著外面的聲音,沒有回答他。 肅長琴也不再追問,只抬起手用衣袖給他擦汗,擦完后,就把獅子頭塞進狼王手里:“戴上它讓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