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林中惡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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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來到碧丹峰時,正趕上一位渾身是血的修士被抬進去。這修士似乎受了很大刺激,一路神神叨叨:“有鬼,真的有鬼?!?/br> 又不知在簾幕背后遭到什么程度的診治,大呼小叫,不住地喊疼,聲音凄厲極了,幾乎要沖破房頂,不知道的定會以為在上刑。 藥香裊裊,另一邊傳來如環(huán)佩相擊般清脆悅耳的女聲,正是五長老:“嘖,吵死了,堵住嘴綁起來摁進藥浴里。” 方才的嚎叫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翻騰的水花聲,間或夾雜著“唔唔”的被堵嘴的悶響,最后連那悶響也沒了,終于恢復平靜。 云落聽呆了,忍不住小聲問:“五長老這是怎么了?”難道那上品丹爐格外要緊,惹得她這樣不快? 李識微卻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淡然道:“一貫如此?!?/br> “可是當初我來時……”明明上次他來治傷時,五長老和顏悅色的,動作輕緩得如同三月暖風,態(tài)度相當體貼。 李識微不假思索地回答:“大抵是因為你生得好看?!?/br> 云落頓時語塞。他前世很少出行,小傷小病都由應沉慈包攬治療,極少造訪碧丹峰,沒想到懸壺濟世的五長老是這般性情。 “不過,”李識微又偏著頭獨自思忖,“我相貌也算出眾不凡,怎么她不待見我呢?” 丹爐中飄出一股難以忽視的糖豆甜香,醫(yī)修師兄不動聲色地將其收好,淡聲道:“畢竟九長老行為舉止不同凡響?!?/br> 談話間,那邊的簾幕撤去,病榻上的修士似乎恢復了清醒,仍有些惶惶不安,忽然出聲:“霍源一定就是這么死的!” 云落原本要跟著李識微離開了,聽見熟悉的名字,停下了腳步。李識微也駐足回頭。 五長老端坐在一旁,正接過醫(yī)修師兄捧來的清茶,蹙了眉:“先前那個外門弟子?” 醫(yī)修師兄接了話:“的確也是在后山發(fā)現(xiàn),被剖腹吸髓而死。” 修士嚇得一抖,顫著手撫上自己的心口:“魔修……一定是魔修,設幻象把我困住,要挖我的內丹?!?/br> “有護山大陣在,宗門中怎會藏有魔修?” “百年前那場大戰(zhàn)之后,正魔兩派劃界而處,兩不相犯?!蔽彘L老擱下茶盞,神情肅然,“如若真有魔修越界來此,還犯下殺孽,這事可不算小啊。” “除了魔修還能是什么?這分明就是他們殺人的法子!” 云落聽到這里,垂眸陷入沉思,忽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是妖,人皮妖……” 眾人的注意都在病榻上情緒激動指手畫腳的修士那兒,唯有身邊的李識微看向他:“什么?” 云落被喚回了神,下意識地遮掩:“沒什么。” 他想起了前世的一段經歷。某次他為了從應沉慈手中逃脫,獨自到了后山,誤入幻境,危急時刻被凌霄真人救下,打破幻境之后才看清,暗下毒手的是一只以內丹為食的人皮妖。 妖族應天地靈氣而生,善惡難辨,不會凝聚突兀的魔氣,因而成了護山大陣的漏網之魚。這一族類千年來漸次式微,純種更是到了泯滅的地步,不被人記起也很正常。 受害修士描述的遭遇和自己的極其相似,只是重來一世,這妖居然提早出現(xiàn)了? 李識微看著云落蹙眉深思的模樣,剛離開碧丹峰,便道:“走吧,去那兒看看?!?/br> 后山草木陰翳,人跡鮮少。師徒二人并肩而行,林間橫斜的枝葉拂過衣衫,在一片幽靜中發(fā)出簌簌細響,云落有些緊張地握住了佩劍。 “你覺得該往哪兒走?”李識微忽然開口。 “……弟子不知。”云落訥訥的。 李識微停下腳步,云落也連忙駐足,就見對方低著頭,向他展眉一笑,眸子黑漆漆的:“當真不知道?” 四下幽靜,枝梢有風,層層疊疊的樹蔭落在李識微玄色的外衫上,像緩慢浮動的陰云。 他定定望住云落:“還是……不愿告訴師尊?” 云落被看得發(fā)慌,后退了一步。李識微緊跟著向前,離得更近,壓迫感撲面而來:“你在怕我?” “沒有……”云落聲線發(fā)抖,將劍柄握得更緊了些。 李識微眉頭微蹙,似乎很是不滿,伸出手來要拉住還想后退的云落。 裂帛一般的破風厲聲,手中佩劍驟然出鞘,雪亮的劍光閃過,李識微伸到半空中的只剩半截手臂。 削去的斷肢飛出,落在雜草橫生的地上,直接化作暗色的塵煙,縷縷妖異。 云落不再如方才那般慌亂,攥緊了劍,冷眼看著對方的面容出現(xiàn)詭異的松動。 “怎么可能……識破……”聲音斷續(xù)嗡鳴,不復方才那般清越。 他當然不會在同一個坑跌倒兩次,要是被那只手碰上,自己就要和那個碧丹峰的修士一樣了。 “天羅地網,你以為能夠輕易逃過?”這妖發(fā)了怒,伸手撕下臉皮,身形猛地漲大數(shù)倍,周邊的林木也跟著搖曳,樹影紛亂,拔高升入天空,扭曲亂纏如鬼魅舞動,又傾覆而下,似要將云落圍困絞殺。 “這也叫天羅地網?” 猝然響起的聲音中夾雜著鮮明的嘲諷,鋪天蓋地的陰影應聲消失,人皮妖未及反應,忽地慘叫,幾道奪目而凌厲的光亮后,化作焦黑齏粉。 一切重回平靜,云落剛剛還橫劍蓄勢以待,轉瞬便呆滯在原地。肩背忽然被扶住,他猛地回頭,只見師尊正站在他身后,低垂的眼眸中滿是贊許,揚眉道:“不錯?!?/br> 惡妖就這么被除去,迅捷得有些不真實,但聯(lián)想到師尊的能耐,又覺得非常合理。 云落跟著李識微離開林間,走到明亮的日光下,危機不再,他仍有些惴惴的。 沒有走出多遠,李識微開口道:“如你所言,的確是人皮妖。那金丹期的修士都遭了蒙蔽,而你居然一眼便識破。” 云落動作一滯。果然,方才李識微故意隱匿氣息,讓他不知不覺中獨自行走,是為了誘出妖物,也是在試他。 沒等回應,李識微繼續(xù)說:“有句話我想問你?!?/br> 他看向自己的弟子,視線毫不動搖,話音清晰:“你并非第一次經歷這些,對不對?” 一時間,云落的腦中一片空白。壓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被揭露出來。他慌亂而迷茫,不知如何應答。 李識微見他猶豫不語,眼前晃過少年當初莫名出逃的舉動和種種憂郁神色,隨即輕嘆道:“罷了,也不是什么要緊……” “是的?!痹坡浜龅靥а劭催^來,目光分外真誠,“我……在宗門大考前做了一場夢,那夢太過真實……” 他措辭得異常緩慢,這事實在荒謬,如果不是師尊這樣問他,他大概永遠不會說出。 前世如同漫長不絕的夢魘,苦痛深埋于心,至今煎熬,此時得以顯露一二,似乎略微輕松了幾分。 李識微啟唇輕笑:“這可不是夢?!?/br> 云落不解地看著他,只見李識微眼中笑意盎然:“沒想到除我以外,還有人記得上一世?!?/br> 云落忽閃著雙眼,不可置信:“師尊也……” “正如你所想。” 云落努力消化著剛剛獲知的信息,李識微繼續(xù)問道:“除了人皮妖,關于以后,你還知道什么?”前世這段時間他仍在閉關,似乎錯過了許多。 觸及回憶,云落頓時有些黯然:“不清楚,我入內門不久……就死了。” 李識微心中一頓。初見時云落修習的功法的確陰邪,但用的是緩慢損耗的方法,不會致人于死地。 日光下的少年陷入沉默,雙眉清秀,復又蹙起,仿佛籠上一抹淡淡的陰云。 他沒再問什么,只說道:“其實,走得早未嘗不是好事?!?/br> “……為何?”云落有些疑惑,師尊這話是在安慰他嗎? 李識微默了默,悠悠道來,語氣輕緩,卻字字沉重:“從今往后不足百年,正魔相伐,天柱傾塌,萬物眾生歸于虛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