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呆愣地看著自己的師尊，又下意識望向遙遠(yuǎn)的天際。他前世最后的記憶模糊散亂，只依稀記得火光沖天、大地?fù)u撼，原來是天柱塌了？這樣沉重的預(yù)言，就這么直白地說出來？

    “怎么？你怕我道破天機(jī)會挨一記雷劫嗎？”

    “嗯……”

    “不會的。”李識微語氣隨意，又感慨道，“這天地間靈力漸稀，魔物妖物都不安分，往后的異象只會越來越多?！?/br>
    見云落露出擔(dān)憂的神情，他啟唇微笑，輕輕拍了拍對方的發(fā)頂：“放心，有為師在，天再塌一回也落不到你頭上。”

    云落抬眼看他：“師尊往后要如何？”總不會坐以待斃。

    “往后啊……”李識微略加思忖，“先突破到金丹期，不必著急，最長不過五年時間?！?/br>
    誰？突破到哪兒？多長時間？云落驚得睜圓了眼睛，緩緩伸手指向自己，得到李識微一個明確的點(diǎn)頭。

    “這，其實(shí)……”他噎了一會兒，亂糟糟的情緒又添上幾分陳舊的黯然，最終如實(shí)相告，“上一世，我到死也沒有結(jié)丹?！?/br>
    李識微注視著他，沉默片刻，嘆氣道：“想聽實(shí)話么？”

    “那是因?yàn)楣Ψㄓ姓`?！币痪浣忉尪潭?，像是怕說得再多些，會倍加刺傷對方。

    而這短短一句足以激發(fā)久遠(yuǎn)的回憶，件件往事倏忽串聯(lián)，云落愣怔著，心臟擰緊，酸澀苦痛乍然涌出，沖擊得他閉了閉眼。原來如此，果然如此，應(yīng)沉慈從一開始就在害他，他早該知道的。

    睫羽密密低垂，顫動著落下陰影，李識微無法看清云落眼中的情緒，不由得生出幾分悵然。

    正權(quán)衡著要找出一些寬慰的話，就見云落又抬起雙眼，目光澄凈而堅(jiān)定：“師尊，我們回去吧。我會好好修煉的?！?/br>
    言出即行，云落修行得非?？炭?，存著一份想要彌補(bǔ)缺憾的意念，像破土而出的幼苗，迎著陽光雨露奮力抽條生長。

    小道童見了四分五裂的磨劍石，皺起一張臉，苦大仇深地嘆道：“小云師弟，你跟著九長老怎么都好，可千萬別學(xué)他炸洞府啊?！?/br>
    ……還有這回事。相處得久了，對方的秉性已經(jīng)熟悉，聽到這種事跡，云落不再驚詫，只是仍有幾分無語。

    他回頭望去，只見李識微似乎完全沒被指責(zé)到，打量著滿地裂開的石塊，笑得欣慰，點(diǎn)頭道：“很好，再接再厲。”

    得到夸獎，云落兩眼一亮，掩不住的雀躍，小道童的臉皺得更苦了。

    長晴峰上花開花落，云卷云舒，磨劍石廢了又換。云落日日進(jìn)益，氣質(zhì)也出落得愈發(fā)脫俗。

    芝蘭玉樹生于自家庭階，怎么看都順眼。李識微這個師尊當(dāng)?shù)檬⌒氖×?，而且十分得意，總要向人炫耀：“我有些明白七師兄為什么用那種眼神看靈植了，自己養(yǎng)出來的確實(shí)不一樣?！?/br>
    五長老斜他一眼：“那你知道他把洞府旁的雪梅當(dāng)作道侶嗎？”

    李識微冷不防地嗆了口茶水。

    趁著這人的囂張氣焰稍歇，五長老直接下逐客令：“這些廢話也就你那個好徒弟聽不厭了，怎么不找他去？”

    “他閉關(guān)呢?！?/br>
    “說起來，你為何不去閉關(guān)？”五長老忽地由此起疑，“先前跟吃了火藥似的一個勁兒突破，突然蔫了？”

    沉吟片刻，李識微長長嘆息，拖著聲音悠然道：“高處不勝寒嘛……反正我當(dāng)下這個境界，你們合起來也打不過?！?/br>
    五長老將茶盞捏緊了又放松，總算憑著修養(yǎng)忍住，沒直接摔到這張氣人的臉上。

    因?yàn)橐恍┍娝苤脑?，李識微下山離開時，宗門中許多人都松了口氣。

    李識微落腳的地方，在崇山深谷之間，草木清幽，修士也少至，是罕有的靈氣蘊(yùn)結(jié)之地。

    他并沒有等待太久，洞府中光芒消散，端坐陣中的云落現(xiàn)出身形。

    剎那間如明珠出塵，山嵐拂面，滿目月華清如洗，李識微視線一滯，腦海中無端響起——那你知道他把洞府旁的雪梅當(dāng)作……

    云落忽地睜開雙眼望向他，目光澄澈，頓時抹去這一瞬的魔障。

    李識微眨了一下眼，笑容一如往日：“恭喜?！?/br>
    “多謝師尊。”云落起身行禮，動作恭敬，眼里躍動著喜悅的光芒。

    說不上是哪里變了，但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煥然一新。一段時間未見，不僅順利結(jié)丹，似乎還長高了些。

    “不必謝我?！毕胍獡嵘蠈Ψ桨l(fā)頂?shù)氖种型巨D(zhuǎn)向，拍了拍肩頭，“走吧，順道給你換一把劍?！?/br>
    云落的確缺一把本命劍，原本以為師尊會帶他去劍冢，沒想到是往凡間走。

    兩人遮掩氣息，穿梭在尋常市井中，形形色色的路人擦肩而過，談笑聲與商鋪的叫賣聲不絕于耳，云落只覺得恍如隔世，走得遠(yuǎn)不如師尊熟練。

    沒過多久，李識微在一家鐵鋪前駐足。他伸出手，象征性地叩了兩下，隨即推門而入。云落跟著走進(jìn)鋪?zhàn)?，其中別有洞天，遠(yuǎn)比外面看著開闊，令他立即領(lǐng)悟，此處絕不是凡人居所。

    只見房內(nèi)走出一位膀闊腰圓的漢子，大抵是這家鐵鋪的老板，看清來人后雙目圓瞪，抬手指過來，激動又震驚地啞了一會兒，出聲喝道：“李識微！”

    被指著的人淡定多了，微微一笑：“好久不見?！?/br>
    原來是舊識。云落暗自思忖，往日在宗門中，從來沒聽過別人直呼師尊的姓名。

    “得有幾十年了吧，我還以為天行宗的那幫家伙把你給吃了。”老板叉著腰上下打量他。

    “怎么可能?！崩钭R微毫不見外地拉出兩張椅子，掐了個去塵訣便坐倒，又示意云落也坐下。

    老板的視線移到云落那兒，李識微為兩人介紹：“這位是全天下最好的鑄劍師。這位是我徒弟，他需要一把劍?！?/br>
    聽李識微這樣稱他，老板咧嘴一笑，又奇道：“你不是最煩小孩兒嗎？居然收了徒?！?/br>
    李識微撇了一下嘴角，像是不滿對方提這茬兒：“他也不算是小孩了?！?/br>
    “你要用什么煉劍？”

    云落愣了一下，他才突破就被師尊領(lǐng)來了，完全沒準(zhǔn)備。但李識微似乎早有打算：“唔……等等?！?/br>
    正當(dāng)李識微向儲物戒中搜尋時，老板轉(zhuǎn)而向云落搭話：“他這個師父當(dāng)?shù)萌绾危俊?/br>
    “特別好。”云落不假思索地回答，語氣分外真誠，帶著十成十的感念。

    “哦？看來這人的脾氣收斂了不少?！?/br>
    云落聽了這話，更好奇了：“前輩與師尊很早就相識嗎？”

    “那當(dāng)然，我們那幾個可是從小一起摸爬滾打的交情?！碧峒巴?，老板頓時打開了話匣子，聊得眉飛色舞，“……當(dāng)年你師尊年紀(jì)不大，卻傲得很呢，多大的場面也絲毫不慫，氣勢凌云吶，說了什么來著，哦，三十年河?xùn)|——嗷！”

    老板的后腦勺冷不防被砸中，回頭只見李識微笑容可掬，似有幾分咬牙切齒：“少說兩句。”

    在明晃晃的威脅下，老板放棄了演說，云落暗自覺得可惜，他還想繼續(xù)聽下去呢。

    李識微伸手到他面前，掌心懸浮著一枚光彩奇異的寶珠：“蛟龍妖丹，與你的靈根相合。”

    蛟龍？這一妖族據(jù)說在千年前就已絕跡，眼前這個顯然珍稀。云落屏住呼吸，伸手接過，卻在即將觸碰的剎那間，丹田一陣震動，疼得他退后兩步。

    異變忽生，李識微連忙將妖丹攥回，出手扶住云落，變了神色：“怎么了？”

    云落借著李識微的力量站穩(wěn)，定了定神：“不清楚……它似乎與我相斥。”

    “怎么回事？”老板也滿臉疑惑，接過妖丹查看，“不應(yīng)該啊，分明與水靈根最是相合?！?/br>
    幾番探查后都找不出原因，所幸云落并未受傷，李識微不敢再讓他接觸，將妖丹收回后，蹙眉思索了一段時間，開口道：“碧海國替我存著一支萬木髓，那個能替么？”

    老板聽了，倒吸一口涼氣，又抹了把臉：“能，太能了，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天材地寶都追著你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