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輕快爽利，與平時無異。

    可洛水一聽，直接睡意全無，背上更是隱隱沁出了汗來。

    若伍子昭真是個樂于助人的熱心大師兄倒也還好，她只需假裝嬌羞，隨他打趣兩句，同紅昭相處時一般，此事便算揭過。

    可伍子昭偏生不是。

    伍子昭自己是潛伏在這天玄的“探子”，以為她也是一伙的。

    兩人雖一直打著馬虎眼，但洛水至少能看出，伍子昭背后的那個什么組織，不是什么善茬。就憑這直接刺殺天玄神獸的瘋勁，多半是個見不得光的殺手刺客邪道組織，哪里是個適合談風(fēng)花雪月的地方？

    還有方才他說的那個什么“潮退”，按照她兩個世界看了無數(shù)話本子的經(jīng)驗(yàn)，十有八九是用來鉗制組織成員的手段。

    如此一來，哪怕她是真有心上人，也不好說有了。

    畢竟她要是從這等心黑手辣的組織里出來，如何能解釋得了自己有個青梅竹馬、人品相貌樣樣完美的未婚夫？

    可若要瞎說卻也是不太好糊弄，畢竟她傾慕季諾這事，雖然沒幾個人知道，卻也沒有刻意遮掩過。更何況，她還存了膽大包天的心思，想要通過這人脈靈通的伍子昭，為她打聽季諾的消息。

    如此一來便只剩一個辦法……

    大約最近實(shí)在被嚇得多了，洛水面上也不顯慌亂，心念急轉(zhuǎn)間，便改了面上神情，只微微揚(yáng)起下巴，睨了他一眼：“虧得別人還說祭劍的大師兄消息靈通——你說是哪個季哥哥？自然便是這天玄上最出名的季哥哥?！?/br>
    伍子昭一聽，便笑了起來：“還真是白微那個得意門生季諾，你如何看上了他？怎么，為了他不惜潛入天玄？”

    洛水扭開頭去不看他，輕聲道：“怎么，只許你入得天玄，我便入不得？”

    伍子昭搖頭：“我如何是……你去打聽打聽，便知我上山可是光明正大。當(dāng)年妖魔作亂，我尚年幼，師父又有那云游的習(xí)慣，瞧見我孺子可教，便救下之后收入門下?！?/br>
    洛水“哦”了一聲，道是明白了。

    伍子昭奇道：“你明白了什么？”

    洛水：“定是那邊的安排，你們設(shè)計(jì)了師父，利用他的好心。”

    伍子昭一聽就笑了：“什么‘你們’，是‘我們’——少得了便宜又賣乖，還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br>
    洛水暗啐，心道誰和你們這種歪門邪道是一路的。

    伍子昭看出她不服，只是笑：“好好好，那就算‘我們’是為了聞朝而來，那你倒是說說，這‘季諾’有何值得你費(fèi)心之處？”

    他這話中其實(shí)存了試探之意：那邊來的人，彼此之間任務(wù)并非完全相同，多是單向聯(lián)絡(luò)且不見人，防備著萬一暴露，不至于被一個搜魂便連鍋端了——煙紫出事，他和洛水卻安然無恙，便是例證。

    如今煙紫沒了，他倆又認(rèn)出了身份來，陽錯陰差皆拜在一門之下，雖然還不知是不是那邊的安排，可與其裝作不認(rèn)識，倒不如相互摸個底，明了彼此來意。

    如此，他才會方才說了自己入門的情形，雖然也確實(shí)不是什么秘密，可由他提起，相當(dāng)于默認(rèn)了洛水“利用”的說法。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大小姐”雖然帶著點(diǎn)那邊出來的天生狡猾，可性子里還是有些直爽的。

    果然聽了他的話之后，她便也沒再推拒，瞥了他一眼，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不過是因?yàn)槲议L的好看，便讓我過來了唄?！?/br>
    伍子昭初是一愣，隨即便笑噴了出來：“……就你？”

    洛水瞪他：“就是我，怎么了？我來便是專門勾引你們這種年輕弟子，好騙得你們道心失守，最好還能騙了你們被逐出仙山去，從此與我一同歸了人間，共享紅塵之樂，可以了吧？”

    伍子昭捧腹大笑，直道“不愧是你”。

    她這一番話說得離譜，可他卻終于是信了：

    畢竟尋常天玄的仙子如何能說得出這番膽大包天的話來？就是人間男女間風(fēng)俗開放明朗，尋常人類女子亦少見這般作風(fēng)——唯有那邊出來的女子，才能將這種話說得這般理直氣壯。

    洛水瞧他模樣，心知自己這關(guān)是過了，當(dāng)即也懶得再與他糾纏下去，默不吭聲地又爬了幾十階，待得快到五六百階的地方，覺出腳有些酸脹，便開始喊累，死活不肯再爬。

    伍子昭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也實(shí)在拿她無法，終于還是應(yīng)了。

    洛水得了應(yīng)，當(dāng)即大喜，頭也不回地跑了，絲毫沒注意到身后人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說了句什么。

    不過她這第一日沒聽清，第二日開始卻是切身體會到了什么叫做“來日方長”，其間孽緣糾葛，不足為外人道。

    只是這外人不包括聞朝。

    或者說是，此刻已然是“季諾”模樣的聞朝。

    不知是第幾回以“季諾”的模樣入得夢中后，聞朝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有些習(xí)慣了。

    當(dāng)然，也只是“有些”而已。

    他依舊不能適應(yīng)自己“季諾”的身份，但對這幾次叁番出現(xiàn)在他夢境之中，與他歪纏的少女，卻是已經(jīng)慢慢接受了。甚至很多時候，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一種“洛水meimei便是自己未婚妻”的感覺。

    可縱使心理和身體上皆已經(jīng)慢慢接受了親近的事實(shí)，每當(dāng)她來找他的時候，他還是有些坐立難安，總有種“覬覦”或者“偷走”了旁人寶物的感覺。

    ——雖然無論那個夢中，只存在于他記憶中的友人都從未出現(xiàn)過。

    他也不知為何自己這般掙扎。

    若說有什么不對，那便是這出夢實(shí)在是漫長而連綿——每每入夢，他便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可這終究也不過是夢罷了——甚至無法在現(xiàn)實(shí)中留下一點(diǎn)痕跡，于其他任何人都毫無妨礙，于他，也只有夢中純?nèi)坏摹⒔品趴v的沉浸。

    他不太能接受自己這般放縱，可若真要說克制……卻也太難，也太遲了些：

    此刻，少女懶洋洋地爬在塌上翻那話本子，小腿有一搭沒一搭地踢著，絲毫也不覺這一截玉骨冰肌露在外面有何不妥，更沒覺出，她這般軟若無骨貼、嬌憨無限的模樣，對旁邊溫書的人來說，是何等的折磨。

    ——整整大半個時辰，自從她說要躲家里糾她練功、要借他這里一躲開始，他便一行字也沒看進(jìn)去了。

    可他覺出她情緒不佳，實(shí)在不好趕人，便只能想了個辦法，尋些由頭轉(zhuǎn)移這注意力，問她：“今日是誰與你氣受了？”

    “阿昭。”她氣哼哼道。

    他微微一愣，覺得近日似乎總是聽見這個名字。

    他是知道“阿昭”的，或者說是從她口中聽起過——是個新進(jìn)她家中不久的年輕護(hù)院，樣貌堂堂，很是像她愛看的話本子中的那種年輕俠客，偏巧，情節(jié)也差不多，據(jù)說被妖獸重傷后倒在路邊，恰巧被她還有一同游歷的師父救了，于是收在了她府中，養(yǎng)傷之余做了個看家護(hù)院。

    他本沒有多么在意，可大約是前幾日起，她含著眼淚來找他，在他懷里嚶嚶了半天也不肯說話。最后與他歪纏了半天，方才趴在他懷里承認(rèn)，說是她那個護(hù)院“阿昭”給她找了氣受。

    如此一提，他才記起確實(shí)有這么個人來，且稍一回憶，就能想起那人與他截然不同的樣貌風(fēng)度。

    ——一看就是油嘴滑舌、慣會花言巧語之輩，很是能討女孩子歡心，與他的木訥寡言截然不同。

    他自是知道的，自己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與她不是十分相合，性子也好，對未來的籌謀也罷。

    他自懂事起，便知自己要走那中規(guī)中矩的科舉之路，可她卻不一樣。他的這個未婚妻看似嬌弱，實(shí)則性格活潑，根骨頗佳，據(jù)說她家中要給她尋一條不同尋常的仙路。

    他很早以前便隱隱知道，仙凡不同途，可每每見到她，便說不出半句拒絕的話來。

    其實(shí)他從來就不知道如何拒絕她。

    譬如她抱怨的時候，他就想告訴她，莫要撿那些江湖人士，那些人多叁教九流，龍蛇混雜，在人間污濁中打滾太久，實(shí)在是……容易引狼入室。

    可瞧見她這副只是嘴上抱怨、眼里沒有半分在意的懶散模樣，又實(shí)在說不出口，只覺得自己的勸告著實(shí)太小家子氣。

    他已經(jīng)不善言辭，實(shí)在不想生了誤會，平白被她看輕了去。

    他這邊念頭蕪雜，無心溫書，只悶悶地想著自己的心事。可旁邊那罪魁禍?zhǔn)讌s是半點(diǎn)也不體諒他，抱怨完了不過安靜一會兒，又開始喊疼。

    “哪里疼？”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書問她。

    “肩膀疼，背疼——喏，腿也疼，哪里都疼——你給我揉揉，就像之前那樣……”

    她一邊說著，一點(diǎn)玉足便勾了過來，徑直踩在他身下的孽物上，毫不客氣地戳穿他掩飾許久的陰暗心思與丑態(tài)。

    “我不……”他口中干澀，想說些什么。

    可她卻更快一步，柔柔地吻了上來，印在他的唇上，舌尖一掃，半是引誘，半是強(qiáng)硬地鉆入了他的齒縫間，堵住了他想要說的話。

    唇舌糾纏，芳香盈鼻。

    他還有什么想說的，便一同隨著糾纏含混的津液徹底吞咽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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