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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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閑,萬物靜寂,一座小屋正點著殘燭。西風吹入軒幌,卷進落了一地白雪的海棠花飄到女人的妝奩上。她緩緩看向鏡中的自己——面容蒼白、臉頰凹陷,清麗的面容帶著一股脆弱的美感,略顯病態(tài)。 明天就要回云府了,不能再拖了,否則兩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白嬌娘拿起木梳打理著自己的長發(fā),一雙桃花眼直勾勾盯著一個地方,神思跑到了天外。 她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莫名覺得自己少女時的幸福是上天憐惜她,不愿她覺得下半生太苦。 “夜娘,你在嗎?” 白嬌娘在空無一人的屋內(nèi)說著,身體里一個聲音回答道:“我在?!?/br> “對不住,若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進到我這苦命人的身體里,被困在這里不能轉(zhuǎn)世投胎?!?/br> 被白嬌娘起名為夜娘的女游魂寬慰道:“不怪你,是我自己想救你的。你放心,等你回了云府我不會讓那個人再欺負你。” 嬌娘心中一暖。夜娘是個熱心的女子,這幾日一直勸她好好生活,盡管她內(nèi)心還是對自己的前程無限迷茫,可在夜娘的鼓勵下有了活下去的念想。 夜娘一個已死之人,她知道死亡的滋味兒。她說死亡也許會忘記一切事情,那個時候,無論對你多么重要的人和事都會如過眼煙云,在你的世界消散的無影無蹤。 她不想忘記父親和母親,也舍不得家里的兄弟姐妹,她想記得在朝陽門看過最美的日出,在玄武湖乘船時摘下的一把荷藕,還有夏天納涼時與自家姐妹一同在淮水無人的地段脫去鞋襪玩水,執(zhí)扇撲螢。若死亡會讓她忘記這些,她并不愿死去。 “謝謝你夜娘。不過女嫁從夫是倫理綱常,我母家又勢單力薄,無力為我爭辯,我就算心里再不愿也要忍著。上回我被打事出有因,是我自己沒有眼色,在他辦事的時候闖進去……” “哈?”夜娘在她身體里怪叫一聲,白嬌娘能想象到夜娘若有身體一定會原地跳起腳來?!鞍讒赡锬阍诤f什么?被人欺辱了怎么能受著!還女嫁從夫,這都是什么狗屁!我不跟你多說,反正我自有主意?!?/br> 白嬌娘擔心起來,懇切道:“夜娘,我知道你是好心好意。你能夠cao控我的身體,這我是情愿的,性命本就是你救的,這副身體你自然也用的。只是我家中并非只我一人,還有祖母祖父、父親母親、四個姐妹兄弟,若是惹惱了云撤霧,他們云家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我真怕你主意太大了,好心辦了壞事。” 氣呼呼的夜娘逐漸冷靜下來,似乎在一個小角落里自責無奈。 半晌她嘆著氣道:“你說得也對,是我太沖動了,想著直接揍他一頓讓他害怕你,沒考慮后果?!?/br> 夜娘認為自己生前身手應(yīng)該不錯,盡管她已無記憶。 白嬌娘無奈又寵溺地笑了笑,“無礙,你以前一定是個熱誠情烈的姑娘,可惜我沒早些遇見你,否則便能與你做一對金蘭姐妹?!?/br> 等了一陣兒夜娘未回應(yīng),白嬌娘閉上眼睛感知了一下,發(fā)覺她又睡著了。 白嬌娘起身來到窗邊,欣賞了片刻月色關(guān)上窗扇。坐在床沿,看著眼前熟悉溫馨的景物,她眼眶一紅,落下淚來。 次日 一頂青布轎晃晃悠悠抬著白嬌娘從偏門進入云府。垂花門前,一個小丫鬟候立,遠遠仰著脖子張望。 白嬌娘早習(xí)慣了云府的冷遇,下了轎子,丫鬟紅醮攙扶著她往門內(nèi)走。 “今日府上怎地如此熱鬧?”她邊走邊問。剛才路過府門前的大道,道上車馬縱橫各個堆滿箱柜,云府內(nèi)外數(shù)不清的家仆進進出出搬運著東西,還摻雜著外來的仆從。云家是南京富商,祖上還有人做過高官,在南京排得上權(quán)貴,可如同今日這般的排場,也是少見的。 紅醮是白嬌娘母家陪嫁來的丫環(huán),臨湊買來充面的,與白嬌娘感情并不深??僧吘故悄弥约嘿u身契的小姐,紅醮對白嬌娘還算不錯。 前幾日白嬌娘被云撤霧痛打,原因便是她撞見了夫君與紅醮媾和的場面,作為妻妾和主子她一時氣不過抱怨了幾句,換得一頓痛揍?,F(xiàn)在想來,大戶人家里主子性致來了拿下人瀉火是常有的事,她不是富養(yǎng)大的小姐,沒習(xí)慣這種事情。 紅醮和云撤霧早不是第一回了,久而久之有了當主子的心思,事情被撞破,她再不必擔心被白嬌娘發(fā)現(xiàn),口氣不像往日恭敬。 “府上來了貴客,聽說是北京的富商,南下避禍在這里暫住一段時間?!?/br> 白嬌娘比較閉塞,每天深宅大院中對外界的消息不靈通。她一雙桃花含情眼露出迷惑之色,“避禍?北京出了什么事嗎?” 紅醮也是聽說,哪里知道什么詳細內(nèi)情,敷衍道:“誰知道呢?不過奴婢有件別的事要告訴姨娘?!?/br> 白嬌娘走進連廊,越發(fā)覺得內(nèi)院冷清,想來仆婢大部分都去前院幫忙了。 “什么事?”她心下有了預(yù)知。 紅醮垂下眸子,眼里有些得意?!叭斪屛胰ニ八藕颍f是等您回來了就過去?!?/br> 白嬌娘身形一晃,盡管有了準備,聽見這個消息時還是心澀不已。她白著唇,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既然叁爺要你,你便去罷?!?/br> “是,多謝白姨娘!”紅醮忍不住喜上眉梢,忙到白嬌娘面前福了一福。 白嬌娘露出個難看的笑臉,家里教養(yǎng)她以禮待人、以夫為綱,她再難過也要接受。 夜娘在白嬌娘體內(nèi)默默看著一切,她能感知到白嬌娘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懟,夾雜著無力和憤怒??砂讒赡锊粫堰@些發(fā)泄出來,她一直是憋在心里,直到有一天把自己拖垮。 她想幫她,讓這個單純卻怯懦的女人不再被夫綱和禮教束縛,可她現(xiàn)在只是死后游魂,到底能為白嬌娘做些什么呢? 快入夜,一個小丫鬟來到白嬌娘的院子告知老爺有命,今晚要宴請貴客辦接風宴,府內(nèi)女眷一應(yīng)出席不得有誤。 通常情況女眷不見外男,尋??腿?、宴席由家里的男丁招待。這種合府出動的場面,客人身份尊貴可見一斑。 白嬌娘想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打扮的隆重些,免得被認為輕慢貴客落了夫君的顏面。 夜娘看著不住涂脂抹粉挑選衣物的白嬌娘,無奈道:“別選了,你的衣服翻來覆去就幾套,還都是素凈顏色……對了,你穿綠色吧,這件淺綠色的我看就可以。” 白嬌娘將衣物在自己身上比了比,不自信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真的可以嗎?”她蹙起柳眉,令看者心生憐愛。 夜娘嗯了兩聲,“就這件,適合得不行?!?/br> “那這些珠釵……” “隨便插一個吧?!闭f著,夜娘控制住白嬌娘的手挑了個吊著小綠珠的釵子插上。 還未到西垂花門,一人一魂便聽到鼎沸人聲。遙遙看去,外院燈火輝煌,照得夜空都發(fā)亮,來回行走的仆從如同游魚行蟻掠過垂花門,不僅數(shù)量多,腳下還步履飛疾。 內(nèi)府女眷要走隱秘的小路,白嬌娘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路上遇見別的女眷便走慢些,直到她們遠過了自己才正常行走。 馬上要到宴客廳,一道紅火的長長錦簾分隔出兩條路來,女眷和男丁分開走,進入兩間不同的廳堂。 白嬌娘掀簾進入女眷待的廳堂登時覺得耳朵一陣嗡鳴。女人尖細的笑聲,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天,你爭我搶的玩鬧,令她恍如身處鬧市。 這些大家夫人、小姐湊在一起熱鬧,倒和平頭百姓家沒多大區(qū)別。 夜娘說道:“咱們找個安靜的角落坐吧,我耳朵有點疼?!?/br> 白嬌娘深有此感,低著頭繞過一個個坐滿人、堆滿食物的圓桌坐到清靜些的東南角。 男丁所在的地方和這里僅有一簾之隔。那張厚重的門簾上有一方小窗,是婢女剛剛剪開的,此時正要用一張輕薄的白紗遮著它,不知是用來做什么。 白嬌娘正看得出神,夜娘突然說:“白嬌娘,這些東西好像很好吃,你餓不餓?” 白嬌娘天生胃口不好,可她太知道了,夜娘特愛吃美食,這幾日在夜娘食量的滋潤下,她胖了一點點兒。 “好啦知道了,你來用我的身體吧?!?/br> 白嬌娘溫柔地笑了笑,神情像寵愛meimei的jiejie。任由夜娘完全控制身體后,白嬌娘選擇暫時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