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巢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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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風雨如晦,邁巴赫里溫暖如春。 季三極速上高架,語氣惋惜:“要不是擔心那幫孫子把車劃了,不至于開個62S接你們。不過這輛后車頂可升降,萬一路上有個意外情況,打架方便。” 后座的秦陌桑揉著腳腕上的淤青,自從方才李憑臉色陰沉地上了車,她就一聲不吭。 李憑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地伸手過去,按了按傷處:“疼么?” 她一個激靈收回腿,警惕看他。李憑低著頭專心查看:“可能是扭傷,我會正骨。你放松點?!?/br> “啊啊啊疼疼疼,你干嘛這么突然,我還沒準備好?!?/br> “好了?!彼墒?,但沒完全松手。 伶仃一握抓在手里,秦陌桑抬眼看他,眼角泛紅。果然是剛才蜘蛛與五通,還有那個男人的事,讓她心亂了。兩人視線撞在一起,他終于松了手。 ”五通的事,你要解釋一下嗎?” 她抱臂看窗外,吸了吸鼻子。 “你們都知道,干嘛還要問我?!?/br> “你說的,和他們說的不一樣?!?/br> 季三咳嗽了一聲,略回頭瞧了李憑一眼?!柏斏駹?,別太過分?!?/br> 秦陌桑低頭笑,依舊抱著手臂,直視李憑,語氣很冷。 “凡是做斬鬼這一行,沒有不知道五通邪神。和這種邪魔外道沾上邊的,八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你是這么想的吧?!?/br> “五通不全是邪魔外道?!崩顟{松手后就坐得和她隔著十萬八千里,閉目養(yǎng)神?!白畛跏墙厦耖g祭祀戰(zhàn)死孤魂的小廟,貢品以血食為主。后來這些廟沒了,五通就四處亂跑,有一批跑去東南亞,被南洋商人用禁術困住,替他們做事。有些人叫養(yǎng)小鬼,也有人叫降頭術。其實,都是一種東西?!?/br> 季三空叼了只煙,瞧著前方路牌顯示紹興100km,雨漸漸地下起來。 “黃梅季啊?!睕]頭沒腦地,季三感慨這么一句。 “但我不覺得你和他們是一路人?!崩顟{繼續(xù)說?!拔乙脖晃逋ǘ⑸线^?!?/br> 秦陌桑眼睛睜大了。李憑笑了笑,眼睛仍是閉著,像說夢話?!拔业拿瘢勤w公明——民間信仰的財神爺,其實是個戰(zhàn)死的將軍所化,四舍五入,也是兇神。” 雨越下越大,天霎時陰了。 “吃rou的動物,對血和腥味敏感,這是本能。沒猜錯的話,五年前你外婆不是被你斬斷命繩而死,是五通吃了她,她代替你死了,變成活五通,對么?” “李憑!”季三低聲阻止他。 “你猜得沒錯?!彼鸬帽人胂笾懈纱啵骸拔也攀悄莻€該死的人?!?/br> 他轉(zhuǎn)過臉看她,窗外雨霧迷蒙。她幾乎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眉卻蹙起,指甲摳進手心。 好像這么多年,她一直被困在當年那個陰天的晚上,再沒能走出來。 “所以你還是沒懂?!?nbsp; 他不耐煩似地手指捏著眉間,仰頭嘆息。 “被五通吃掉之后化成的‘活五通’,可以選它能變成的動物。一般,都是自己生前在意的東西,但因為只能活在暗處,選擇余地不大?!?/br> “你外婆生前為什么在意蜘蛛,你知道么?” 窗外大雨瓢潑。所謂無根之雨,澆透天地。 她盯住雨幕,記起山間大霧彌漫,破瓦房是最破的那一種。她在最要面子的青春期,放學回家總要繞路,為了不被同學知道她和一個神婆住在全是草藥味的破瓦房。 但外婆不知道她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每次到點了就站在路口,等她。 遠得像是上輩子。一老一少兩人,走在泥濘小路上。夏季她最怕蚊子,偏偏老屋招蟲,常被咬得一身紅疹。外婆就拿草藥給她涂,說咱家多養(yǎng)幾個蜘蛛就好了,蜘蛛吃蚊子。她說好好好,我養(yǎng)一個最大的帶去學校,他們就不敢欺負我了。 外婆涂藥的手停了,說學校里有人欺負我囡囡? 她怪自己說漏嘴,揉著腿上傷口不說話。幾天后,她驚喜發(fā)現(xiàn)班上結伴欺負她的那幾個女生都請了假,聽說是在書包里發(fā)現(xiàn)了超大號蜘蛛。鄉(xiāng)下人迷信,當場嚇哭,回家干脆發(fā)起高燒。 過去累積成灰燼的高塔,壓垮了她。 她捂上臉,嚎啕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眼角多了個溫熱的東西。她拽著擦眼淚,李憑忍著。等她繼續(xù)拽著擦鼻涕,他才開口:“這是我的手?!?/br> 她抽噎著甩開他的手,哭得打嗝:“誰稀罕?!?/br> 李憑:…… 季三終于吭聲,敲了敲方向盤,車變道???,大雨如注,遮蔽前路。導航不停重復:暴雨危險,請迅速離開該路段。 墨鏡后金光閃現(xiàn)。他停了車,松松筋骨,吹了聲口哨。“收拾收拾,來活兒了?!?/br> 大霧之中,有東西步步顯現(xiàn)。八只手張開如觀音,每只手都拿著法器。站在一只龐然大物上,仿佛菩薩騎獅普度眾生。 近了看,卻是個雙眼流著血淚的少女,背后脊椎處卻突兀長出六只手,與原來的兩只手一同突兀舞動著,手心眼睛開閉,詭異萬分。而她所踩著的“坐騎”,是方才被她砍斷了命繩的蜘蛛。 那蜘蛛瘋狂爬動,須臾就到了車前。怪物突然張口歌唱,聲音尖厲凄婉。那聲音一字一句,仔細辨認,和那夜在東海邊聽到的歌一模一樣。 “華山畿,華山畿,君既為儂死,獨生為誰施?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 銀鈴聲音響起,雨幕遮天蔽日。忽地車上導航變了黑屏,發(fā)出信號被干擾的沙沙聲。接著是甜美女聲響起,在車內(nèi)機械地,冰冷地回蕩: “魔神開道,五通迎親,無關人等,速速退散?!?/br> 銀鈴聲一遍遍響,穿透雨幕,在天地間回蕩。 墨鏡后,季三的瞳孔金光燦爛。 “南海三太子,終于和五通勾搭上了,真他大爺?shù)某粑断嗤丁R埠?,省得我費兩趟功夫?!彼滞筠D(zhuǎn)得咯啦喀啦響:“敢拿生魂血祭,死一萬遍都是便宜了你丫的!” “季三,打開車頂?!鄙砗髠鱽砬啬吧5穆曇?,靜若寒潭,像剛才哭到抽噎的人不是她。 “好嘞!”車頂應聲而降,滂沱大雨全倒進來,把價值近千萬的車淹得一塌糊涂。 與此同時,寒光一道閃過,秦陌桑借力李憑,搭著他的肩從車頂躍出去,扯下綁著發(fā)髻的頭繩,連著固定發(fā)髻的銀簪子,張弓搭箭,銀簪破開雨幕,正中“觀音”手上的一只眼睛。 怪物痛到抽搐,哀嚎聲在雨幕中分外凄然。 李憑緊隨其后,揮刀破空。寂靜后一聲巨響,魔神倒地?!坝^音”在雨幕中漸漸地化為原型,“蜘蛛”作煙消散。 “TMD這是個‘死五通’,有宿主!”季三把嘴里空叼的煙拿下去,李憑會意,把地上那個渾身血痕的女孩帶上車。 暴雨中秦陌桑頓住了腳步,上前把女孩的臉翻過去,查看她胸前別著的徽章。那是個中學?;眨刂肪驮诟浇?。 回到車上,導航失靈,藍牙耳機接通四人的公共頻道,雷司晴的聲音一如既往地穩(wěn)。一串鍵盤敲擊聲后,她輕聲嘆息。 “這女孩所在的中學,是馬德清家族三年前捐贈?!?/br> 所有人都沉默了。 人魚燭,海底龍宮,變異鮫人,南海敖家,以及近年開始在內(nèi)地流竄的五通邪神。 這一切都在暗處織成一張大網(wǎng),把所有人都籠罩其中。現(xiàn)在抽身,已經(jīng)太遲。 更不用說這背后牽涉到多少骯臟??匆谎垡矔簧顪Y吞噬。 季三面色沉郁,低頭搓了搓手上沾的血,對著耳機,聲音溫柔。 “松喬睡了么?” 司晴還是尋常語調(diào),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未見一點變化。 “睡了。最近她喜歡看安徒生,尤其喜歡《海的女兒》,聽了三遍才睡著?!?/br> “小姑娘少聽這種戀愛腦故事?!彼直鄞钤谝伪成?,眼睛瞇起,瞧著前方。異象被破后,雨簾漸稀,天地現(xiàn)出本色。 “她不喜歡女主角,喜歡那個什么章魚女巫?!崩姿厩鐜е胍獾穆曇魸u低下去,帶著笑意?!罢f在海里開個藥店不錯,人魚都想去上面看看,能掙大錢?!?/br> 季三手指敲著方向盤,歪著頭笑。 “這還差不多?!?/br> “都是你帶歪的,我?guī)滋鞗]看著她都會看股票了?!崩姿厩缫残Γ练€(wěn)如金石。 “不說了,你們早點回來。后方有我,不用擔心?!?/br> 他嗯了一聲,頻道關閉。就在這一刻,車前霧氣洶涌。高速上浩浩蕩蕩開進來隊古代送親隊伍,朱車紅馬,逶迤數(shù)百米,銀鈴響徹云霄。隊伍最中間,是一架裝飾極其華麗,錯彩鏤金的大轎子,抬著一個沉甸甸的東西,走得緩慢莊重。 打首的是個騎白馬的年輕男人,一身整飭黑西裝,與隊伍格格不入。瞧見了路邊的邁巴赫,他有點詫異,抬手看了看表,腕間漏出塊扎眼的綠水鬼。 看完時間他嘿了一聲,饒有興味加快馬速,噠噠噠沖到車前。秦陌桑還在敞開的車頂上站著,瞧見他也愣了愣。一張標準花花公子的臉,俊秀邪肆,特別對她這種顏狗的口味。擱在個把月前一定淪陷。 “美女,我們送個親,掐點兒做擋路煞,不合適吧?!?/br> 他的馬繞著車跑。不到一分鐘的功夫,把情況了解得徹徹底底,身周卻毫無殺意,像個無意劃了別人車,只想趕緊叫保險公司來收拾爛攤子的金融街公子哥兒。 “你誰啊?!鼻啬吧0杨~頭擋視線的雨水抹掉,語氣也硬。 “我?”他指自己,又是一笑,露出八顆整齊白牙。 “我是敖廣,家里行三。你叫我敖三就行?!彼矌洑馑Φ纛~頭雨滴,伸出手作商業(yè)洽談狀,伸到中途卻被另一只手打到一邊。 “別碰她?!?/br> 李憑把秦陌桑護到身后,臉比對方西裝都黑,兩人站得旗鼓相當。氣氛劍拔弩張時,她忽然揪了揪李憑衣角,聲音很輕,湊近他耳朵。 “憑哥,那什么,車里剛救回來那個女孩,她好像醒了?!?/br> 他眼睛極慢地眨了一下,天邊忽而放出第一道晴光。 秦陌桑那該死的濕漉漉的頭發(fā)墜落在他脖頸間,要命地癢。偏偏聲音輕且柔,劈開他心里最不想被人看到的陰暗處。 “你叫我什么?”他回頭。 “憑哥啊。”秦陌桑眼神討好,像小狗朝他搖尾巴?!霸蹅z是過命的交情,叫聲哥,不過分吧?!?/br> (中) 01 敖廣極聰明,視線在李憑和秦陌桑之間來回了一圈,樂了。 “你倆是一對兒啊,唐突唐突?!?/br> 秦陌桑嘴比腦子快:“不是啊?!?/br> 李憑還沉浸在被叫哥的復雜情緒中,上下打量敖廣的眼神不免帶了點陰沉。更何況他身后還跟著浩蕩“送親”隊伍。 “南海敖家,借風調(diào)雨。你行三,是這一輩的‘三太子’。放著南邊生意不錯,和五通沆瀣一氣,圖什么?”他沒好氣,用刀柄敲了敲秦陌桑的腦殼,她會意,泥鰍似地竄進車里,先去照看人質(zhì)的情況。 敖廣玩味的目光落在她背影,從逶迤散開的黑發(fā)往下,到沾了血的蕾絲裙裾。李憑把剛斬過五通的刀尖端抵著他下頜:“別亂看?!?/br> 敖廣伸出食指,把他刀尖按下去。 “真漂亮,哪兒撿的?你爸知道你找了這么個野丫頭么?” 他俊眉蹙緊,劍尖幾乎要劃破敖廣的頸項。 “我早就被本家除名,用不著和我套近乎?!?/br> “錢塘李家,代代斬鬼,富可敵國。拔出一根毫毛都抵得上我們南海窮酸小戶。何況你有這個。”敖廣揚了揚下巴,眼睛看向劍柄,劍尖危險地在他頸間游移?!皞髡f中李靖的雌雄劍,專克我們南海龍。雌的那把失傳了?雄的這把,不是家主欽定的繼承人才能用么?” “大清亡了,沒什么家主。你從哪個編故事那兒聽說的,找他問去?!崩顟{手臂舒展,瞇著眼盯他。兩人瞧著氣定神閑,實則劍拔弩張。 “那就怪了。我家的老頭子說,‘無相’里邊有拿著雌雄劍的人,叫我問聲好。不是你的話,是那兩位其中一個?” 他湊近李憑,低聲絮語,如毒蛇吐信。 “找不到的話,我就只能一個個試,試到對的為止。到時候,是死是活我可不管,能交差就行?!彼中Γ骸奥犝f松喬也在你們這兒?我這個倒霉叔叔,還沒見過小侄女呢?!?/br> 哐。車門被一股巨力震開,敖廣猝不及防,連人帶馬被震得倒退幾步,狼狽穩(wěn)住了沒摔下去,罵了句靠。 抬頭看時,瞧見個穿軍靴的男人,干叼著煙站在風里,暗紅頭發(fā)顯眼,墨鏡下金光熠熠。他靠著車門,左顧右盼,瞧見安靜等待在百米之外紅到瘆人的送親隊伍,笑了一聲。 “三太子,今兒個要想送親送到位了,就別動我的人?!奔救荒樀暮蜌馍敚骸安蝗?,我就把您這一攤東西,都TM炸上天。” 四周的風向在起變化。原初以敖廣為圓心的氣流逐漸紊亂,向季三偏移。 敖廣原先勝券在握的表情出現(xiàn)一絲裂痕,難以置信地看著身周的風不再受他控制,索性下馬,沖上去揪著季三的衣領,面孔扭曲: “又是什么把戲?快給老子復原,耽誤了吉時,都得死!” “瞧瞧?!奔救櫭迹骸褒堊逭媸且淮蝗缫淮?。這么沉不住氣?!?/br> 他伸出手,手心朝下,云氣就在他手心聚攏,凝結成霧。季三把云霧團在手心把玩,手肘略一用力,敖廣就被甩出幾步,跌倒在地上,驚得久久未能回神。 力量渾厚磅礴,比李憑更高深莫測。是修改過天道與壽數(shù)的人,而且,探不到底。 凡人未知天命。對于壽數(shù)有限的人來說,這種存在,已無限近似于天命本身。 “我說了,別,動,我,的,人。” 季三半蹲下,揪著他衣領,把這句話耐心重復?!芭履懵牪欢?,再多說一句——我是松喬的監(jiān)護人。敢碰她,我把你抽筋剝皮?!?/br> “你又是誰?”敖廣眼角抽搐,本能地想逃。 “我是……”,季三墨鏡后笑得見眉不見眼:“算了,告訴你有什么用,叫你家大人過來。” 他撒手,敖廣倒地。風聲在那一瞬間呼嘯而起,把送親隊伍中間轎子頂上的紅色華蓋掀到空中。轎子里響起不屬于人類的尖叫,凄涼詭異,所有人都堵上耳朵。 敖廣的后槽牙咬得嘎嘎直響。不是害怕,是屈辱。 調(diào)動風雨是敖家最引以為傲的本事,而面前這個吊兒郎當?shù)亩髫浬p輕松松就在他的場子里擊敗了他,而且,他還不得不心平氣和地接受這一切。 他是敖家的繼承人。繼承人要能屈能伸,先把路子鋪開,才能坐下論資排輩。 “敢問,您要見家尊,有什么事?為松喬么?” “松喬跟敖家沒關系。我要見面,是想問問令尊,幾年不見,是不是又皮癢了,我可以代行長輩之職,教育教育他?!?/br> 急風驟雨霎時起。敖廣面色青黑,眼里殺機四溢。 “勸你別動手。”季三插兜遠望,神色有點寂寥。“有人托我?guī)€話,說特殊事務調(diào)查局有你的檔案,好像,危險等級不低。” 02 半小時后,車繼續(xù)行駛在高架上,導航恢復正常,顯示距離目的地還有幾公里。 秦陌桑在后排,一手扶著剛醒轉(zhuǎn)的女生,一手給她順氣。李憑撐著手肘看窗外,神色陰晴不定。 “三哥,你怎么搞定的那個人?他看起來不好對付哎?!?/br> 季三單手開車,重新把煙叼上,沒抽。 “就問候了一下他家人?!?/br> 秦陌桑:…… 李憑回頭,冷不丁一句:“你對誰都叫哥么?” 她搖頭:“也不是,熟的才是哥。我從小就這么叫,打工的地方,除妖時候認識的朋友,少說十幾個吧。怎么了?” 他沒說話,又轉(zhuǎn)過頭去。 季三笑著瞧三人一眼:“待會到了場地,先把衣服換了。一個個跟下過墓似的,影響咱品牌形象?!痹挳呉粋€轉(zhuǎn)彎,下了高速?!爱吘故腔檠缑?。五通做主的冥婚,還敢給‘無相’下帖子。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排場?!?/br> 車里的積水已在不知不覺間消失殆盡。就算有術法加成,四人卻是實打?qū)嵉亓芰擞?。秦陌桑一個噴嚏,把靠在身上的少女再次震醒。她睜開眼睛,瞧了一眼車窗外。 “這是在哪,我還沒死?” 她唇色蒼白,聲音飄忽,像剛在陰曹地府走了一趟。 “你還活著。我們現(xiàn)在送你回去,沒事,別怕啊我們是好人?!鼻啬吧T噲D安撫她。 少女顫抖的唇張開了,哆嗦著,沒發(fā)出聲音。許久,她才嗚咽出聲。接著渾身顫抖,克制不住地大哭。 “畜,畜生,得讓他們下地獄。千刀萬剮。他們不是人……” 車寂靜行駛在路上,四周漸漸繁華起來,有了人氣。這是個不大的地級市,卻因為現(xiàn)金流充沛,比一些省會城市都要精致且便利。 臨湖有個古鎮(zhèn),導航顯示距離越來越近。快到時,天色漸黑了,夜色四合,而古鎮(zhèn)入口處門廳寥落,卻驟然亮起兩盞古色古香的紗燈。 紗燈朱紅色,上面墨跡淋漓,各書兩個大字——喜。 03 半個小時后,古鎮(zhèn)里衣香鬢影,豪車云集。收到請柬的人都盛裝出席,堪比電影節(jié)走紅毯。 有人低聲議論:今天的新人背景這么硬?我剛才看見那個誰了,他不是昨天還在夏威夷度假嗎,新電影剛殺青就來了? 儀式在古鎮(zhèn)盡頭的舊王府花園舉行,人們逐漸被引導著匯集到鎮(zhèn)前廣場,那里點著上百盞宮燈,把整座花園照得亮如白晝。紅綢裹在樹上,朱紅絨毯一路通進敞開的大門。 “這花園……不是文物嗎?也能租給私人辦婚宴?什么規(guī)格啊這?!比藗兌Z著,跨過幾十公分高的門檻。 然而這議論在某個瞬間停止了。 他們瞧見一對漂亮男女,挽著胳膊從花影深處走來,朝王府大門走去。女的煙視媚行,個子窈窕,齊胸的絲質(zhì)朱紅晚禮服,鬢間插了一大朵同色山茶花。男的通身黑色,立領西裝,長相無可挑剔,只是眉目冷峻,瞧著就生人勿近。 這兩人目不斜視地走過去,眾人都屏聲斂氣反復欣賞。直到他們消失在大門深處,才開始八卦。 “我艸剛才那兩個也太好看了吧,真不是藝人?快快快有人拍照了嗎,我要關注一下?!?/br> 另一邊,秦陌桑剛進門就松開李憑的胳膊,還細心給他把握皺的西裝拍拍平:“和我扮couple,您受累?!?/br> 她低頭的時候沒注意遮著禮服領口,一片白光晃得李憑把視線移到別處,把西裝脫下給她。 “穿上,晚宴大廳會冷?!?/br> 他還沒說完,秦陌桑就又阿嚏一聲。他眉頭皺得更深:“感冒了?” 她揉鼻子搖頭:“不礙事!” 話音未落,整個院落的燈霎時齊齊滅掉。飄渺歌聲自天邊傳來,還是那首在高速上聽五通唱過,也在東海邊聽鮫人唱過的那首歌。空氣中暗香浮動,花園里種了許多薔薇,正值花期。 “華山畿?!鼻啬吧5吐?。 “什么?”李憑回頭。 “我說,這歌的名字,是《華山畿》。我聽了兩遍,聽出來幾句詞,路上百度過,是首古詩,講一個少女和外鄉(xiāng)男子偶遇,對方對她一見鐘情憂郁而死,少女聽說后也悲痛欲絕,跑去對方墳頭唱這首歌,這時墳墓打開,她就跳進去,兩人合葬。” “這聽起來……”李憑沉吟。 “是不是很像《梁?!罚俊彼Φ觅\兮兮的,等著被夸:“我在東海邊上第一次聽就覺得有鬼。怪不得馬家那伙人膽大包天,敢情背后還有五通撐腰?!?/br> ”先別聲張,這兒是他們的場子。我們查到五通的情報就走。那女孩已經(jīng)和季三一起去報案了,警察趕到之前,抓緊時間?!?/br> “從哪開始查?我們分頭還是一起?”她眼睛亮閃閃,摩拳擦掌。 李憑往下瞧了一眼。她的晚禮服貼身,藏不下其他,只在靠近大腿根的地方綁了一把折刀以備不測。但還是太冒險了,等這次臨時任務結束,要集中給她實戰(zhàn)培訓。 他正在深思,秦陌桑已經(jīng)多走了幾步,面前卻不是花園正廳,而是一個偏廳。西洋雕花玻璃改裝過的窗欞上,倒映著屋里話聲笑語。 然而越看,李憑越不安。仔細看起,突然打了個冷顫——那屋里的座鐘時針與分針,是倒著走的! “是鮫人的幻境,快捂住口鼻,往后退!” 歌聲,氣味。與上次在舟山一樣,鮫人的“術”,是入侵其精神領域,讓他們深陷幻覺,乃至喪失神智。 然而已經(jīng)遲了。 他腦海間瞬剎閃過許多畫面,這次卻不是太子李賢的回憶,而是他自己。 那個自稱是父親的人,當著他的面毆打他母親。公然帶女人回家,在每個能亂搞的地方亂搞。在外他名聲顯赫,學生門徒無數(shù)。 他八歲,參加母親的葬禮。有人在背后叫他怪物,天色沉黑如墨,無根雨傾瀉而下,澆滅一切被稱為生之樂趣的東西。 后來他上山,當?shù)朗?。師父說他是修道的好苗子,他信了,待到十六歲,要行拜師禮,傳衣缽,一波社會上的混子上山,拆了那座道觀,說師父行騙誤人子弟,也帶走了師父。 他隱約猜到背后是誰,但在真查到時,他還是在廢墟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下山,他跪在那個所謂的父親面前,求他放了師父。男人說,只要自己回來,繼承李家的事業(yè)。他答應了,當天還俗,燒了道袍,接了斬鬼刀,代替父親開始出席各個重要場合。 然后他接到了師父的消息。他死在被抓走后第二天,老人心臟病突發(fā),走得安詳,沒有遺言。 血池,苦難,人間地獄。那些別人苦苦追求一輩子的富貴榮華,在他看來,腐爛得令人作嘔。 茍活于世,只是要把那些臟東西滌蕩干凈。待時候到了,唯求一死而已。 還有什么能讓他惦記? ”李憑,李憑!” 陰影中他聽見某個聲音,那聲音讓他驀然心頭火起,感覺她又要闖禍,怕她被人欺負,怕她……胡亂愛別的人。 唯一屬于他的,生來就是他的,用不著別人施舍,也無需擔心會失去。就算是死了,化成灰,也磨滅不了這個事實。 秦陌桑。 溫軟觸感湊近他鼻端,接著是唇。 這女人怎么能離譜到這種地步,在這個時候親他?可他動不了,四肢沉沉無力,根本抬不起來。 唇瓣貼上來,是玫瑰味。或許是她的唇膏。顏色越顯眼,他越覺得心煩意亂。不如不涂。可不涂是另一種心煩意亂。 她小心翼翼貼近,起初只是碰了碰,像在試探。然后,就更緊地貼上來。 他幾乎不能呼吸,太近了。 見他沒有反應,她膽子更大了點,把唇整個覆上去。下一秒,清涼的水在此刻哺入他喉中。 她竟然在給他喂水。李憑想笑但笑不出聲,那吻匆匆要結束,觸感即將消失。他想都沒想,就用手托住了他后腰,更深地把她按向他。 她唔了一聲,驚慌掙扎。他順勢更深地吻住,唇齒嚙咬她,想給她的莽撞一個教訓。 這個吻不知從哪個瞬間開始變了味?;蛟S是從他反咬開始,或許是從她被咬后,竟伸舌頭舔他開始。熱血沖上腦門,他用膝蓋將她困在懷抱里,繼續(xù)吻。 他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不會接吻。只是撕咬和一些唇齒碰撞。她明顯比他更會,探索了一陣后就大膽挑釁他。玫瑰味道充斥口腔。這層認識讓他心里無名的惱怒又多了些許,他學習她的步驟,舉一反三。沒過幾分鐘,她的喘息就劇烈起來。 他放開她是在聽到一聲銀鈴在不遠處搖響。聲音清脆,讓他靈臺瞬間清明。 然后就看見了在他懷里氣喘吁吁,面色緋紅的秦陌桑。 “我不是故意的?!?nbsp; 她語無倫次:“你剛剛昏過去了,說要喝水,但你又不張嘴,喂不進去。我就…” “我就親你了?!?nbsp; 她心一橫,像個搶男霸女的流氓似地看他:“這么點小事,你不會在意吧?” (下) 不管是怎么開始的,造成這種結果,是他放任本能行事了。 他頭痛得厲害,喉嚨干渴,胸腔跳動劇烈,內(nèi)心空虛。在她說完那句話之后尤其。她不知道那些動作的其他含義么?是裝的,還是對其他人也這樣? 虛偽,愛撒謊,感情泛濫,對什么都不在乎。也對,她連自己都命都不在乎,說去死就去死。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揉著太陽xue站起來。她還蹲在地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怎么?”他垂眼看她。 “腿,腿軟,站不起來?!彼曇糨p如蚊吶,眼睛不看他,低頭瞧著別處。 他唔了聲,繼而心猛地跳動起來。 沒道理,不可能——剛才不只是他沉浸其中。 她看他一臉的不愿意,就捂著禮服胸口,狼狽掙扎著站起來。朱紅禮服下擺被花叢里的泥濘弄臟,顯眼的黑色一片。 他也注意到了,就蹲下身,從西裝外套里掏出口袋巾,把她下擺沾的泥都弄掉。秦陌桑沒想到他會做這種事,愣在那兒不知如何動作,只好單手扶著身旁的樹,等他弄完。 花影駁雜,窸窸窣窣。在這光線曖昧的地方,她頭一回仔細打量李憑的后頸與肩背。比想象里的寬闊,脫了外套給她之后里面是深色馬甲和襯衫肩帶,勾勒肌rou形狀。偏偏長相又是看不出體型的清俊疏朗那一掛,西湖邊遇見那回,還以為他是在cos道士的男大學生。 看著看著,她紅了臉,咳嗽一聲。 他馬上就停了手,把沾了泥污的口袋巾隨便塞在褲兜里,站起身。兩人的距離又猝不及防拉近,這個高度,他剛好可以看到她微紅的耳朵。1 笨蛋。 他在心里罵一句,偏過頭假裝四處觀察,轉(zhuǎn)移話題道: “剛才是鮫人的幻境。但你怎么沒事?你有抵抗鮫人的能力?” “我也不知道啊。這地方太邪性了,修祠堂就修祠堂吧,誰在祠堂放這種雕像?” 聽她的話,李憑才看清面前的景象,心頭一凜。 剛剛幻影里的西洋玻璃花窗沒了,賓客也沒了。原先人生喧嘩的地方變成了一片荒蕪草地,中間矗立著一座祠堂。四壁破敗,大門洞開,房梁上垂下無數(shù)紅色綢帶,里面影影綽綽,供奉著滿壁的獸身人面塑像,在月光里詭異至極。 正中間的神龕里的獸首人身像最大,衣著也最華麗。是龍王。 ”十二生肖,也是十二地支,也可以是十二個時辰。”李憑的聲音在秦陌桑身后響起:“這是第二層幻境。五通想拖延時間,里面說不定還有被困的人質(zhì)。能看到命繩么?” 她努力辨認后搖頭:“不能。” “我們得想辦法引出宿主。仔細看看,這座祠堂有什么問題。” 他們一前一后走向祠堂,秦陌桑熟練躲避草堆里橫斜的石塊和不明物,輕快如羚羊。李憑不禁懷疑讓她在城市里捉妖實在是屈才了,她的歸宿其實是大森林。 走近了,推開蛛網(wǎng)密布的木門,她哎呀了一聲,站定。 月光灑在這座古寺般的建筑里,灰塵在月光下飛舞。李憑順著她的目光看出去,也站定。 那個湖濱晚上遇到的提燈女鬼,或者說,是“祝英臺”,就坐在祠堂里,在龍王的肩膀上,用一把斷了尺的木梳,一下一下,梳她漆黑逶迤,長及地面的頭發(fā)。 她的身軀到后半段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蟒蛇。蛇尾桶口粗,長到難以估量,把整個大殿的地面都占得滿滿當當。蛇鱗反射月光,妖異華美。 她穿著件做工繁復的紅嫁衣。金色鳳冠擱在膝蓋上,面色蒼白如紙。如果不是手已經(jīng)變成枯骨,她這個樣子,或許可以被稱為美人。 她低聲哼著一首歌,歌聲哀傷婉轉(zhuǎn)。就是那首《華山畿》——“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br> “壞了?!崩顟{對秦陌桑耳語?!笆悄翘鞌氐羧唆~燭燈命繩之后,五通吃了這只鬼,它變成了‘活五通’。所以殺它沒用,得找到它的宿主?!?/br> 她點頭。 夜色里她側(cè)臉鎮(zhèn)靜,凝神聽那個悲哀的“鬼”唱歌。李憑眼神掠過她,不自然問起:“花呢?” 她發(fā)髻上原先插著朵朱紅山茶花,橫斜在生漆般的頭發(fā)上。她摸了摸鬢角,不在意道:“啊,丟了,不用管它?!?/br> 是方才接吻時候蹭掉的。他明知故問,目光微暗。 “你說它的宿主會是誰?”她還是抬著頭,好像沉迷在歌聲里,目光穿過美人枯瘦的手,望到極遠的地方?!耙磺Ф嗄炅?,能困住它這么久的人,執(zhí)念得有多強?” “人真會想要某件東西到這種地步嗎?” 詭異的獸首神像在歌聲里巋然不動。它們都被雕成略微傾身向前的樣子,像萬神朝宗。 “你沒有過特別想要的東西?”他突兀問。 秦陌桑略怔,歪著頭,仔細想了一會,然后笑了。 ”好像真沒有?!彼龘噶藫傅羯拿兰祝骸跋矚g我的我都沒那么喜歡,我喜歡的都不喜歡我。那既然不喜歡我,我就不那么想要了?!?/br> 寂靜里,他們倆站在月光下聽鬼唱歌,聊一些沒有營養(yǎng)的話。因為更大的禍患還沒到來,因為他們某種程度上,都是亡命徒。 那首歌唱完了。像某個游戲打到某個關卡到boss,美人緩緩地抬起了頭,睜開碧綠色的眼睛,瞳孔尖細,像某種爬行類。 她笑了,露出細密尖銳的牙。下頜可以張開到不可思議的寬度,大到能吞下巨獸。 ——“山伯,你來啦?!?/br> 秦陌桑捅了捅李憑的后脊,他會意,跨出一步,看著美人。 “是我。” 美人低下頭,咔啦一聲,頸椎彎曲成不可思議的九十度,仔細端詳他。接著她順著龍神雕像蜿蜒而下,左右環(huán)繞他一圈,嘴里吐出長長的信子。 和蜘蛛類似,被“五通”吃掉之后,它已經(jīng)完全蛇化了。 “你不是?!彼Z氣哀怨,帶著哭音,三百六十度地轉(zhuǎn)著腦袋。“你不是?!?/br> 空氣里暗香浮動。它敏銳捕捉到了氣味來源,猝然抬起頭,往秦陌桑的方向看,接著瞳孔睜大,喜悅無比地叫了一聲。 很難形容那聲音,介于嬰兒和娃娃魚之間。就像在東海邊聽到的那般,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你是??!——你是山伯!” 蛇尾仍舊纏著李憑,蛇頭轉(zhuǎn)而朝秦陌桑撲去。兩人都手腳不能動彈,冰涼蛇腹擠壓骨骼,幾乎窒息。 “刀,我的刀。”她用眼神示意他。李憑竭盡全力看過去,看到她長裙一側(cè),開衩的地方就在他手邊。往上探幾厘米,就能取到她綁在腿上的折刀。 李憑果斷搖頭。 ”都tm快死了你磨嘰什么!快快快?!比绻籽勰苡袣?,他已經(jīng)被她的眼刀扎了個對穿。 他心里天人交戰(zhàn)了不過幾秒,蛇腹已經(jīng)越纏越緊,蛇信伸出來,要往她臉上舔。 李憑閉了閉眼,以最快速度將手貼近她,將布料向上推了幾公分,終于摸到堅硬冰涼的劍柄,綁在彈力帶上。 他用力一抽,刀被握在手中,后背已經(jīng)出了一身薄汗。 “額頭,額頭上有個東西,看見了嗎?”秦陌桑繼續(xù)指揮,蛇信已舔到了她臉頰。那詭異的下顎裂到耳邊,再往上,額頭中間果然有個凸起的東西,像貼在那里的符咒,閃著紅光。 他強忍著惡心刺下去,祠堂里霎時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蛇松開了他們,翻滾著抽搐。李憑抱住秦陌桑一起掉下去,在地上滾了幾圈,結結實實撞在某個雕像的蓮花座上。 他后背痛到悶哼一聲,低頭去看她,卻發(fā)現(xiàn)人不知何時昏了過去,眉心出現(xiàn)一個與蛇額頭上一模一樣的符咒標記。 “秦陌桑!”他拍她臉,探她鼻息。人還活著,他卻緊張到四肢冰涼。 地上,蛇身人面的“鬼”在地上痛苦翻滾,全身的鱗片狂亂翕張。任誰看了這景象都要瘋狂逃竄,他卻只覺得天地俱寂,只剩自己心臟孤獨跳動的聲音。 這次別再剩下他一個。 誰來救救她。人也好,鬼也好。 此時,龍王雕像張開了眼睛。 泥塑的殼子盡數(shù)脫落,像蛻下無數(shù)層蛇皮。越蛻,他越心驚。直到那滿頭白發(fā)卻肌rou勁健的人出現(xiàn),他心頭始終懸著的一個猜測,終于有了答案。 果然,是馬鴻章。 東海邊那次重創(chuàng)沒有殺死他,甚至,他看起來比上次還要精神。 他抱著秦陌桑站起,目光鋒利如刀。 “今晚的局,是你設的?你想要什么?” “龍王”穿著華麗的織錦長袍,大紅色,描龍繡鳳。他半垂的眼看著地上扭動的蛇軀,表情平淡。 “終于成了?!瘪R鴻章開口:“滕蛇的壽命也有盡頭。一千七百多年,再不成,就算是她,也熬不過去啊。” “至于那個符咒,是三太子送你們的,回禮。”他伸手,那痛苦掙扎的蛇軀忽地靜止,像傀儡一般,順著他膝蓋蜿蜒而上,復又停在他肩頭。馬鴻章摸著蛇的額頭,李憑沒來由地打了個寒戰(zhàn)。 “苗疆情蠱,沒有解藥。想緩解,你們得時時刻刻待在一處,除非死一個,或像方才那般——找個千年以上的替死鬼,把蠱種在它身上?!?/br> “三太子?”李憑再次確認那個名字,想起方才在高架上的對話,喉頭驀然涌上腥甜。 從一開始,五通就知道自己與秦陌桑有命繩,知道秦陌桑的身世,設下一張彌天大網(wǎng),引他在四月初四術法最薄弱的時候去西湖,撞見秦陌桑斬鬼的場面。紈绔公子不過是偽裝,他在高速路上擋道,就是要探他們的底。 這局棋下了十多年,其心思之縝密深沉,連他會在意她這一點,也計算在內(nèi)。 苗疆情蠱陰暗毒辣,且母蠱是被下在她身上。如果不解,死的是秦陌桑。如果要解,他就不能離開她,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這次,是五通贏了。 “你們?yōu)槭裁炊⑸纤??我才是五通想要的人。?/br> 他聲音冷到底,玻璃餐刀在手里化作古刀,寒光帶血,殺意頓起。 “你?”馬鴻章笑了。 “五通想要的可不止你一個。我們都是小嘍啰,上頭想要的”,他指了指天,又把食指比在唇間,做了個噓的手勢?!安豢烧f?!?/br> 熟悉的惡心感又來了。他閉眼揮刀作圈,身周銀光乍現(xiàn)。 既然又想利用他做臟事,那不如一起死。 “年輕人,別沖動。你以為炸了幻境你就能活?這是十二地支道場,得從外頭解開。等時辰到了,再說吧?!?/br> 龍王摸美人的頭發(fā),蛇的眼睛淡漠無光。 李憑后槽牙咬得咯吱作響,終是放下刀。抱著秦陌桑,盤腿在地上閉眼打坐。刀光爍爍,結成一圈能量渾厚的場。馬鴻章不敢近前,形成微妙的對峙。 秦陌桑平穩(wěn)的呼吸讓他略微冷靜。古寺中清幽冷寂,靜得能聽見檐前滴水的聲音。 許久,李憑開口。 “你為什么要給五通賣命?” 馬鴻章半閉的眼睜開,像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然后,他干澀底笑了幾聲。 “說來你定會笑我,但我其實——”他看著身上的蛇,神情溫柔?!笆撬艿馨??!?/br> “我們巴蛇,歷代住在楚地大澤,原本不與人相交。阿姊喜歡人,變成人,被人騙。那個叫梁山伯的,給她種了情蠱,阿姊喜歡他喜歡得發(fā)瘋,被他們活生生釘在棺材里,給他殉葬。后來,人們還編故事,說她化成蝴蝶飛走了?!?/br> “阿姊怎么可能飛走,她那么恨?!彼а狼旋X?!拔耶敃r在東海,沒見她最后一面。我把棺材刨出來,用人魚油封住她尸身。人魚油,千年不腐?!?/br> 月色清涼。李憑盤腿坐著,聽神情癲狂的老人語無倫次,講他荒誕不經(jīng)的故事。 “我為給她續(xù)命,歷九州,越百川,下南洋。在東瀛找到了徐福墓,拿到他原本要給始皇帝帶回去的長生丹?!彼笮Γ骸捌鋵嵤鞘庵幇?!羽化登仙,天仙地仙,一線之間。我破了規(guī)矩!” “就成了鬼?!?/br> 啪嗒。 蛇漠然的眼里掉出一滴淚,滾落在地,晶瑩如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