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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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王府的追兵確實來了,來得很快,遠超降香的想象。 由謝承思親自領(lǐng)兵。 他正立馬在山下的隘口,身后是黑壓壓的兵士,他身旁的兩位將軍,皆下馬侍立。 降香在懷王府見過這兩位將軍——竟是左右羽林衛(wèi)領(lǐng)軍都來了。 降香從車里探出頭來,一把抓住了馮文邈緊緊握著的馬韁。 “馮郎君,換我來,你進馬車去吧?!彼?zhèn)定地開口。 馮文邈不愿就此放棄,他既然決定救降香的命,帶她逃離懷王的控制,便絕不可在此處功虧一簣! 便轉(zhuǎn)頭高聲勸:“金娘子,你怕他作甚!我知道他是沖你來的!他雖貴為親王,可我馮氏的府兵團練,也不是吃素的!他絕不敢妄動,定能護你平安!金娘子,你且先坐穩(wěn),隨我沖出去!我已經(jīng)放了信號,他們就在山下接應(yīng)我們。我們還往淇州去,我答應(yīng)過你,要送你去馮家祖地,言出必行!” 謝承思一聽,忍俊不禁,剛要插嘴嘲諷。說他自身尚且難保,連溫府里一名弱質(zhì)女郎,就能把他耍的團團轉(zhuǎn),差點丟了小命,還想著靠家中和他作對? 降香卻比他先出聲。 她搖搖頭:“我并無此意,馮郎君。我只是擔心你不會武,容易受傷。我是武婢出身,練過拳腳功夫,在如今這種境況下,更合適駕車?!?/br> 說話時,她注視著馮文邈的眼睛,比常人更大些的瞳仁,下垂的眼角,還有眼角上微微耷拉的眼皮,都使她顯得分外誠懇,又分外可靠。 使馮文邈不知不覺地點頭:“好、好的。” 點完頭,才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說了什么不該說的東西,又立刻反悔:“不行!金娘子,還是讓我來對付懷王。我背靠馮氏,懷王不敢對我如何!” 降香見勸不動,也不再多言,雙指一并,利落地點住他身上的幾處xue道。 她本就不善言辭,與馮文邈這種文人,爭口舌之辯,一定永遠都輸。 又想起方才的情景——她費了一大通力氣,狼狽喪氣之下,逃沒逃走,死沒死成,又回到遠點。 對馮文邈的怨氣又加重了一層。 不如直接動手。 馮文邈便定住不動了。 他口不能言,只得漲紅了臉,怒視著降香。 又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把拎住自己的后衣領(lǐng),塞進了馬車。 這是她第二次將他塞進馬車里。 面上不生絲毫波瀾。 安頓好了馮文邈,降香提起刀,橫在自己的脖頸上。 刀上還殘留著陌生人的血rou。 不過她不在乎,照樣湊合用,她不是謝承思那種什么都要講究的金貴人。 刀鋒很利,降香能感受到薄刃劃過皮rou的感覺,綿綿的,但不太好切。 像切開一只軟桃。 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利刃沒入人的身子,是有聲音的。 聲音還意外的很清脆。 腥銹刺鼻的氣味飄進了她的鼻子里。 是血。 這種味道,無論聞過多少次,她都不喜歡,從來沒有習慣過。 然而,降香手中的寶刀不過剛嘗到鮮血的滋味,卻再不得寸進了。 謝承思上一刻還高坐馬上,此時卻趕到了降香身邊。 像是飛過來的。 他單臂掌住了降香握刀的手,使她動彈不得。 現(xiàn)在的懷王謝承思,可不是當初的殘廢。他如今統(tǒng)掌全部禁軍,權(quán)柄煊赫,在京中與長公主分庭抗禮。世人當然早回想起來了,他少時便有赫赫戰(zhàn)功,以及,天生神力。 降香當然無法掙動。 而謝承思的另一只手,則直接握住了刀身,一把將它折斷。 刀刃刺穿了他的手掌,但他卻像毫無所覺。 一直握著不松手。 鮮血從他的掌心涌出來,染紅了他的手,染紅了他的袖子,還順著手臂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砸出了許多圓圓的點。 味道一樣難聞。 他的氣息雜亂,胡亂地灑在降香的面上。 仿佛一間漏風的破房子,寒風往里灌的時候,會發(fā)出呼呼的聲響。 臉色也慘白如金紙。 他做了這么多,竟什么話都沒說。奇怪,一點都不像他。降香沒來由地想。 他的話總是很多。 刀用不成了,不過沒關(guān)系。 降香用另一只有空的手摸了摸脖子。 而后,將四只手指直直地插進那道被劃開的,可怖的口子里。 ——她竟是想要把它生生撕開。 謝承思終于松了握住刀身的手。 他掰開了降香的手指。 現(xiàn)在,降香的手上也臟了,沾了血。 和謝承思一樣。 無論是被迫,還是自愿,他們的手緊握在一起,他們臟兮兮的血也混到了一起。 “好……我放你走。金降香,算你狠!”謝承思從艱難地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 他的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再難說出更長,更復雜的句子。 小腿上像是被鍥了無數(shù)根長釘,痛得不住發(fā)顫,額角露出了青筋的痕跡,冷汗凝在鬢邊,全靠意志才能支撐住身子。 ——幸好今日出城,特意選了件厚重莊嚴的曳地長袍,袍腳遮住了所有的異樣,使他還能保持風度,還是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懷王。 只是這件長袍,并非該起這樣的作用。 除了長袍,他此刻一切打扮,都是精心挑選過的。 頭上帶的是彰顯親王身份的紫金冠;身上穿的衣裳,包括這件遮丑的袍子,都是一套的親王常服,優(yōu)曇為底,金線云紋滾邊,胸口繡著四爪的巨蟒;腰配玉帶,腳踏登云履;本就張揚明麗的五官上,略施薄粉,更顯動人。 甚至還特意熏了世間罕有的龍涎香。 生怕旁人看不出他身份高貴,相貌不俗。 當謝承思得知,降香跟著馮文邈跑了,他其實很平靜。 甚至有種塵埃落定之感。 果然如此,她忍了這么久,終于忍不住了,終于露出了馬腳,終于想逃了。 他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挑好了衣裳,選好了衣裳相配的寶馬鞍轡,這才率兵出城。 反正她跑不掉。 剛到山下時,他準備了許多話要說。 并極有耐心地在心中演練——先威脅她逃不掉,再嘲諷她蠢笨,誤信賊人,若不在他身邊,壓根活不下去。還有,這次一定要先殺了馮文邈,絕不能縱他口吐妖言! 現(xiàn)在當真見到了人,卻再提不起力氣問她的罪。 連前因后果也沒力氣問。 是因為失血過多?不是。他只是怕她死。 謝承思看不見自己此刻的面色如何,不知能否掩飾心中的惶然? 衣裳穿什么不重要,該帶謝曜來的。 謝曜算是個人質(zhì)。 可她不喜歡謝曜,謝曜也未必有用。 謝承思從不曾如此惶然。 囚于鴻永閣,不曾如此惶然。 雙腿中毒后,也不曾如此惶然。 大概是骨子里的賭性如此——他總是在這些時刻賭自己不會死。 既然不會死,便該收拾心情,繼續(xù)上桌下注,不必要的惱恨,憤怨,悔怕,皆該拋舍去,若拋舍不下,則克制。 可現(xiàn)在,死亡確在眼前。 他害怕了。 怕金降香死。 也怕她知道他怕她死,卻還是要去死。 這之前,他只有一次放縱了自己的情緒。 確切地說,不是放縱,是連克制都做不到。 也跟金降香有關(guān)。 ——她背叛了他。 呵,他竟能在對著她時,平和地回憶起她害他的事情了。 其實早就可以。 謝承思在心中嘲弄自己。 早就栽了。 長公主可真是安插了一手好棋子。 若金降香還聽她調(diào)令,再害他一次,他依舊不設(shè)防——即便防了,恐怕也要權(quán)作不知,任她下手。 金降香這個叛徒,他恨她嗎? 一定要恨的。 他要抓著著對她的恨,讓她永遠背負著叛徒的罪名,受他掌控,永遠逃不脫。 但恨早被愛意覆蓋。 被她織成甜蜜的陷阱,他心甘情愿地走進去,自縛于其中。 是他將她關(guān)在屋子里,不許她見人。也是他把她放了出來,不僅許她出房門,也許她出府門。她嚇得不敢說話,他便教她說話。 是他推波助瀾,讓她眾叛親離。也是他把她的朋友的叫了回來。他們不愿,他便強壓。 是他卸去她在府衛(wèi)中的職務(wù),只屈就做一名妾室。也是他與她成親,給她王妃的頭銜。 他將欠她的事,一件一件地還了回去。 甚至還裝作無憂無慮,挑剔難伺候的樣子,試圖將她熟悉的那個怪脾氣郎君,也一并還回去。 他曾經(jīng)如無頭蒼蠅般地亂轉(zhuǎn),此刻卻不得不承認,他再也出不來了。 然而,舊夢終究不可追。 呵呵。 “真的嗎?我不相信?!苯迪阆袷钦娴脑谒伎贾x承思的話,顯然是失去了對他的信任。 “真的?!敝x承思的聲音微微地發(fā)起顫來。盡管他已在盡力保持平穩(wěn)。 降香沉默了。 用沉默和他對峙。大概他一松手,她又要想盡辦法自殺。 謝承思緊抿著嘴唇:“馮文邈不是要帶你去馮家祖地?若你想跟他走,我?guī)阏荫T家人,讓他們護送你去。” “馮文邈,你應(yīng)不應(yīng)?”他揚聲,問向口不能言的馮文邈。 馮文邈急得眼角憋出幾滴淚來,點頭不迭。 謝承思將目光轉(zhuǎn)向降香:“他應(yīng)了?!?/br> 降香終于動了。 她扭頭看向隨謝承思而來的羽林衛(wèi),提出了要求:“我要他們帶我去,你留下。” “好。”謝承思閉上眼睛,緊握著降香的手松開,無力地垂在身側(cè)。 降香不再做多余的動作。 她平靜地走到兩位羽林將軍旁邊:“依懷王殿下口喻,勞煩閣下了。我所乘的馬車里,還有一位馮家的郎君?!?/br> 黑壓壓的兵士簇擁著降香的馬車往山外走去。 只有謝承思一人,孤零零地留在了原地。 他的眼前已經(jīng)全黑了,額角一跳一跳,小腿終于支撐不住,身子像是被抽走了筋骨,無力委頓于地。 掙扎地坐起,蜷起膝蓋,上身靠在大腿上,下巴抵住膝蓋。 掌心依舊血流不止,他卻慢慢地用手捂住了臉。 手、衣裳、臉,到處都是紅色。干了的是暗紅,新流的是鮮紅。 再顧不得漂亮了。 謝承思記得清楚,降香走時,一眼都沒看他。 若她分出一絲一毫的注意力,便會發(fā)現(xiàn)—— 曾經(jīng),他永遠趾高氣昂,永遠洋洋得意,永遠運籌帷幄,永遠睥睨眾人,像只開屏的花孔雀,傲慢的大公雞。 如今孔雀的尾巴毛被拔禿了,大公雞身上沾滿泥水,變成了灰撲撲的落湯雞。 可天上并沒有下雨。 萬里無云,碧空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