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他
秦銘掏出根煙放嘴里,可火沒點燃煙,倒先把葉一竹點著了:“滾遠點抽?!?/br> 秦銘笑呵呵把煙收起來,問她:“怎么樣,你這次回學校之后還有沒有嚼舌根子的。” “舌根子都是背后嚼的,我哪知道?!彼龥]什么所謂,拿出鏡子和口紅,借著包廂里昏暗的燈光薄涂了層正紅色。 不過說來也奇怪,她重新回學校上課后,那些七零八碎的議論聲好像一夜之間消失了。有一次她和寧雪走在路上,旁邊有兩個人頻頻張望她,她正要發(fā)作,那兩人倒先湊上來跟她道歉。 秦銘見她越發(fā)光彩奪目,投去羨慕的眼光,“我說你可是熬出頭了啊,阿姨現(xiàn)在是徹底不管你了,多自由啊。” 葉一竹冷聲嗆他:“經(jīng)歷這么多狗屁事情換來的自由,給你你要不要?!?/br> 說完,她往沙發(fā)一靠,遠遠圍觀他們打牌,時不時充當軍師出聲指導兩句。 她和賈茹予雖然剛認識不久,但兩人很投緣,從喜歡的歌手到喜歡吃的東西,兩人有聊不盡的話題。秦銘作為中間人,經(jīng)常對她們冷嘲熱諷:“你們雙方父母都認識,小時候還是一個幼兒園的,居然到現(xiàn)在才相見恨晚。” 賈茹予邁著貓步走過來像攆蒼蠅一樣讓秦銘讓位,“你懂什么啊,這叫時機未到。所以說啊,這緣分是強求不來的,是吧一竹?” 她半個身子都靠到葉一竹身上,然后遞給她一罐冰啤。兩人相視一笑,徹底忽略秦銘。 “哎哎哎,一竹,你到底覺得覃冰怎么樣啊?” 聽說葉一竹被之前的男朋友甩了,賈茹予哪里見得了自己姐妹受這種委屈,昨天立馬叫來一個她們?nèi)械膸浉?,還讓他送葉一竹回學校了。 “挺好的啊。” “挺好的是什么意思?”賈茹予心急如焚,恨鐵不成鋼,“姐妹,世上男人千千萬,不行咱就換。你要是說你還惦記著一中那個臭不要臉的,我看不起你啊?!?/br> 聽到她們在談覃冰,秦銘思考下一輪要出什么牌的同時不忘豎起耳朵偷聽。 “我跟你說,就你這樣老單著,那邊都不知道換了幾輪了。分手了就要立馬找下家,不然臭男人覺得你還惦記著他,留戀你們的過去?!辟Z茹予說得嗓子發(fā)干,猛灌了口酒:“光是想想他們這么自大,我都想吐?!?/br> 有人調(diào)侃她,“賈無語,你是被男人傷得有多深啊,哈哈哈……” “要你管啊?!?/br> 秦銘指著屏幕催促她趕緊去唱歌,然后一屁股坐回葉一竹旁邊,試探開口:“我說,你和廷子真掰了?。恳稽c希望都沒了?” 葉一竹冷笑一聲:“你倆什么時候這么熟,大名都不叫了。” “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情,你就別管了?!鼻劂懖幌氩黹_話題:“講真的,我覺得你倆吧,分得太突然了,當時都在氣頭上……” “他要是沒想法,再生氣也不會說出那種話。” 秦銘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摸著下巴思索了片刻,腦海里迅速閃過每次他和女朋友吵架的情景,突然打了個響指,“是不是你先說了‘分手’兩個字?” “我……” 他的話讓葉一竹一愣,半天沒有回答。秦銘胸有成竹,嘆了口氣說:“我就知道!你們女孩吵架都喜歡動不動就提‘分手’。閱人無數(shù)的我和你分析一下吵架時男性的心理活動啊……” 可葉一竹看上去并不想聽。 她摸著耳垂轉(zhuǎn)頭,秦銘沒有看到她的表情,一個人滔滔不絕說得起勁。 其實從談到顧盛廷開始她就有些失神。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變得有些害怕面對,又擔心別人看到她的脆弱和迷茫。 見她不想聽,秦銘也只好作罷,畢竟他還是和葉一竹比較親。男女感情的事,也只有當事人最清楚。他是過來人,風花雪月的,其實從來也沒打心底覺得葉一竹和顧盛廷能長久。 可這個年紀,長久不長久、穩(wěn)定不穩(wěn)定,根本就不是他們該考慮的問題。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覺得后悔了、不舍了又和好,才是屬于他們青春的戀愛標簽。 秦銘作為局外人也是看兩個人都分得不甘不愿——明明心里都放不下,卻又沒有誰肯主動邁出那一步,覺得有些可惜罷了。 沉默著各懷心思了許久,葉一竹突然冷漠開口,“要是你看到你女朋友和別的男生獨處一室有說有笑的,你又能冷靜到哪里去?!?/br> 雙眼盯著屏幕上的歌詞,想起的卻是那晚她唱《矜持》,他坐在下面聽。 秦銘翹著二郎腿,思索片刻,搖搖頭說:“那倒也是,何況你們女孩的心思本來就多,又敏感。說來說去,也就是命吧。你說那天,還真是……他們演出剛結(jié)束,有人說看見你了,顧盛廷就火急火燎跑下臺,不小心摔一跤被舞臺那個鐵架子劃傷了。我和程褚他們送他回教室,許佳安也回去,她說她書包有藥。好巧不巧,我他媽竟然聽說家群要走……程褚那家伙去上廁所,盧修那玩意兒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這不,教室就剩下他倆,還就正好被你撞見……” 扭頭時,秦銘看到葉一竹不知何時已經(jīng)回頭,正看著他,欲說還休。 “這么說,那天,是你們幾個送他回教室的?程褚……程褚真的去上廁所了?” 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緊抿著唇,希望他點頭,又不希望。 見她反應這么強烈,秦銘反問她:“你不會不知道是我們幾個送他回的教室吧?”秦銘砸吧砸吧嘴,突然笑出聲:“不是吧jiejie,你真覺得那女的有能耐一路挽著廷子回教室,然后又和他獨處一室給他上藥吧。你就算不相信顧盛廷那小子也應該相信我,有我在,肯定會幫你把人看好?!?/br> 葉一竹話都說不利索,嗓子火辣辣的發(fā)干:“可是……他們不是一起表演一起下臺嗎?” 說話間,葉一竹突然想起什么,鬼使神差又問了一嘴:“你看他們表演了吧,聽說有個雙人舞的部分,是不是他們兩個跳的?” 搭在腿上的手已經(jīng)攥出了汗,葉一竹全身的神經(jīng)都高度緊繃,仿佛已經(jīng)接近了那個她不太想面對卻又終于可以探究清楚的答案。 “什么雙人舞啊,那不是街舞嘛,哪來的雙人舞……”秦銘眼神躲閃,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佯裝認真回憶。 看他這吊兒郎當?shù)臉幼泳椭浪隙]認真看表演,葉一竹沒再繼續(xù)和他一問一答,拿起手機走出包廂。 她全然顧不上現(xiàn)在幾點,立馬撥通了寧雪的電話。耳邊的嘟嘟聲敲打得她的心都一晃一晃。她看到金色墻鏡里倒映著的自己,同時也看清這小半月來被刻意回避的真心。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她如蒙大赦。 “寧雪,校慶那天的雙人舞部分,是不是顧盛廷和許佳安跳的?” 雖然她早已經(jīng)做好得到那個答案——因為那個部分本來就是臨時加的,顧盛廷也說過老師很堅決不讓換人。他都已經(jīng)練熟了的動作,老師怎么可能在上臺前幾個小時換一個完全沒練過的人上臺。 可是她就是不死心,想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不是啊,是高其和許佳安一起跳的。怎么了,一竹?我們都還以為是你不讓顧盛廷跳呢?!?/br> 電話那頭的聲音清清楚楚傳入耳朵,葉一竹反而平靜了許多。見她遲遲沒有說話,寧雪從床上坐起來,柔聲對她說:“一竹,你們是不是有誤會啊。說真的,顧盛廷和許佳安不可能有什么,他這個人你最了解。校慶那天,他一直在打你電話,還十分鐘十分鐘就跑過來問我你的消息。許佳安給他上藥這事兒吧,的確是不應該,但是……” 說來說去,寧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伤蝗挥窒肫鹨患拢鼻薪凶∪~一竹,生怕她下一秒就把電話掛了:“還有莫然跳樓那天,他沖過來問我你是不是一個人在教室。后來我也看到他站在樓梯口看你,可我沒來得及叫他,他就走了?!?/br> 寧雪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她也不確定,說這些話給葉一竹聽,到底是對是錯。 葉一竹回到包廂后,秦銘沒看到她有任何他想象中的舉動。 那幫人招呼她玩牌玩骰子,她來者不拒,比前半場玩得更瘋。只不過比起平日,今天葉一竹的手氣不太好,連連輸了幾把,一罐罐冰啤酒下肚,有時候更是直接對瓶吹,看得秦銘心驚rou跳的。 最后終于玩累了,葉一竹趴回沙發(fā),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來,她一把抓到眼前,生怕晚了一秒鐘就會錯過什么。 賈茹予點了首《人間》,要拉她一起唱。 “風雨過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會有彩虹,所以你一臉無辜,不代表你懵懂,可生命總免不了,最初的一陣痛……” 到了高潮時,賈茹予招手帶動氣氛,讓所有人都高聲合唱。 葉一竹放下話筒,耳邊此起彼伏的歌聲,有快有慢,可她只聽到自己的聲音。 “天上人間,如果真值得歌頌,也是因為你,才變得鬧哄哄;天大地大,世界比你想象中朦朧,我不忍心再欺哄,但愿你聽得懂……” 她突然站起來穿外套,走到秦銘面前伸出手:“借我用一下車?!?/br> “這么晚了干嘛去?”他雖然狐疑,但下意識沒有拒絕她。可把車鑰匙放到她掌心的時候,他才想起來,這個女人好像從來沒自己開過電動車。 葉一竹轉(zhuǎn)身就走,很是瀟灑,“找男人去?!?/br> 將嘈雜的音浪留在身后,她步履平穩(wěn),可每一腳都邁得很急切。她害怕錯過這一刻,自己就不再有勇氣想要去找他。 高其剛才和她說:那天吃完午飯回去排練,顧盛廷突然說自己跳不了killing part,還求他頂替他的位置,害得他一整個下午直到上臺前都在緊急加練。 “我說,廷子對你真挺好的,我從來沒見過他為了誰去求人?!?/br> 可聽說她現(xiàn)在要去找顧盛廷,高其說她瘋了,要和好也不急在這一時吧。 她說她是瘋了,顧盛廷也瘋了,兩個瘋子正好,絕配。 其實她只是害怕過了今晚她不會再這樣為了他可以放下所有的尊嚴和驕傲。 可是這一刻,她就是想要不顧一切,哪怕失去自尊的自己會遍體鱗傷,她也找到他把話說清楚。 其實葉一竹還有很多顧忌,在等待程褚回復的過程中,她如被火烤,焦慮反復。 一會兒覺得自己會不會真的誤會他了,一會兒又覺得即使如他好兄弟們說的那樣又如何? 最后她看到的一幕,的確是另一個女孩和他獨處一室矜持又羞澀地給他上藥。 顧盛廷現(xiàn)在不上晚自習,高其也不知道他的行蹤。葉一竹又打電話給他舍友,卻也只是得知他今晚不在宿舍。為了幫葉一竹,寧雪破天荒點開了程褚的對話框,卻也遲遲沒有得到回復。 “可能他就是和程褚他們在一起,玩的時候誰看手機啊,你別著急,再等等……” 不管她怎么打他的電話,都是無人應答,她突然很泄氣,又很憤怒??赏瑫r,她想起那晚他也是這樣一直打她的電話都沒有回應。 又或者,他是真的失望透頂了,那天他這么暴怒的提“分手”,就是他的真實想法。他不再對他們之間的關系抱有希望。又或者像賈茹予說的那樣,他已經(jīng)找到了別人…… 不管是哪種可能,葉一竹覺得自己好像都無法接受。她心煩意亂,第一次自己開著電車在午夜的街頭橫沖直撞。 某個瞬間,她覺得自己是失了智才會這樣不可理喻的發(fā)瘋。 每路過一家KTV或者酒吧,她就會停下來進去找他。二樓后座、下下、摩登時代,每一個他有可能會去的地方??伤拖裣г谒氖澜纭?/br> 越是找不到,她心里那團執(zhí)念的火就燃得越旺。 那晚,葉一竹幾乎把大重大街小巷的網(wǎng)吧和KTV都翻了個底朝天,跑到電動車電量報警,卻還是沒有找到他。每次她獨身沖進熱鬧的人群,總會被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盯著看,以為她是來捉jian的。 接近十二點,程褚終于回了寧雪的消息,告訴她他們在新城區(qū)的一家私人會所。 寧雪不放心葉一竹,說什么也要陪她過去。 到地方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成博宇也在。 包廂里沒有一個女生,密閉的空間里烏煙瘴氣,昏天黑地處處是醉生夢死的頹靡之風。 程褚沒想到寧雪也來了,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連忙整理衣服抓頭發(fā)沖她傻笑。 葉一竹對這種場景習以為常,視線穿過幾個人,一眼就看到趴在沙發(fā)上已經(jīng)喝得半死的顧盛廷。 席間有幾個人不認識葉一竹,都以為是顧盛廷在外面惹了什么情債,有人吞云吐霧等著看好戲,有人則試圖推醒顧盛廷。 坐在角落的成博宇看到站在門外的寧雪,撣灰的動作頓了一下。 寧雪遠遠注視著他,在這種混亂充滿欲望的環(huán)境中,她心中難過的情緒也隨著他落寞的神情水漫金山。 所有人都覺得他變得和從前一樣,陽光積極,重回可望不可及的高度??稍谟捎赖奈缫?,他在一群荒度青春的人中沉默地抽煙,虛弱的燈光也照不出他臉上的光彩。 他到底在想什么? 寧雪突然覺得好絕望,她從來就沒有真正走進過他的心。 顧盛廷被幾個人吵得心煩,艱難蠕動了一下軟成爛泥的身體,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什么。 “嗨,廷子,有美女!” 全場的人都在起哄,口哨聲此起彼伏。顧盛廷突然坐起來,險些晃倒,指著那幾個人的鼻子吼:“再吵!” 幾個喝醉的人你罵一句我罵一句,一言不合就劍拔弩張,隨時可能打起來。 成博宇看著他們,一臉冷漠,像是累到了極點,不愿再攔。 等他們停下來,全場又長久陷入沉默時,葉一竹像平時那樣叫他的名字。 “顧盛廷?!?/br> 那個佝著的背影好久都沒動,直到有一個酒瓶子又滾回他腳邊發(fā)出爆裂聲,他才遲緩轉(zhuǎn)身。迷迷糊糊中,他看到她穿那件小麥灰的大衣,扎丸子頭,畫著好漂亮的妝容,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這件大衣還是他給她選的。她原本要買黑色,他抱怨她總是穿黑色的衣服。她最后聽他的話,買了這個很特別的顏色。 整座城市急遽降溫的時候,他們吵了好大一架。 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他給她選的衣服。 很適合她,他的眼光向來很好。 他笑了一下,一如既往魅惑的招人模樣。視線越過葉一竹,對站在門口的程褚說:“怎么還把寧雪也叫過來了,不是說男人的聚會嗎,你小子夠有心眼啊……”說完他翻了個白眼猛打個酒嗝,像是快要吐出來。 但很快他又艱難站起來,七拐八拐走到葉一竹身邊,自然攬過她的肩,讓自己站得筆直,清了清嗓子對在場的人介紹:“來都來了,給大家介紹,這我女朋友啊,別動歪心思?!?/br> 葉一竹側(cè)頭看他,四周全都是他guntang的體息,熊熊燃燒,像他這個人一樣,霸道強勢,毫不講道理。 聽到那叁個字從他口中說出口,她的心還是會悸動。 剛才還勢不兩立的人紛紛起哄拍掌叫好,他像是得到極大滿足,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知道他不清醒,可葉一竹就是想叫他:“顧盛廷,我到底還是不是你女朋友?” 兩人靠得很近,呼吸交纏在一起,他靜靜看著她,忽然情動地捧她的臉親了一口。眾目睽睽下,他完全忽視此起彼伏的歡呼聲,迷離睜眼,輕輕摸了兩下她柔軟的鬢角,擁她入懷。 有她的地方,他全部注意力都會在她身上,這是再也無法糾正的“錯誤”了。 他沒有回答。因為這樣抱著她像夢一樣——這段時間他每天都醉生夢死,做過無數(shù)次的夢。夢里她也會這樣問,可是每次他回答完,她就不見了。 昨天他看到一個穿叁中校服長得很帥的男生送她回學校,一瞬間他感覺肺都要氣炸了。她怎么可以坐到別的男生電動車的后座? 想沖上去質(zhì)問她怎么可以這么快就另找新歡,想去確認在她心里他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可他似乎已經(jīng)沒有任何立場。 就像當初還沒有和她一起的時候,看她穿梭于各種場所盡情散發(fā)魅力,看她為別人擔憂暴走……他除了冷眼旁觀,什么也不能做。 她的手比冰塊還涼,他就用自己的大手緊緊包裹住,低頭悶聲說:“怎么這么涼,都快凍僵了?!?/br> 她咬著嘴唇,仍由胸腔那股酸澀不停彌漫、沖擊她的感官。他低頭埋到她的頸窩里,緊緊抱住她喃喃低語:“不是要分手,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分手。那天晚上兇你,我他媽該死……不是我甩了你,只有你能甩我,但你能不能別甩了我,我們不要分手好不好……” ————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