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茶莊的包間傳來杯子碎裂的激烈聲響,在門外守著的人瞪了眼恰好路過忍不住朝這邊偷瞟的客人,之后又相對無言。 “誰他媽出的主意?” 秦銘在原地來回打轉(zhuǎn),面目通紅,對滿屋子的人質(zhì)問:“是活膩了嗎?活膩了早說啊,大家一起死好了,我還廢什么勁找律師?葉一竹還白白跑去日本干嘛!” 玉芹抬眼看葉一竹,冷笑:“一竹去日本的事和我們說了嗎?要不是她突然出現(xiàn)在會所讓李宇發(fā)現(xiàn),他也不至于這么快出手……” 大家面面相覷,都拉聳著腦袋。 沒有人出聲反駁,也沒有人勸阻。 秦銘覺得荒謬至極,瘋狂捋自己的頭發(fā),體內(nèi)一股躁火要活生生把他燒了。 過了一會兒,葉一竹才不緊不慢看向玉芹。 “我是一月份去的日本,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四個月?!彼鏌o表情,字字句句冰冷如水。“阿杰已經(jīng)死了,我不想和你爭論這些沒有意義的問題。但是也請你不要把臟水潑到我和秦銘身上?!?/br> 秦銘側(cè)目,淡淡開口:“不用和她說這么多。” “為什么不說?她不是覺得走法律途徑除了拖長阿杰漂泊受罪的時間之外一無是處嗎,她不是覺得我們什么都沒做嗎,可人是因他們而死的,到頭來還反咬我們一口,我不受這委屈?!?/br> 爐子燒開的水發(fā)出咕嚕嚕的沸騰聲響,在茶室上空盤旋。 玉芹好笑,站起來指著在場的人說:“你們看看,一口一個大家是一體的,可現(xiàn)在到底是誰在和我們劃清界限。” 陰陽怪氣的話音剛落,阿四猛抬手抓住玉芹的指甲,絲毫沒有收力的意思。 玉芹整個身體毫無預(yù)兆倒向一邊,吃痛叫出聲:“你他媽瘋了!” “阿杰的死,我們每個人都脫不了關(guān)系,你少他娘在這顛倒黑白?!?/br> 阿四聚力,表情陰狠地站起來,慢慢逼近她:“我倒是想查清楚,你一肚子壞水到底是從哪里來的。你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啊,還是真想和我們同生死共進(jìn)退啊?!?/br> “你少在這放屁!綁架李心的計劃難道不是大家共同商議才決定的嗎?怎么著,出事了就怪我一個人……” 路飛深吸了口氣,似乎一閉上眼就能聞到血腥味,耳邊女人的慘叫聲不絕于耳。 他們的確是瞞著秦銘和葉一竹一直在跟蹤李家人,這幾個月來也動過不少次硬碰硬的念頭。 可秦銘那邊,的確已經(jīng)在日本贏得了重審的機(jī)會,葉一竹也就快要打探出李宇在日本的勢力版圖以及山口百惠的消息。 但他們這幾個人不了解葉一竹和秦銘所做之事的全貌,也習(xí)慣了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去解決問題。 打聽到李心是李宇的堂妹,且兩人從小關(guān)系親密,李宇對這個meimei極好的消息后,他們足足跟蹤了李心一個半月才最終決定出手。 沒有別的原因,也沒有太多的理由。 只因為他們不能忍受華杰漂無定所、風(fēng)餐露宿的逃難生活。 而且李宇當(dāng)年在下下先jian后殺,又犯過這么多罪行都能全身而退,這讓他們覺得法律的可信度和信賴度幾乎為零。 就算葉一竹找到山口百惠,她是李宇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事發(fā)半年后改變口供。 一切希望和機(jī)會都太渺茫了,而且他們已經(jīng)自身都難保。 六哥在新加坡已經(jīng)切斷了靳岑所有的資金鏈和人力,算徹底阻擋了他們這幾個人的退路。 如果這時候再不放手一搏,那么之后完全有可能被逼到絕路。 前天晚上他們跟蹤李心的人也遇到了最好的綁架時機(jī),腦子一熱,說干就干,當(dāng)即把李心挾持到了廢舊工廠。 原本只是想逼出李宇,和他做個交易。 一人換一人。 可等了一天,李宇都沒有出現(xiàn)。 其實,當(dāng)他們得知李宇出現(xiàn)在私人莊園的那刻起,他們和李心都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李心畢竟是李宇伯伯的獨女,事發(fā)之后,路飛等先是到工廠想要與李家人進(jìn)行和談。 可最后不知道怎么,李家那邊突然有人開了一槍。 他們忙著自保、交戰(zhàn),被綁在那里不得動彈的李心在混戰(zhàn)中挨了兩槍,當(dāng)場死亡。 在那之后,對方十分混亂,有人似乎不想給他們留活口,有人卻唯唯諾諾在原地徘徊。 直到警車鳴笛。 他們雖然成功逃脫,可還是落下了一個綁架甚至撕票的罪名。 “好,好!都覺得我是內(nèi)鬼,那我干脆走好了,省得回頭你們死了,還要拉我做墊背?!?/br> 玉芹甩開阿四,怒氣沖沖往外走,卻被靳岑冷不丁出聲叫住。 “都這時候了,不要覺得自己是在耍脾氣。真覺得自己冤枉,就應(yīng)該閉嘴。” 凌厲的目光似要在玉芹身上鑿出個洞,玉芹哭笑不得:“連你也懷疑我?我這幾年跟著你,哪件事不是盡心盡力。我要是真想出賣你們自己上位,當(dāng)年在二樓后座你被楊展救走的事情我早就告訴六哥了……” 她用盡全力一吼,滿屋人都無動于衷。靳岑不動聲色看著她,嘴邊慢慢勾起一絲詭異的笑:“玉芹,這么多年了,你還是不聰明?!?/br> 秦銘從身后將玉芹團(tuán)團(tuán)圍住,對一臉驚措的她幽幽開口:“楊展和岑姐能有什么事?你倒是仔細(xì)說說,我們也好奇得很。” 玉芹臉色煞白,閉上眼睛直咽口水,脖子青筋暴起。 久久后,她勾起嘴角自嘲:“原來今天的局,是因為我而設(shè)。我真是臉大,值得各位費這么大的心思?!?/br> 眾人沉默之間,她突然側(cè)身撞開秦銘,推門闖出去。 門口兩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路飛一下坐起來想伸手摸搶。 靳岑還來不及出聲阻止,又看見玉芹雙手舉過頭頂,緩緩?fù)嘶貋怼?/br> 只聽外面一陣喧嘩躁動,一直黑色槍身漸入眾人眼簾。 李宇從外面慢慢走進(jìn)來,身后跟了四五個人。 可不知道他們看不到地方,還有多少人。 “宇哥,我是六哥的人吶……”玉芹扯著嘴角,笑得五官扭曲,全身不停發(fā)抖。 李宇摘下墨鏡交給手下,湊近玉芹的臉,仔細(xì)端詳許久,舔唇嘖嘖道:“我說這朱老六眼光是越來越不行了,放著靳岑姐這么大美女不要,去玩你這種貨色?!?/br> “是吧,岑姐?!崩钣羁聪蜃谧钪虚g的靳岑,笑嘻嘻伸手,“岑姐,別來無恙啊。” * 靳岑自顧斟茶,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那邊玉芹還在苦苦哀求:“宇哥,不要拿槍對自己人。那叁百萬我不要了,你放我走,去日本、新加坡都行?!?/br> 李宇似乎嫌她吵,皺眉用手撓了撓耳朵,又閑庭信步繞到他身邊,陰森森開口:“不要拿槍對自己人?那你想過我meimei被槍打死是什么感受嗎?” “那是……” “嗯?” 她的話被額角那陣加重的冰涼和冷硬逼回去,一臉不甘憤懣地盯著李宇。 李宇視而不見,慢悠悠朝她臉上吹了口氣。 “還想回新加坡啊,這可由不得我說了算。你不是爬上六哥的床了嗎,怎么還被他把你和他們這些人劃為一類吶?” “嘖嘖嘖,這新加坡你是回不去了。”李宇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審視幾秒,瞇著眼睛對拿槍指著她的那個男人說:“昊子,你看看,回頭安排一下,溪湖那邊,給她塞進(jìn)去。馬旭他們,不都喜歡這種貨色嗎……” 他說完,那幾個人都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玉芹軟癱在地,像了癲病一樣,雙目失神,喃喃自語:“不可能,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靳岑把茶壺倒凈,終于開口:“李宇,在這么清凈的地方,你不要做得太過。” 李宇斜眼,不顧阿四和路飛他們欲動的身形,緩緩走上前。 “岑姐,我這是替你清理門戶。這娘們兒睡了你的男人,又害死你的弟兄,害你淪落至此,我是替你可惜?!?/br> 他低頭拿起一杯茶在鼻端細(xì)嗅,長舒一口氣,“好茶!”然后看向葉一竹,笑說:“你說巧不巧,七年前在下下,我替呂家群清理門戶的時候你淌了渾水,現(xiàn)在我替靳岑處理內(nèi)jian,你也在這。” 葉一竹沒有看他,秦銘兩步跨到她身邊,把人拉到身后。 李宇原本是彎下腰去和她說話,這會兒眼前視野被秦銘的身型完全占據(jù)。 他似笑非笑抬頭,對秦銘說:“聽說你還打算找黃蘊的親哥哥替你受理華杰的案子?!?/br> “今天出了這門就去打聽打聽,在日本被你找過的人,有幾個是還能喘氣的?!?/br> “李宇,你這個瘋子?!鼻劂懙娜^緊握,血色噴薄而出。 李宇伸手拍拍他的衣領(lǐng),好言勸告:“黃蘊是個好女孩,好好珍惜?!?/br> 褲腳突然被兩只枯手緊緊抓住,李宇不豫,黑著臉回頭。玉芹突然跟發(fā)瘋一樣嘶吼,被幾個男人拖住雙腿,幾乎騰空,上衣和褲子都落了半,露出大半雪白肌膚。 “李宇,你個殺千刀的,你和六哥不能這樣對我,不能!” 李宇失去最后一絲耐性,滿臉躁郁踢開她,像趕走垃圾一般不屑。 幾個五大叁粗的男人拿出膠布叁下五除二堵住玉芹的嘴,又拿出麻繩綁住她的手腳。 她嗚嗚咽咽,整個腦袋因為充血而變得像一個血球,僅露出來的兩只淚眼看向靳岑,似乎在拼盡全力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麻袋被打開的那一刻,她反而鎮(zhèn)定下來,雙目失焦環(huán)顧著滿屋子的人。 玉芹像牲口被抬出去,李宇往后退了幾步,不緊不慢點了支煙。抬眼時,他一氣呵成接過男人手中的槍對準(zhǔn)靳岑,從嘴里發(fā)出“噗”的一聲。 他閉上一只眼睛,瞄準(zhǔn)靳岑的方向,上下擺動槍口,像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拿著玩具過癮。 路飛冷靜地抽出腰間的槍,對準(zhǔn)李宇。 霎時間,李宇的手下立馬齊刷刷掏出四五把槍,把整個屋子團(tuán)團(tuán)圍住。 李宇瞟了眼路飛,似乎在回憶這個人。 “說真的,我都替你們累得慌。曾經(jīng)不是好得不得了嘛,現(xiàn)在心都不齊,還想對付敵人?” 李宇天方夜譚笑出聲,扭頭問路飛:“你不怕我開槍,殺了你大姐?” 譚杰面無表情,只開口一字一句地說:“你這條狗命,我七年前就想要了?!?/br> 聽了路飛的話,就連阿四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可所有話都堵在喉間,脹痛難忍。 李宇覺得十分精彩,把煙從嘴里拿出來扔在地上用腳踩滅,吹了聲口哨。 “你說你們這些人,要說白吧,也白不到哪里去,黑呢,也黑不過我,可非要和我作對。要不是看在我曾經(jīng)敬佩過呂家群的份上,你們也活不到今天?!?/br> 他的表情逐漸變得狠戾,眼白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布滿紅血絲。 靳岑站起來,無畏走過去對準(zhǔn)他的槍口。 “你不怕我開槍?” 她笑了笑,“連自己親meimei都下得去手的人,我怎么不怕你開槍?!?/br> 李宇笑得猙獰,五官漸漸扭曲在一起。 “砰!” 一聲槍響,讓所有人的心跳??s。 世界好像就此平息了幾秒,直到看清是李宇癱倒在底,他的手下才反應(yīng)過來。 路飛后知后覺想補(bǔ)槍的時候被阿四拉住,兩人在地上滾了兩圈,正欲爭執(zhí),就被沖進(jìn)來的人扶起來。 秦銘看到在自己前面捂著耳朵全身顫抖的葉一竹,又看了眼被全副武裝的男人拉走的靳岑,立馬用雙臂護(hù)住葉一竹的頭部,幾乎整個把她抱起來從一片混亂中沖出去。 兩年前美國那場槍擊案之后,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應(yīng)激癥狀。 靳岑怎么都緩不過勁,眼前火冒金花。 身后傳來激烈的交戰(zhàn)聲,她抓住帶她逃離的那個人,語氣急切:“告訴楊展,不要把事情鬧大,不然大家都活不了?!?/br> 那個人顧不上答應(yīng)她,“展哥只說了把你安全救出來?!?/br> * 到樓梯口時,李宇的人又兇神惡煞沖上來,他們手持長棍或刀尖,楊展的人槍里也沒有子彈。 秦銘率先撂倒幾個人,多年不動手,他有些吃力,還被人往手臂上劃了一刀。 葉一竹緩過勁來,跑到一旁抽起垃圾桶砸過去。 路飛和阿四常年打架,面對圍過來的這些人綽綽有余,又趕過來幫秦銘和葉一竹。 “你們先走!” 葉一竹有些遲疑,可秦銘卻知道以退為進(jìn),拉著葉一竹躲過了揮舞過來的尖刀。 兩人率先沖破人群,一路狂奔。 好不容易到了一樓,只看到被綁起來不能說話的茶莊老板,所有的門窗都已經(jīng)被死死封堵。 門外似乎有人在奮力開鑿,可他們不確定是楊展的人還是李宇的人。 躊躇間,樓梯間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李宇只是手臂被打傷,由人背著火急火燎跑下來。 秦銘預(yù)判了他們的動作,把葉一竹推到一邊,抄起旁邊的凳子砸過去。 有人跑到門口聽了片刻,表情凝重,喊了一聲;“不是咱們的人,走后門!” 秦銘和那幾個人決不出勝負(fù),可葉一竹看得出他只是在咬牙堅持。 “媽的,先救老子命,回頭再收拾他們!”李宇露出猙獰痛苦的表情吼了一聲。 直到最后把秦銘打趴,那人又往他胸口踹了一腳,看到秦銘躺墻角捂著胸口吐血,他又警惕看了眼葉一竹,才持刀連連后退跟上李宇他們。 “秦銘……”葉一竹跪到地上,話都說不完整。 秦銘咬牙,緊緊抿唇撐著地板站起來。 “快,跟著他們出去?!?/br> 葉一竹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看了眼里里外外都被封堵住的去路,扶著他沿著一路血跡走過去。 李宇等人破開的門留了一小條縫,顯然是他們太過著急沒有多余的心思顧慮這么多。 葉一竹欣喜若狂,急忙跑上去拉住門,生怕晚一秒,就被夜晚的狂風(fēng)斷了生路。 她半個身體剛出去,一眼看到剛才把秦銘打趴下的那人正回頭望著她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間,葉一竹僵在原地,血液快速逆流,直沖腦門,背脊也陣陣發(fā)涼。 可那人只看了一秒,沒有任何表情和多余動作就轉(zhuǎn)過身,跟著李宇的大隊人馬消失在血腥的夜色里。 葉一竹臉色煞白,雙腿發(fā)軟,回頭卻看到秦銘正在往回走。 “秦銘!” 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她嘶聲叫住他。 秦銘放下捂住傷口動作,用血淋淋的手沖她擺了擺,示意她先走。 那一刻,她死死抓住鐵門,眼中無淚,十分清晰地和他隔岸相望。 似乎穿過無數(shù)個日夜,回到七中,回到他們的少年時代。 他一直是他們那群人之中打架最弱、最沒有戰(zhàn)斗力的,大多數(shù)時候,他充當(dāng)?shù)氖莻€理中客的角色,嘻嘻哈哈,叁句兩句,就能化解他們之間偶爾的沖突和誤會。 可只要有人侵犯,觸及到他那幫兄弟的利益和安全,他一定是第一個挺身而出、滿腔熱血的人。 每一次混亂的事故,他總會留在現(xiàn)場,直到最后一秒。 他真的是個很愛笑的人,孤獨的成長經(jīng)歷并沒有把他變得陰暗憂郁,他總是吊兒郎當(dāng),嬉皮笑臉。 似乎在他那里,沒有任何值得悲傷的事。 就是這刻,他滿臉掛彩,還扯著好看的嘴唇?jīng)_她笑。 放手一搏的孤勇,又如此鮮明。 葉一竹好像看到從前穿著七中校服的他,總喜歡跟在呂家群身后,不管是打籃球還是喝酒。 他總是會摟著那個人的肩膀,指著他放言:“這輩子我只認(rèn)他做大哥!” 呂家群離開,他表面裝作若無其事,卻很少有人知道他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沒日沒夜打了兩天游戲。 后來他收心沖擊高考,似乎不再過問江湖。 可對靳岑背叛呂家群跟了六哥的事,他和路飛他們一樣,始終耿耿于懷。 但哪怕現(xiàn)在有難的是靳岑,他還是會義無反顧,沒有絲毫猶豫地回頭。 像從前一樣,每次他和呂家群把她和任心送到安全地帶,然后又孤身返回,和他那群一起長大、過過命的兄弟并肩作戰(zhàn)。 葉一竹的眼漸漸模糊。 原來秦銘才是這么多年,始終沒變的那個人。 * 深夜,急診科十分忙碌,秦銘看值班人手忙不過來,非常過意不去,干脆站起來自己上手。 他們的人沒有受槍傷,所以面對同事驚惶和疑惑的眼光,也好解釋些。 “把外套脫了?!?/br> 只要一進(jìn)入工作狀態(tài),他就和平常的秦銘是兩個人。 葉一竹盯著他烏黑卻難掩英朗的臉看了許久,有條不紊上藥認(rèn)真嚴(yán)肅的模樣,她突然有些明白為什么他在醫(yī)院這么招小護(hù)士喜歡。 她明目張膽地笑,秦銘淡淡瞥了她一眼,“還笑得出來,差點胳膊都讓人給砍了。” 葉一竹聳聳肩,有些困,可想起剛才的驚心動魄,久久無法平靜。 秦銘突然停住手中的棉簽,神情專注觀察她的傷口,隨手把棉簽扔進(jìn)托盤,語氣淡淡:“做好留疤的準(zhǔn)備?!?/br> 她倒是顯得無所謂,看了眼手臂就望向他滿是傷的身軀。 沒有太嚴(yán)重的痕跡,卻到處都有血,見他準(zhǔn)備自己上手,她說:“你要信得過我,我也可以幫你處理的?!?/br> 他邊挽自己的袖子邊笑,最后冷酷拒絕:“信不過。” 葉一竹氣得要死,火速收回剛伸出去的手,往旁邊坐了一點。 “信不過拉倒!” “剛才打架要有這氣勢,也不至于受這傷?!?/br> 他看著她好笑出聲,依舊在回味她走回來那一刻心中的錯愕與感動。 葉一竹冷哼一聲,下意識脫口:“你怎么說話和呂家群一模一樣。” 一瞬間,兩人都緘默住。 她眨了兩下眼,又環(huán)顧四周,確保其他人都沒有聽到這句話后,才松了口氣。 他們之間,的確很多年,沒有提起那個人的名字。 “因為他告訴過我,你又弱又愛逞能,所以到哪里都要留意你殺個回馬槍。” 語氣輕松,更多的是釋然和調(diào)笑,落入葉一竹耳中,她也沒有任何負(fù)擔(dān),嘀嘀咕咕不服氣地反駁:“這說的是你吧……” 遠(yuǎn)處蘇玉帶著托盤面無表情走過來,其他人她看都沒多看一眼,直直去到秦銘跟前,把他手里的消毒液奪過來。 “喲,今天晚上是蘇美女值夜班啊?!?/br> 蘇玉下小夜,誰知道剛從住院部下來就聽說急診科出事了。 秦銘樂得省事,當(dāng)個甩手掌柜往墻壁一靠,任由蘇玉處理傷口。 “這給你能的,還當(dāng)自己十七八啊。吃個宵夜都能和人打起來,這么丟人的事情傳出去,誰還敢找你看病……” 蘇玉動作利落干脆,不少怨氣,可該輕就輕,一點兒罪都沒讓他受。 阿四在一旁調(diào)侃:“美女,他可有女朋友??!” “醫(yī)院禁止大聲喧嘩。” 被反嗆一聲,阿四他們都在看熱鬧竊喜。 秦銘笑得開懷,沖阿四比了個倒拇指的動作。隨后又緩緩豎起來,笑出皓齒,把拇指高高豎起,用力晃動。 “別亂動!” 蘇玉按住他不安分的手,他也就老老實實的不動了。 可他像感冒一樣,不停地吸鼻子,眼睛也被風(fēng)吹得通紅。 葉一竹坐在旁邊靜靜看了許久,腦海里突然想起在鐵門那和那個男人遙遙對視的一眼。 這才有空掏出手機(jī)。 有無數(shù)個未接來電,都是顧盛廷的。 她站起來走出急診,也不管現(xiàn)在幾點,撥過去。 打了好幾個,都沒有人接。 只好給他發(fā)了條信息。 眼皮子很重,她一個人在外面吹了好久的風(fēng),煙癮犯了,可手邊沒煙,才重新回到診室。 蘇玉已經(jīng)替秦銘處理好傷口,秦銘突然問葉一竹:“最近都沒見程褚那兩口子,他倆到底什么情況?!?/br> “你少八卦。” 知道她對程褚意見很大,秦銘笑笑,不敢過多招惹她。 “行行行,我不說話。” 在旁邊整理東西的蘇玉突然扭頭,問秦銘:“你們說的,是四海集團(tuán)的少董程褚嗎?” * 地海一期工程已經(jīng)進(jìn)度過半,馬旭對此十分滿意。因為施工速度質(zhì)量都超出預(yù)期,二期、叁期也將提前進(jìn)入準(zhǔn)備計劃。 后兩期之所以可以如此順利進(jìn)行,主要是因為李宇投入的啟動資金到位及時。 因為李宇受傷未愈,原定的慶功宴也只能延期舉辦。 可恰逢天普的汽車零件銷量大增,這對于天普和ae而言,是雙贏的喜事。 由周芎川做東,大擺筵席慶賀和天普的首次合作取得成功。 從早上開始趕了七八個會,又親自到工地查看,晚上赴宴,一整天下來,顧盛廷回到靜和已經(jīng)凌晨兩點。 他在后座閉眼休憩,感受到車子拐了個彎又明顯降速后,嗡鳴的耳邊突然響起衛(wèi)州驚愕的聲音。 “哥,那是葉小姐……” 顧盛廷皺了皺眉,緩緩睜眼,透過車窗看過去。 一襲碎花長裙,葉一竹踩著棕色靴子坐在門口的臺階,微卷的發(fā)梢若有似無碰到地面。明亮的大燈直直打到她蜷縮的身軀,把窈窕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長。 許是燈光有些刺眼,葉一竹把埋在手臂里的臉抬起來,微瞇著眼睛逆光注視著車的方向。 迷離的黑眸里像是突然淌起了希冀的光點。 車一停穩(wěn),顧盛廷就想拉開門,奔過去。 可觸到把手的瞬間,他突然怔住,仍由自己停留了幾秒鐘,才不緊不慢走下去。 有時候他覺得真是要懲罰一下她,不能太縱容她。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她會在深夜拖著行李箱蹲在他家門口。 他喝了很多酒,一靠近就有濃重的酒味撲面而來。 “怎么坐地上,天涼容易感冒?!?/br> 他淡淡開口,寫滿疲倦的臉上沒有太多神態(tài)。葉一竹歪了歪腦袋,抬起手要他拉自己。 沉默凝視她幾秒,顧盛廷的心越跳越快。 她連撒嬌都是帶著一股執(zhí)拗。 就像那時候他們在學(xué)生會聚餐的路上不歡而散,他到二樓后座把喝得爛醉的她送回宿舍。 那一次,他著了她的道,被她難得的驕縱騙得徹徹底底。 顧盛廷還是忍不住把原本拿著的西服掛到小臂,握住她冰冷的指節(jié)。 她借力起來后,他松開手轉(zhuǎn)身想走,卻甩不開她。 他耐著性子開口數(shù)落她:“你不松開我怎么幫你把行李箱推進(jìn)去?!?/br> 葉一竹欲言又止,無法辯駁,一臉不情愿的癟嘴放開他。 記憶中,她幾乎不會做出這些讓人心軟的神態(tài),也不會主動示好遭到拒絕后再不甘不愿的耍小性子。 他依舊冷臉,越過她把行李箱拉過來。 很重,他心里激蕩起不可言說的驚喜。 上次在私人莊園,他要她搬過來,她沒回絕也沒答應(yīng)。 后來就發(fā)生了那樣的事,回來后她又在茶莊渡劫,這件事就這樣拖到今天。 幽靜的月色中,車子火未熄,只涌動風(fēng)聲。 葉一竹體內(nèi)某處架有火把,灼烤著心臟。一時之間,莫名的委屈、不甘、埋怨和羞恥一股腦兒涌上來。 可下一秒,她交握在身前的手就被一股guntang熾熱的力量覆住。 顧盛廷把行李箱換到掛著衣服的手上扶著,牽起她一言不發(fā)往前走。 衛(wèi)州早已經(jīng)把門打開,顧盛廷路過時對他點了點頭,交待他:“明天早上八點來接我?!?/br> “好咧?!?/br> 其實看到他們這樣,衛(wèi)州心里也高興。這幾天顧盛廷總板著個臉,有時候葉一竹來電話也總?cè)咏o他接,電話在手,衛(wèi)州總覺得在自己捧著一顆定時炸彈。 “什么時候來的?” 他先從鞋柜把提前給她準(zhǔn)備好的拖鞋拿出來,扔到她面前,靜了一兩秒,蹲下去親自給她換。 “我都在這里坐一晚上了?!彼鬼l(fā)絲不聽話這里漏一絲,那里漏一縷。 顧盛廷仰面,白俊冷淡的臉格外清晰。 “你是傻逼嗎,提前來也不知道說一聲,萬一今晚我不回來這邊你豈不是要坐到我出現(xiàn)為止?!?/br> 他寬厚的掌心用柔勁替她松泛腳踝,但語氣陰沉。 面對他冰冷充滿怒氣的責(zé)罵,她毫不猶豫脫口而出,斬釘截鐵:“對啊,我就是要等到你出現(xiàn),既然來了,我就不走了。” 她揚起下巴目光神氣又堅毅,四周瞬間又只聞呼吸。 他喉頭滑動一下,頹敗無比緩緩站起來。 葉一竹一腳踢開鞋子,質(zhì)問他:“為什么不接我電話,消息也不回,還把電話丟給衛(wèi)州,我就這么好對付嗎,顧盛廷?!?/br> 每次他生氣又理虧的時候,總是不敢面對她,只能用冷面掩飾自己。 “我怎么知道那天在茶樓會發(fā)生后來的事。你不喜歡我摻和那幫人的行動,你生氣我不懂得保護(hù)自己??墒俏蚁牒腿舜蚣軉幔课蚁虢?jīng)歷那些血腥的事嗎?” 她步步緊逼,讓他直視她。 “換作是你,你會一走了之嗎?我以為我們都認(rèn)識這么久了,經(jīng)歷過這么多事情,你會理解我、支持我?!?/br> 說著說著,她越來越激動,語調(diào)也帶著哭腔。 “那天我受了傷,我打電話給你,你也不理我。這幾天也是,明明是你自己要我過來,我行李早都準(zhǔn)備好了,就是見不到你……” 她毫無保留站在他面前控訴他的罪行,讓他心碎不已。 可一想到那天阿揚傳達(dá)給他茶樓的慘況和激烈場面,顧盛廷就無法冷靜面對“不聽勸告”的她。 可就算阿揚給她留了門,她最后還是跑了回去,搞出一身傷。 就像他們第一次在二樓后座目睹李宇發(fā)瘋,他明明已經(jīng)把她拽出來了,她偏偏不領(lǐng)情。 他早該想到,她一定會轉(zhuǎn)身回去,和她那幫朋友同生死、共進(jìn)退。 可她如果出了什么事,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冷笑一聲,牙根咬碎,“你還委屈了,如果不是阿揚告訴我李宇要去茶樓,我和楊展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你們也一個都別想活著走出來。” 葉一竹死死咬爛嘴唇,噙著淚瞪他鐵青的臉,突然上前抱住他。 半天都說不出話,只是緊緊貼近他,感受他的體溫,就算是他身上的怒火未逝,她也覺得無比心安。 顧盛廷僵在原地,垂著手沒有回應(yīng)。 下巴抵著她溫軟的發(fā)頂,胸腔一陣陣被她無助的抽泣穿透,他閉上眼睛,隱而不發(fā)的怒與怕一點點沉入心底。 聲音低啞。 “葉一竹,我不允許你出事,任何時候都是這樣?!?/br> 話未落,他就抬起沉重的手將她整個禁錮在懷里。 用比她還要多十倍的力量,像擁著一件失而復(fù)得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