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化谷惟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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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隱 宋叁籮將密信放于桌案上,輕輕往前推出,身體隨之倚靠,裊裊娜娜地道:“這阿箏姑娘,住的那個院兒,是你包下來的吧?” “是我?!眮碚呤强?,我便為她倒茶。 “你把她當作給我的把柄,可是舍得?”她促狹地笑著,“怎么想的?” “無意窺探之事自是要同等條件交換,好得您放心?!?/br> “你將她養(yǎng)在外室,是你相好的?” “不是?!钡拇_不是,只是謠言傳出去有辱名節(jié),但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怎么,還不肯給人家名分?”略帶譏諷的語氣。 “不是那樣的?!?/br> “怎么了,因為她出身不好,還入過勾欄為伎?你就因此看不起她,配不上你冰清玉潔的公子身份?還以為多么至情至性,不過是一介俗人?!边@話語中徹底的輕蔑。 無奈,“說了不是?!?/br> “我查過你身邊所有的人,除她之外基本沒跟別的女人有來往,哦除了那俊俏的侍婢,是叫仟兒吧?好像也沒見你對其他女人上心過?!彼霸偬揭稽c兒身,揚起眉毛道,“你有意中人了?” 恕本人不能相告。但我也沒說話,沒什么好說的。 她哂笑一聲,“那你把她養(yǎng)在那兒算什么?!?/br> - 從我救下阿箏那天起,時間過了很久。為了安置她,特地在玦城南面偏近郊處租了一間屋子。我偶爾會過去看望,在我被瑣事煩神哪兒都不想去的時候。 她會準備簡易的飯菜,一般是她拿手的幾個小菜,備點酒。但我去的次數(shù)極少極少,屈指可數(shù),隨著時間推移只會更少。 前些日子我的其中一個病人去世了,去了也救不回來,宣卒。輕輕抹過眼皮合上雙眼,白布緩緩覆于面上,對其家屬搖了搖頭,他們當即嚎啕大哭。留下些節(jié)哀的話,我便告辭。剛經(jīng)歷喪事恐這么回去沖撞了嚴家人,就去了阿箏那里。 她擺好一桌的酒菜,雖不是滿滿當當?shù)珒蓚€人的量已十分豐盛。遞給我碗筷,自己也落座,她夾起一塊rou放到我碗里,神情期待又雀躍:“現(xiàn)炒的,你嘗嘗?” “好吃?!蔽艺f,但我并不高興。 阿箏照例想讓我為她賞鑒新作的舞蹈,她是知道我會彈那么一點兒琴的,但我沒有心情為她伴奏,她倒也不為難我,沒有樂曲的情況下起舞,伴著月色舞了一段。 我撐著額頭心神不定地觀看,只入眼沒入心。那些謎思在我腦海中蓄積,越纏越多,越結(jié)越大,凝成一團濃霧,只要將這層霧撥開,吹散,就能看到真相,但我始終沒法徹底看清這霧背后的廬山真面目,這讓我心煩意亂,并且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 “公子,”她局促地站在我面前,臉色緋紅,“如何?” 什么時候跳完的?還是反應過來拍了兩下巴掌,“好看,不錯?!?/br> 她得了夸獎,很是高興。我招招手,讓她過來,正好有點事想問她。 她緊張地站在我面前,我問她,“你跟曲頤殊在大牢中共處時,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詭異之處?”這個詞果然讓她困惑了,我換了用詞,“——不同尋常之處?” 她認真想了想:“沒有,我只是按照您的吩咐,教她一些尋常的媚人之術(shù),勾男人的姿態(tài)語調(diào)之類的,她學了個七七八八,也沒有多認真的樣子?!彼唪霾灰?,窘迫地解釋道,“只是我在醉美樓期間被逼著學的不入流的小伎倆小手段,不學要挨婆子的打……” 我表示理解,但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又繼續(xù)陷入沉思。 叁五息的寂靜后,我沒有預料到的她突如其來的情緒的爆發(fā),她說,“你就這么敷衍我嗎?” 喊出這句話,眼睛里顫巍巍的淚珠子就在眼眶邊上打轉(zhuǎn)。 我有些驚詫:“你說什么?” “我每日在這里等你來,獨守空閨,你來了吃一頓飯就走,連我為你編的舞都沒正眼看。你當真不明白我的心思嗎?”她吸了吸鼻子,“我問你,那天你派人來救我,把曲頤殊扔在那兒,你選擇了我,可是,可是,之前又為何要我頂替她坐牢?” “不該問的別問。”我語氣冷淡,因為確實沒有什么好說的。 “外人都說你溫潤而澤,你為何不能對我再溫柔點?我懂了,你的溫柔俱是表象,其實內(nèi)里冷冰冰的?!彼由跏强蓱z,含淚道:“外界都說你風流,四處留情,你為何不能靠近阿箏一點呢?” 她鼓起勇氣向前一步,咬住下唇,“哪怕、哪怕向阿箏要東西,也是愿意給的……”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這什么劇情,略微老套了啊。 我扶住額,頭疼不已:“別說這么惡心的臺詞,受不了?!?/br> - 宋叁籮不用我問,自己交代了個一清二楚:“我知道,你有意告訴我,想借我的手去查她,真可謂一石二鳥。那我現(xiàn)在告訴你,她很干凈,不是韓浣特地安排潛伏到你身邊的人,當初韓浣打發(fā)她就是真的打發(fā),遇見你也是偶然的意外,不存在jian細之事?!?/br> “你說錯了,這是一石叁鳥,”我糾正道,“還可以讓你順道幫我監(jiān)視她?!?/br> 她怔愣一瞬,隨即大笑,“你倒承認得干脆!” “我是想說——”她故意放慢語速,“她對你應當都是真的,而假若一個女人愛上了一個男人,為了留住他,什么都干得出來。你有沒有聽過積分制?” “聽過,積薄而為厚,聚少而為多。不過你想表達什么?” “正是!她為你做了一件小事,你便在心里為她打上幾分,長此以往,這些小分累計在一起,不就是很大的分數(shù)了嗎?到時你還能說你不會接受回饋這份感情嗎?”她展露不屑之色,好像勝券在握,“恐怕你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淪陷,退一萬步說,你志在高門大戶家的女子,但這個默默溫暖你的女人,以此向你祈求一點卑微的可憐的愛,有男人會拒絕嗎?不作正妻也會想著納成美妾吧?” 我承認她說得對,但我不認為那真的會發(fā)生。 阿箏當時眼淚掉下來,泣不成聲,慢慢抬起手,解胸前的衣襟,我就預警大感不妙,完蛋了。她邊解邊道:“而今你在我的院子里,還在問別的女人的事兒,曲頤殊也算不得是個女人……公子不想要真正的女人嗎?” 瞬間猶如被雷劈中,從頭僵硬到腳,我心說怎么這么想不開,站起來一把抓住她解盤扣的手,這樣好像也不太對,她臉色更紅,紅得要滴出血來,我立刻放開了手。 我說你先閉上眼,她嗯一聲聽話地閉上了。我邊跑邊回頭看,邊在心里大罵自己孬種!懦夫!跑出老遠了,她也沒睜開眼,不知后面會怎么恨我。 宋叁籮還在繼續(xù):“你身邊這幾個女人,這兩個很好理解,還有一個我完全無法理解。” 我一下緊張起來,她會不會查到什么我不知道的信息。 “如何?她怎么了?” 她很驚訝:“你身邊的人,我還等著問你本人你的情感內(nèi)幕,你反倒問起我來了?” “因為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我一下態(tài)度變得恭敬,姿態(tài)放得卑微,“還請宋jiejie指點,不吝賜教?!?/br> 看得出她很受用,“行了,這人我也沒查到什么,只知同你有點淵源,同尹輾也有點淵源,既然你都不了解,那我也沒什么好問的。聽聞她的事跡,也是一奇葩丑女子,你若以后完成了醫(yī)治她的任務,可千萬別跟她走在一起,且不說外貌上就極不相配,你自己也會被人詬病了去?!?/br> 可惜不是我想聽到的。 - 是夜,霽風軒,椎史跟我坐在二樓喝酒。他在跟我說著什么,我沒聽進去,聽著遠處群山連綿起伏的黑影,腦子里想的是另一出事兒。問他:“椎史,這附近哪里好玩嗎?” “好玩的多了。”他警惕起來,“你要做什么?” “附近游玩的地方,有沒有什么……大峽谷?” “有。往西出城十幾里,睽天大峽谷。宏偉壯闊,氣勢磅礴。旁邊還有九天瀑布,名曰銀河落,士人最愛去那塊游湖泛舟,作詩作詞?!?/br> 我點點頭。 “合著你剛剛根本沒聽我在說什么,凈琢磨出去玩這事兒了?”他抓狂,“我跟你說河東李公一家那案子呢,主子的意思是查明死因,但別做得太明,你自個兒心里有底。還有運往西域的那批貨物,不得再讓蔣家公子插手,你也知道主子發(fā)了多大的火,再讓他碰這批貨,怕那小子性命不保,我也是為你考慮……” “已經(jīng)按他說的做了?!蔽医財嘣掝^。 “還有他回來了,要你去見他……” 他話還沒說完,我已經(jīng)起身準備走了。 “你不去見他?”他攔住我。 “不去,我還有事?!?/br> 他挑眉,“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可能是我回視的目光太過坦坦蕩蕩,理所當然,他放下手。 “怪罪下來可不怪我?!?/br> 聽見他在身后嘟嚷:“什么事這么著急,連我們主子都不見……” “借輛馬車,明天出去玩?!毙那橛淇斓鼗卮鹆怂?/br> 看什么看,我說的是實話。 - 頤殊 覃翡玉這人有病,當真腦子有病。他的行為總是前言不搭后語,想一出是一出。譬如,今日一大早,從房里出來,就見他倚靠在馬車旁,那馬車看起來不像嚴府的馬車。 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也不認為與自己有干系,“你這是做什么?” “你不是想出去玩?今天天氣不錯。” 我已經(jīng)走到了他面前,他低頭看我,眼神不像說假話。還是很驚訝,難得他不去忙,竟有空準備這些,不對,他最近好像都很閑,還有時間教我奏琴。 我還在懷疑,質(zhì)疑,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他已經(jīng)踏上了馬車,轉(zhuǎn)身把手遞給我,“不上來?” 我沒有管他,拍開他的手,自己上了車。 “帶上我!” “我也要去!” 有兩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上馬車。 快到我只看見兩道殘影,接著就有兩個人在我對面落座。 還擊掌相慶,一看就是有組織有預謀的。 覃翡玉在外邊掀開車簾,臉色不悅,“嚴庭艾,仟兒,下來?!?/br> “為什么呀,我們也想去?!鼻獌赫0脱劬?,“不該帶上我們一起嗎?” 嚴廷艾雖然眼里霧蒙蒙的,表現(xiàn)出一股興奮勁兒:“去哪兒?好期待哦!” “不行,下去?!瘪溆窈敛涣羟椋粠б唤z溫度地拒絕了無辜請求。 你看你看,覃翡玉這人,時常沒有人情味兒,時常又有點像個人。 “人多才好玩,一起去有什么不好?”他不拒絕之前我都以為會叫上仟兒嚴廷艾一道,現(xiàn)在聽來他沒有那個意思,難不成要叫尹輾一塊去,那可不是我想出去玩的本意。 假若是讓我一個人去玩,他監(jiān)視我,那更沒意思。 最終,他妥協(xié)了,上了車吩咐車夫出發(fā)。 “原本想,怎么會有輛馬車停在門口,是我做夢還沒醒,睡花了眼?沒想到,呀!是公子!”仟兒開始她的表演,說罷撞了嚴廷艾膝蓋一下。 嚴廷艾反應過來,接上道:“我也以為是別的叔伯呢,仟兒拉我來看,我看是你倆,告訴她絕無男女共處一間馬車發(fā)生什么的可能,但她堅持不弄一輛馬車在后邊偷偷跟著,非要同乘一輛——哎喲,你踩到我啦!” 仟兒這腳下得很重,因為嚴廷艾等于是將他們的計劃和盤托出。她辯解道:“不是,我們是想弄一輛馬車在后面跟蹤,但那馬車太老了,年久失修,后輪之間軸距有些傾斜……” “你怎么知道,你測過了?”覃翡玉問。 這題嚴廷艾會,“我剛一腳踹歪的!” 又狠狠挨了仟兒一腳。 - 在郊區(qū)下車,左右環(huán)顧入眼盡是一片茂綠。馬車行至山腳,就不能再往前走,須得步行。但是在山下就能聽到隆隆巨響,浩蕩凜然,撼天震地,猶如千軍萬馬的氣勢。 “這什么地方?”我問覃翡玉。 他回答:“睽天關?!?/br> “附近有瀑布?” “嗯?!?/br> “山上有什么?” “桃花。” 怔愣一瞬,又到了桃花芳菲的時節(jié)啊。 提起裙擺往山上走,山路通常崎嶇不好走,但這里被游人踏過無數(shù)遍,形成一條不寬不窄剛剛好的石路。再往上還有棧道,可以好好觀賞瀑布的壯觀宏偉景象。 仟兒跟嚴廷艾在前面打打鬧鬧,我走在中間,覃翡玉在最后。 一面走一面跟他絮絮叨叨:“假若不是桃花節(jié),我也不會在這兒。當年那宴會被我攪黃了,后面全是來報復我的……” “我知道,”他淡淡說,“原來那火是你放的?!?/br> “我沒縱火,它自己燒起來的?!边@是事實,我必須跟他講清楚,“那是事故,跟我沒有一文錢關系!” 水聲逐漸聞近,嚴廷艾跟仟兒的大呼小叫漸遠,我走得慢,恨不得把裙裾鞋子甩開,脫了再走。覃翡玉長腿一邁,只要沒幾步就能追上我,害我不得不加快速度,他不得不放慢。 “記得嗎,我們見面的第一天,我跟你說過,是同一個地方來的人。你在南城被帶走的時候,我剛到那里?!彼p聲緩慢道,“你在此之前跟尹輾是沒有接觸的,一系列安排才導致他恰巧出現(xiàn)在那里,也就是說,”他頓了頓,“尹輾是在那時候知道的那件事,對嗎?” 我駐足,猛地回身,瞪大眼睛。 分不清是瀑布的水聲還是我的心跳聲更大。 不可掩飾的是我臉上的震撼,驚恐,以及不可置信。 答案就寫在臉上,一覽無遺。 他知道了? 怎么可能。 什么時候知道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知道多少? 還是裝出來只是在試探我? 該相信什么,該推測到哪一層,短短數(shù)息內(nèi)腦中閃過無數(shù)種可能的情況,以及這些情況對應的結(jié)果。我無法思考,進而凌亂,失語,木訥,發(fā)怔。 而他平靜漠然地注視,將這一切看在眼里。 突然覺得去瀑布底下不是一個好主意。 “我要下山?!蔽依@開他,想徑直離開這是非之地。 他抓住我的胳膊,動了動嘴唇,什么也沒說,又放開了我。 我知道他要說什么,你在躲什么,你在逃避問題。 是不是該說他天性善良,決定放我一馬。 但下次就沒這么好糊弄了。 - 仟兒跟嚴廷艾歡欣雀躍著回來,疑惑為什么突然改變行程。覃翡玉抬頭看到她,“先上來?!眳s沒過多解釋,兩人在車里坐下,又看向我,只好說:“我不太舒服?!?/br> 仟兒看我臉色不好,沒有懷疑,關心了幾句。覃翡玉始終在打量我,而我選擇眼神回避。一是害怕暴露自己內(nèi)心的惶惶然,二是想一筆帶過,不再觸碰這個話題。 “公子,”仟兒喚回覃翡玉的注意力,“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去江邊,江邊有酒。”他說,“桃花酒?!?/br> 這江藏在幽林僻谷之中,高崖兩壁,爬滿怪石嶙峋。水天一色,晦暗無光。覃翡玉在江上租了一小舟,船夫撐著長篙等在船頭,山水意境渾然天成,自可入畫。 駛一葉扁舟穿行于江水之上,那感覺相當愜意。我卻沒有仟兒嚴廷艾那樣的躍躍欲試,只覺得后背脊一陣陣地發(fā)涼。覃翡玉站在船上,回身對我伸出手來:“上不來么?” 神思回籠,不再看著腳下的江水,我說沒有啊,一步跨到船上。 這是條不大的烏篷船,但足夠四五個人在船上喝酒,煮茶,閑談。出船塢看風景,也是極好的。緩急適中的水流加上風向,一路順流而下,不用如何費力撐篙。水道蜿蜒曲折,漸漸進入一個峽谷,頭頂只有一線天。仰觀其景,不自覺癡迷。 “鬼斧神工!”仟兒感嘆道,既然已經(jīng)出來了,站在船頭上,她往前走兩步,跪坐到船邊,俯身用手撥弄江河之水,另兩人提醒她小心,她說知道啦。 忽然她掬水向我潑來,水花飛濺到身上,我赫然大驚。 “來呀,來玩水呀!” 我慌忙舉起袖子來擋,嚴廷艾及時站到我面前,壓低聲音,“你去船后躲躲,我跟她玩。” 但沒想到有人跟了過來。 覃翡玉好像是被誤傷,拍打著衣服跑到了我這邊。但我那時看見他已經(jīng)是方寸大亂,他察覺異樣,抬起頭,撞見我不安的神情,臉上的疑惑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 “怎么了?”他問。 “沒事。”不動聲色往旁邊挪,背對江水讓人極其沒有安全感。 我害怕他做出推我下水又救起這樣的事。 覃翡玉向前走了一步,我向后退了一步,他向我伸出手來,我又退了一步。 他奇怪地看著我,“你怕我?” 船身顛簸搖晃,不好站穩(wěn),我扶住船柱,“……我怕水,小時候被水淹過?!?/br> 他沉默了,顯然是不信的。 沒有話語的寂靜好像過了很久,也好像沒有多久。我們都企圖從對方眼里找到答案,我希望他告訴我這不是故意的,像他說的游湖泛舟,安排在水邊都只是巧合。 他也希望從我這里得到一些答案,但我不能給他。因為這份猜忌,我跟他,誰都不敢輕舉妄動。也就注定,這是一場沒有善終的交鋒。 - 好在嚴廷艾過來救場,他看我們杵在那兒,大大咧咧地詢問:“你倆干嘛呢,玩木頭人?”叫船家搬來一方桌子,幾張竹墊,上一壺酒。四方桌,一人各一邊落座。 嚴廷艾眼神在叁人臉上轉(zhuǎn)過幾圈:“玩什么?” 覃翡玉漫不經(jīng)心:“當然是行酒令?!?/br> 嚴廷艾向來行詩背賦不行,搶著道:“那我做令官!” 剩下的人不反對,就這樣定下了。 他略加思索:“你們說江有多長?不是問實際長度?!?/br> 覃翡玉答:“跟時間一樣,有人謂滄海一栗,有人謂路漫修遠,莊子說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在不同的意義里有不同的長度,看你怎么看了?!?/br> 我說:“譬彼舟流,不知所屆,心憂似茫然行舟于江,這水就長得沒有盡頭。” 仟兒歪著小腦袋想很久,憋出一句,“誰謂河廣?一葦杭之?!?/br> 立馬被笑不能作數(shù),題目問的江,她回答的河。 笑鬧間,經(jīng)過一處峽谷最深處,水道狹窄,四周類似巖洞,船夫道:“官人們注意了,這塊兒都說水下有妖怪,村子里好幾個經(jīng)驗老道的漁民都在這兒失蹤,你們看那石頭,傳說是那似龍非人的妖怪結(jié)下的石蛋……” - 上岸后,不遠處就是村莊集市,步行至通商岸口,來往行人變多,熱鬧不少。有人叫買冰糖葫蘆,覃翡玉出了四十文錢每人一串,邊逛邊吃。我消滅完自己這支沒見他動一口,就問他能不能給我,他很大方地讓渡了。 仟兒跟嚴廷艾打打鬧鬧地走在前面,仟兒總被沿街商販吸引,不時停下來試戴頭花,胭脂水粉,嚴廷艾在旁邊傻呵呵跟著樂。 前方有一座神仙廟,香火鼎旺,香客絡繹不絕。在廟里轉(zhuǎn)轉(zhuǎn),仟兒很虔誠地跪在菩薩前面祈拜,我這個人沒什么信仰,依葫蘆畫瓢,許的愿就沒變過,大抵是心不誠,就不靈。 覃翡玉看著廟中金身塑像的神仙怔怔失神,“我小時候真的相信那些傳說,”自言自語似的,又像在跟我說,“……世上真的有妖怪嗎?” “有啊?!蔽页鰝€鬼臉,“我就是啊。” 他看著我愣了好久,破冰一笑,“要聽故事嗎?” 他跟我講了個小男孩與妖怪的故事,大意是說,小男孩不相信世上有妖怪,妖怪就變著法兒向他證明,要他相信,小男孩相信了,卻變得奇奇怪怪,大家都疏遠他,于是他學會了隱瞞,欺騙,偽裝,做一個正常人,即使他深愛著那妖怪,也假裝視而不見,不與外人道,妖怪嘆氣說,這一天終于還是到來了,男孩問什么到來了,她說,你這樣時,就是成為了大人,而大人,是看不見我們的。 一個悲哀的故事。 我說:“聽起來好像是被困住了。你有脫困嗎,狐說先生?” 他笑,“你果然懂我。” 什么懂你,那是我聰明。 “雖然你這個人奇奇怪怪,你的故事也奇奇怪怪,不過我喜歡?!贝罅ε乃募纾皯撜覀€本子記錄下來,以供后世傳閱?!?/br> “說到本子,”他好像終于想起這茬,“什么時候才肯還我?” 似乎那本剖尸手記對他至關重要,但我還是堅定地說了兩個字,“不要?!?/br> 這么輕易地給他,難解我在火場里被人打暈拿來做戲的心頭之恨。 “要不回,就送你?!?/br> 我很困惑,懷疑地看他,他又補了一句,“我的心也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