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鑒與其余幾位同僚輕裝簡行，直奔沁州而去，進(jìn)了沁州城，太守陳養(yǎng)正領(lǐng)著諸屬官親自來迎。太守是正三品的地方大吏，親自來迎幾個綠袍小官，叫幾人受寵若驚。

    當(dāng)夜，陳太守設(shè)了筵席為他們接風(fēng)洗塵，席上大談地方之苦，又一直在勸酒，幾人不好推辭，便也只能硬著頭皮喝了，散席的時候一個個都是躺著出來的。第二日好不容易清醒過來，還不待他們反應(yīng)，又被拉著游湖宴飲。刑部主事池斐最是不善飲，昨夜一番下來到現(xiàn)在臉都還是白的，便對陳太守道：“多謝太守大人好意，我等身負(fù)職責(zé)，實(shí)不好耽于玩樂。”

    陳太守笑道：“這欽差到了地方巡視，我做為太守自當(dāng)盡一盡地主之誼，哪里算得上耽于享樂呢？”

    “地主之誼昨日之宴便算盡過了，我等已知大人心意。非是我等不領(lǐng)情，實(shí)是時不我待，下官等人也怕叫御史彈劾啊。”大理寺主事韓濟(jì)微也跟著道，“這個案子屬實(shí)與州府關(guān)系不大，頂天不過是個一時疏忽，大人實(shí)在不必如此?！?/br>
    陳太守臉黑了一瞬，腦中念頭一轉(zhuǎn)，馬上又帶上了笑：“幾位說的是，是本官疏忽了。幾位需要什么？本官著人都配合著?！?/br>
    本以為能松口氣，不成想到了午后，幾人方覺出不對，陳太守將所有能沾上邊的官吏都叫了過來，從掌管訴訟文檔的理問所到刑房各司吏典史，乃至輪班登錄訴狀的小吏與雜役，零零總總十幾個人，說是叫她們盡管問話。

    方鑒將兩位同僚拉到一旁，問道：“二位，這不對吧？此案所有人證物證皆在拙縣，我等在沁州查什么??？”

    韓濟(jì)微抹了抹腦門上的汗：“看起來這位陳太守是想把我們拖在沁州?！?/br>
    “這位大人要做什么？這事與他沒什么關(guān)系啊?！背仂骋嗍遣恢撜f什么。

    方鑒想了想道：“這么耗時間不是辦法，我等還是得盡快趕去拙縣，二位有什么辦法嗎？”

    “快些問，下午就走?！弊顬槟觊L得池斐一錘定音。

    她們便挑了當(dāng)日的收狀紙的小吏先問了，幾個小吏先是說記不清那日是誰當(dāng)值說要查記檔，著人取了記檔看了，找到那人，那人卻說記不清了。池斐悄聲對方鑒與韓濟(jì)微道：“不成，你們先看著，我去尋程千戶，直接護(hù)送我們離開沁州。”

    登聞鼓數(shù)十年未曾一響，為表慎重，陛下遣了一隊(duì)皇城司武卒護(hù)衛(wèi)，帶隊(duì)的千戶名為程昭陽，亦是個女郎。

    她們速速了結(jié)手上事務(wù)，叫程昭陽帶著便往府衙外走，還未出門便被推官攔住。

    “幾位大人要往何處去？”

    “宋推官，州府這邊我們該問的都問了，今日便打算啟程往拙縣去?！背仂彻傲斯笆謶?yīng)道。

    “不必這么急吧？還有這么些人都沒問呢？大伙可都是推了公事過來配合諸位大人的?！彼瓮乒倨ばou不笑地道。

    韓濟(jì)微與方鑒對視一眼，往前一步喝道：“宋推官這是何意？我等身負(fù)皇恩，如何行事還需你來指點(diǎn)嗎？”

    方鑒亦道：“汝等今日行事，本官已一一記錄在案，再有阻攔，便與我等到明堂之上與陛下辨一辨是非罷。”

    “下官不敢。”宋推官躬身行禮，道，“下官并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太守大人交代必要令諸位大人滿意，下官也是聽命行事。”

    “哼，你不要阻攔便是令我等滿意了?！背陶殃柋е鴦?，強(qiáng)硬地?fù)蹰_了推官，她是武官，皇城司又是禁軍中的禁軍，慣來是不那么講理的，“讓開！啟程！”

    這才成功離了沁州城。路上她們幾人商討了一下，皆不明白陳太守到底是為何要拖慢她們的行程。直到進(jìn)了拙縣。

    拙縣知縣亦是熱情萬分地迎了她們，無比配合的樣子?？梢粏栕考抑拢h衙上下便都說卓觀頤是個不孝女，在家中稱王稱霸不算，作為子女還總與老父動手，父女互毆之名鄉(xiāng)里皆知，這般的人還來告父，自然是叫雜役叉了出去。

    方鑒聞言便冷了臉，凜然問道：“那卓觀頤瘦瘦小小，十六歲了體型還如十四五歲一般，如何能與一個成年男子互毆？”

    “這您就有所不知了，其父葉澤身體也不大好的，更何況，子女雖不孝，父也不能將她打死啊，總還是留了手的。”知縣嘆道，“哪知道啊，她惡從心生，竟要誣告她的父親呢?！?/br>
    知縣這般說還不算，傳喚葉澤一家過來，也是哭天喊地，聲聲哭訴卓觀頤不孝。哭得三人腦仁發(fā)漲。

    用了晚飯，他們?nèi)藴惖揭惶幧套h，個個咬牙切齒。

    “真真是荒謬，”方鑒用拳頭錘了錘書案，“什么樣的惡人會冒著被打死的風(fēng)險去敲登聞鼓？若真如他們所說卓觀頤乃地方一霸，她為何不繼續(xù)霸道下去呢？何至于把自己搞成這幅模樣？”

    “臨深說的是，”池斐接道，“看來是我等大意了，本以為是清清楚楚一件事，取了證便可回返，現(xiàn)下怕是有些棘手了?！?/br>
    韓濟(jì)微提議道：“明日我們著便服先去街上問問罷，卓家平日行事如何，葉澤如何待卓觀頤應(yīng)有不少人證，抵賴不得?！?/br>
    幾人皆道可。但到了第二日幾人再聚首時，面色都不算太好，不知為何鄰里鄉(xiāng)人一聽她們問卓家的事便都面色不愉、閉口不言，唯有幾個街邊懶漢愿意回她們的話，說的也是與縣衙一樣的話。

    方鑒氣得發(fā)抖：“怪不得要將我們拖在沁州，竟是要空出時間讓所有人閉口。他葉澤背后到底有多大的勢力？”

    “葉澤入贅卓家之前不過是個農(nóng)家子，就算占了卓家家業(yè)也不過是個小小商戶，哪有什么背景呢？”

    三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覺得自來到沁州以來似乎陷進(jìn)了泥沼，不論往哪里都是跋涉得艱難。

    忽聽得一聲嗤笑，三人抬頭看向抱劍倚在門邊的程昭陽，程昭陽冷笑道：“你們沒有發(fā)現(xiàn)嗎？自太守到推官到知縣，皆是男人。我今日轉(zhuǎn)了一圈打聽了一番，猜我發(fā)現(xiàn)什么？本地乃至沁州最大的幾個家族皆是男子當(dāng)家，女家主多在商戶，并說不上什么話?！?/br>
    方鑒仿佛被一聲鐘鳴敲散了眼前的霧霾，她到此時才發(fā)現(xiàn)，她仍是把事情想簡單了，哪怕是再清晰明了的案件，也會有人因著屁股底下的位置而閉目塞聽指鹿為馬。

    “看來他們想把這個案子從贅婿侵吞妻主家產(chǎn)改為卓觀頤大不孝，這樣便可用孝道壓死卓觀頤?！背仂骋猜犆靼琢?。

    “可是為何？這對他們有什么好處呢？”韓濟(jì)微困惑道。

    “好處？對于保守派來說，任何的改變都是他們不愿意面對的，”池斐冷笑，“他們腦子里裝的還是父為子綱夫?yàn)槠蘧V那一套呢。卓觀頤想把兩個都掀了，可不是招惹到他們了嗎？”

    “那我們豈不是寸步難行？”

    “先把拙縣的水摸清吧?！背仂车溃俺糖?，可能也要動用你的人?！?/br>
    “可?！背陶殃栁⑽Ⅻc(diǎn)頭，過來與她們一同商議后續(xù)安排。

    方鑒沉默地聽著她們商討，她很憤怒，她感覺那怒意仿佛令她置身火焰，周身灼得發(fā)痛，但她又異常清醒，她曾承諾要為卓觀頤討個公道，便不能在這里叫憤怒沖昏了腦子，她得再耐心一點(diǎn)，再冷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