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春風徐徐拂來,帶著鳥語花香穿越cao場,躍進教室里,伴著初上高校的學生們,個個表情認真中帶著難掩的新鮮感,專注地聽課。 坐在窗邊的直人忍不住在風輕吹時連做好幾個深呼吸,然后偷偷地瞄向坐在他右側的澄。 曾幾何時,小毛頭變成氣宇軒昂的少年了呢?那個總是渾身泥巴、沾滿臟污的活潑幼孩變成整齊清爽、靜靜坐在課堂里的溫文儒生。用視線勾勒著側臉的輪廓,心頭的悸動愈來愈甚,像有人丟了顆石頭到湖里般,引起淺淺的漣漪。 還在想辦法撫平突如其來的小鹿亂撞,澄已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故意轉過頭來向他做了個鬼臉,令他嚇得心都漏跳一大拍。 而且澄還趁老師轉身寫黑板時,迅速寫了張紙條,扔到直人桌上。 拿起來看,上面的字句令直人紅了臉。 「干嘛一直看我?暗戀我嗎?快向我告白??!」 直人羞得受不了,伸手推了澄一把。兩人正在笑鬧,坐在直人后方的雪村奈奈子用筆桿輕敲他幾下,小聲提醒:「老師快寫完,要轉過來了!」 聽得他們連忙收心,故作鎮(zhèn)定地在位置上坐正,但澄仍是不住偷笑,看得直人大為羞慍,恨不得再多搥他幾下。 下課鐘響,老師后腳才離開教室,直人便馬上轉頭向奈奈子道謝:「方才真是多虧你了。」 「這沒什么,」奈奈子聳聳肩,笑咪咪地道:「舉手之勞罷了?!?/br> 于是直人又將注意力轉回澄身上,嗔道:「都是你!遞什么紙條!」 「拜託,」澄露出無辜的表情:「誰叫你一直盯著我看?」 「你……!」提到這個,直人臉又紅了起來。 「好了、好了,你們別再打情罵俏了?!鼓文巫犹湫苑堑貏裰约旱耐瑢W,試圖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對了,開學典禮那天,你們選了社團沒?」 「選了!」澄興奮地高舉雙手:「我要加入足球隊!」 「真的?你會踢足球?」奈奈子雙手互握,像在茫茫人海中驚見偶像似地兩眼散發(fā)光芒,流露出「你好厲害」的讚美氣息。 看出奈奈子那股對異性特有的愛慕之意,直人忍不住順口替澄美言幾句:「澄從小就很喜歡足球,每天都早上出門,玩到三更半夜才回來。而且他打算以后要進國家代表隊喲!」 這么一說,奈奈子更是連連稱奇,讓澄不好意思地抓著頭,邊問:「雪村,你有加入社團嗎?」 奈奈子立即點點頭:「有,文學研究社?!?/br> 「那不就跟我一樣?」直人瞪大眼:「今晚有迎新活動,你會去嗎?」 「當然會囉!」奈奈子熱情地搭著澄與直人的肩膀,問著澄:「你呢?會來嗎?」 「我……」澄有些支吾,咬了咬唇道:「今晚也剛好是足球社迎新?!?/br> 奈奈子幾乎是立時露出失望的眼神,但旋即又換上笑容:「沒關係,我和直人一起去,我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 澄嘟了嘟嘴,一臉認真地叮嚀:「你可別把我的直人拐走,我會哭的?!?/br> 未料奈奈子根本無視他的認真,噗地大笑出聲,惹得直人也笑了出來,兩人一起盯著因為被取笑而鼓脹著臉的澄;最后連澄自己也忍不住,咯咯地和直人與奈奈子笑成一團。 放學后,三個人一起去吃了頓簡單的晚餐,而后邊走邊聊地往文學社社辦走去。途中還聊起住宿地點,出生于東京的奈奈子才曉得原來這對看來感情極佳的朋友是來自箱根的小村落,巧的是租屋處恰在她家附近,她當然大力邀請兩人有空去她家吃喝玩樂,更自愿擔任在東京游玩的導游,澄與直人自是欣然接受,對這位坦率直爽且極富親和力的女同學頗有好感。 來到文學研究社,社辦佈置得五彩繽紛,許多學長姐們已端著飲料和零食在招待新生,現(xiàn)場播放著悠揚的樂聲,襯得氣氛熱鬧而不失典雅。 「好了,澄,你快去足球社吧!」直人推了推澄,不希望他為了自己而忽略本身的需求。「再不去,就要遲到了?!?/br> 「好啦……」澄像是有點不愿離開,看看時間又真的快遲到,于是他盯著直人看上半晌才依依不捨地囁嚅:「那我走了?!?/br> 「等會兒我們這里會比足球社早結束,我再過去找你?!?/br> 澄點點頭,頭也不回地跑開;直人則對奈奈子笑了笑:「走,找位置坐吧!」 努力地往前奔跑,還是稍稍遲到了一點兒;當澄來到cao場附近時,搭在場邊的帳篷與亮黃的小燈泡們在漸暗的天色當中閃得耀眼,遠遠就能聽見熱門舞曲的重低音,透過地面?zhèn)鲗Ф鴣?,自腳底板穿入身體,鼓動每個細胞,令人不由自主熱血沸騰。 「嗨!」國夫站在帳篷邊,夸張地向澄揮手?!笇W弟,快過來啊!」 澄開心地來到帳篷前,國夫立時帶來一位高材高大、身穿足球衣的少年至他面前,鄭重其事地介紹?!竵恚@位就是本校最優(yōu)秀的足球隊隊長兼隊員,目前就讀二年級的南野真希!」 以往都僅是在報章雜志上看到的南野真希,如今見到本人,那股特有的自信氣息瞬間深深吸引了澄,望著英氣煥發(fā)的臉,竟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臉上發(fā)熱。 「南野學長你好!」澄熱情地打招呼:「我是新進球員日向澄!」 南野真希愣了愣,似乎有些被澄的喊聲震攝,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笑道:「你好?!?/br> 光是打招呼似乎還不夠,澄還想與偶像接近些,是以他伸出手,既有朝氣又滿載歡笑地說:「以后我們就是隊友,請多多指教!」 南野真希握住澄的手,上下打量他,最后滿意地笑?!阁w格不錯哦!期待你以后有好的表現(xiàn)?!?/br> 「嗯,我會努力的?!钩文樇t地接受讚美,而后到新進隊員區(qū)入座,開始聽學長們介紹球隊的歷史、成員、以及概況。 整晚,澄的視線都跟著南野真希轉,所有注意力皆集中于他身上。他還不甚明白何以自己在見過南野真希后會有這些反應,可心里就是很自然地希望能與學長多聊一點、多加彼此瞭解。 那豪爽的談吐、有自信的態(tài)度流露著成熟男人的魅力,愈是與他談話,愈被那超乎年齡的思想與世界觀給吸引。 「我準備未來去義大利進修,」當澄主動上前尋找對話機會時,南野真希在他面前握著拳,志氣盎然、神采飛揚地道:「等我學成歸來,就要進國家代表隊,站上世界盃足球賽的舞臺,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南野真希這號人物!」 充滿理想抱負的雄心壯志令澄動容,感覺終于在茫茫人海里遇見和自己懷抱相同夢想的人,他忍不住握緊南野真希的拳頭,堅決地說:「學長,我一定要跟隨你的腳步,追上你的實力!」 「很好,我們一起努力!」南野真希熱絡地拍著澄的肩膀,令澄感到這在當下,全場只有他與學長的關係最熟悉、最密切,有一種得寵的優(yōu)越感。 「各位,接下來就來進行今天迎新活動的重頭戲啦!」國夫與其他學長推來一大籃的足球,興奮地向大伙兒說明。「迷你足球賽與射門比賽!」 果然在場個個是熱血男兒,一聽到有比賽可玩,便集體歡呼,令整座cao場都充滿熱情,連夜空都為之亮了起來。 充滿精神的飽滿喊聲,似乎隨著晚風飄進了文學社社辦,直人下意識地往窗外看,從這兒卻望不見cao場。 與動態(tài)性的足球社不同,文學研究社的活動較靜態(tài),不外乎是猜謎、填詞、俳句等各式各樣與文學有關的小活動,每個新加入的社員皆玩得投入,除了直人之外。 直人不是不喜歡那些活動,而是因為他心系著澄,所以無法專心。 在箱根的小村子里,他們倆幾乎做什么事都是兩人一起,一起上下學、一起吃飯、一起寫作業(yè)、一起散步……沒想到來到東京后,突然各自為政了。 他還不習慣,即使只有短短的時間,他仍需要努力適應。 終于,好不容易捱到活動結束。散會前,社里的學長姊們還特別過來問候直人在東京的生活概況與在社團里的感覺如何,令他覺得萬分過意不去。人家如此用心地舉辦活動與關心,他卻在過程中不斷分心神游,參與度不足百分之五十,簡直糟踏了別人的一番心意。 心虛之下,他承諾日后每次社團聚會都不會缺席,好減經自己的罪惡感,之后才安心地離開。 來到cao場,看見足球社成員或坐或躺地在cao場上休息,足球散落滿地,顯然歷經過激烈的活動。 澄原本正與其他成員在說話,瞥見直人獨自推著輪椅過來,便曉得文學社的活動結束了,于是他奔上前去。 「怎么只有你一個?」澄問:「雪村呢?沒同你一起?」 「她男朋友找她,所以活動到一半,她就離開了?!?/br> 「她有男朋友了?」澄失聲驚呼?!刚婵床怀鰜恚 ?/br> 「你干嘛那么訝異?」 「不……我本來還想說你們倆挺相配的,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撮合撮合……」 澄說來無心,直人聽來卻覺得有些刺耳,但又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胡亂用僵硬的笑容敷衍過去,問:「你們呢?迎新進行得還順利嗎?」 「嗯!」澄用力地點頭,笑得樂不可支?!竸偺咄暌粓雒阅阗?,就快結束了,你再等我一下?」 此時,國夫與其他人的呼喚自背后傳來,澄回頭向他們做了個馬上過去的手勢,又轉回來拍拍直人的肩膀;直人輕輕頜首表示明白?!改憧烊グ?!我等你?!?/br> 耐心等候半個多小時,足球社的迎新晚會終于順利落幕,澄背起包包,帶著一身汗與泥土跑至直人身邊,推著他一起回家。 「怎么樣?文學社好玩嗎?」澄先開口詢問。 「很不錯,學長姐人很好,還溫柔地關心我在東京過得好不好?!怪比穗[瞞自己不斷分心的事?!改隳兀靠茨阈那檫@么好,一定是在足球社里玩得很開心囉!」 「當然!我們隊里還有目前被譽為最有希望的新一代球員--南野真希學長呢!能和他一起踢球,覺得自己好像都變強了起來!」與足球有關的話匣子一開,澄便滔滔不絕起來,整條歸途全都在談足球隊的事,其中大半內容在描述南野真希的英姿與技巧有多高超,充分顯示在澄的心目中,這位學長的地位已如高不可攀的神圣偶像般令人敬仰。 直人默默地聽著,兩人的立場彷彿反了過來,前些日子是他在澄面前不斷說著文學社的優(yōu)點,如今換做澄對他大肆宣揚足球隊的可圈可點。 這樣好像很自私,當澄連連稱讚南野真希時,直人無端地感到心頭酸酸的,悶得有些不舒服,隱約覺得澄似乎要展開翅膀,飛到另一個世界、飛向另一個人的身邊--那是一個他永遠無法觸及的地方、永遠無法取代的角色。 回到家后,澄立時往沙發(fā)上一坐,疲倦地打著呵欠,聲音卻既欣喜又滿足。「呼!能和有名的球員踢球真是太棒了!耗費的體力與精神也特別多,難得在踢完足球后感到累呢!」 「累了就先去洗澡,洗完了再到床上睡?!怪比伺呐某畏旁谝芜叺氖帧?/br> 「不,你先洗?!钩螕u搖頭?!肝蚁赐旰笤∈揖蜏崃?,萬一讓你在里頭滑倒可不好,所以你先洗吧!」 澄的體貼總是存在于無時無刻,讓直人感覺暖呼呼地,于是他含著淺笑回應?!负冒桑∥蚁认??!?/br> 等洗完出來,澄已倒在沙發(fā)上睡得熟;直人不忍心將他叫醒,便進房拎了條毛毯出來替他蓋上。 澄的唇邊帶著笑,想必是今晚的活動令他感到非常歡喜吧! 應該要替澄感到高興的,可為什么不斷在心里萌生的,是種淡淡的感傷呢? 直人輕撫著自己的大腿,他也很想和澄一起加入足球隊,可惜他辦不到。如果他能隨心所欲地跑跳,或許就無需承受這種莫名失落的感傷。他可以和澄在陽光下?lián)]灑熾熱的汗水,為共同的理想奮斗,而不是兩人各分東西,甚至讓彼此的生活圈相距愈遠。 望向澄熟睡的臉龐,直人第一次感受到強烈的孤獨。像是失足墜進乾枯的井里,望著殘存的一片天,等待著希望渺茫的救援;日子一天天度過,卻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已從人群里消失,陪著他的只有無止盡的失望與不被看見的落寞。 不得不承認,他焦慮了,深深恐懼往后的日子不會如他預期的那么美好。如果有一天,澄要離開,他該怎么辦? 「澄,答應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br> 直人伸手摸著澄的額頭,澄撇了撇嘴,喃喃夢囈:「學長,我們一起前進世界盃……」 這么一句話,令直人鼻酸起來,心破了個洞,溢出來的盡是說不出的苦澀……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