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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凋碧樹(GB)在線閱讀 -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一切好像又恢復(fù)了原樣。

    好像那個在王府里神出鬼沒的人從不曾露出過馬腳,謝子葵和照慈也從不曾有過那段避無可避的談話。

    崔慈走后,照慈日日在外奔波,不停往來于皇宮和其他賓客處,常去拜見盧濟川,王府上上下下也忙得翻天。

    眾人日漸加快的步伐在謝子葵耳邊敲響鐘聲,提醒著他終點即在眼前。

    或許他應(yīng)該爽快地表明現(xiàn)在就要離開,但他仍舊留在了這里,看她每天迎來送往,看這王府的雕梁畫棟煥然一新。

    謝子葵心中明了,照慈的心思沒她自個兒口中言說的那么齷齪。

    從南至北一路行來,他辦著銜刃山莊的差事,和記本質(zhì)上是掮客,有些不便和大貨一起押運的東西,便由銜刃山莊代為cao辦。

    他一次次地走進那些府邸,看見人上人的模樣,也看見不成人形的存在。本文首發(fā)站:qцyцshцwц.χ yz 后續(xù)章節(jié)請到首發(fā)站閱讀

    他逐漸開始叩問自己,握著手中這把刀,學(xué)藝十余載,竟然卻要當(dāng)個屠夫磨刀霍霍向人牲么?

    走這一路,總免不了會在照慈面前顯露些許。

    銜刃山莊不是與世隔絕的桃花源,謝子葵能得個摧峰公子的美稱也意味著他至少懂得如何在人情世故中周旋。他不是看不出照慈有意的窺探和猶疑,他糾結(jié)又忍讓,最終做出了讓她如愿的決定。

    這個決定應(yīng)當(dāng)無關(guān)情愛,即便他們并非戀人,他也會這樣選擇。

    但恰因為這個決定無關(guān)情愛,他們的情愛才無法繼續(xù)下去。

    以謊言和利用打成的地基,再如何費盡嘴皮來論述其上結(jié)構(gòu)的合理性與穩(wěn)定性,都抵不過地基的不堪一擊。對最初動機的質(zhì)疑猶如滲漏的水,雖一時難以察覺,但時刻沖刷著組成這段關(guān)系的粒粒砂石,直到看似華美的樓閣一瞬垮塌。

    當(dāng)然,她近來甚至不加掩飾的不忠,自然也是必須要結(jié)束的原因之一。

    他初時雖驚詫于她在感情中的束手束腳,但相處日久,也發(fā)現(xiàn)她只是不習(xí)慣愛,卻很習(xí)慣zuoai。

    浪子回頭到底是虛妄的情節(jié)。

    是的,這一切道理他都知曉,他亦隱晦說出過自恃身份無懼情傷的話語,但他仍舊不如料想中的灑脫。

    謝子葵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體面在等待里被點點消磨。他告訴自己,姑且,看看是怎樣的人贏過了他。

    *

    定州生了亂。

    雖然把那群木匠驅(qū)逐出了定州,并在路中吩咐了流氓地痞不留活口,但在老太君壽辰的時候觸這種霉頭,且的確戳中了某些人的痛腳,崔家顯然不能輕易咽下這口氣。

    這群流民早早就讓人生厭,崔家自覺把握住了一個好機會來進行清洗。

    忽然有好些小孩像是失了魂一般昏迷在家,鬧得人心惶惶。

    起初以為是染了什么瘟疫,可十里八村的大夫都來瞧過,沒一個人能瞧得出病癥。后來人們想起了崔家這檔子事,趕緊也開始查看自家房梁或是門檻,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蹤跡。這些小孩家中自然不是家家戶戶都用得起替崔家做事的木匠,是以這也不能算一個共通點。

    孩子們尚在沉睡中生死難料,外頭無論是治療的方式或者起因都找不到眉目,大人們心急如焚。

    火氣滋生了戾氣。而不景氣的年歲,人群中的戾氣本就無比的重。話語失去了溝通的作用,只消一個眼神就能激蕩出爭斗,更何況是眼下這關(guān)乎到下一代性命的事情。

    孩子們開始被禁止外出,大人和大人之間開始彼此猜忌。出了事的人家回想起往日生出摩擦的點點滴滴,預(yù)謀著報復(fù)每一戶可能作惡的人。僥幸逃過一劫的人家少不了處處提防,看著每一個靠近的人都覺得不懷好意。

    沉睡的孩子們一天天變得蒼白,人們的神經(jīng)越來越緊繃,沒走幾步似乎就能聽見某戶人家的婦人正在哀切地哭泣,男人崩潰地低吼著。

    信任消散,秩序瓦解,出了幾場不大不小的械斗,官府捉了幾人下獄以儆效尤,卻沒能起到實際的作用。

    就在這時,人們似乎終于找到了一些被害的人家的共通點。

    這些人家無一不篤信佛教,每家每戶都是再虔誠不過的信眾,即便家中光景不好,也盡可能地供奉香火。

    再進一步探究,人們恍然發(fā)現(xiàn),這兩年來流民中竟有不少是自稱來定州逃難的僧人道士,平日里靠誦經(jīng)祈?;蚴情_壇設(shè)法來換口吃的,倒也頗得當(dāng)?shù)匦疟娮鹁础?/br>
    不過,這種尊敬只存在于相安無事的時候。一旦出了亂子,他們便立馬成為了最值得懷疑的對象。畢竟,拋開僧侶身份,他們本質(zhì)上先是外來者。

    受害的人家當(dāng)然也找過僧人們,忽而有人指認(rèn),說見過那些僧人撫摸孩子的頭頂。雖然沒有人拿得出確鑿的證據(jù),但已經(jīng)讓人們找到了借以發(fā)泄怒氣和不安的出口。

    于是,私刑成了屢見不鮮的行為,剝下的僧衣又被撕扯成布條,反將這些僧人綁在木樁上示眾。嚴(yán)冬臘月,赤條條的僧人被凍得發(fā)紅發(fā)紫,哭喊求饒的話語囫圇不清,聽著倒有些像他們誦經(jīng)的腔調(diào)了。

    無論他們是不是真的僧人,在如斯場景中,連人性都泯滅,遑論佛性。或許諸天神佛得見此情此景,都只能感慨一句世人難渡。

    私刑的執(zhí)行過程中,定然少不了對外來者的藐視與貶低。

    旁觀的流民雖心中憤憤,但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也沒有人愿意貿(mào)然出頭。因此,本地人和流民之間的關(guān)系愈發(fā)緊繃,而在過往,他們曾有過短暫的共同目標(biāo),即在如崔家這類的豪族手底下盡可能地爭取自己的權(quán)利。

    崔家此番費盡周折的目的,就是瓦解這個已經(jīng)開始造成麻煩的聯(lián)盟。

    在崔家的預(yù)想中,當(dāng)兩波人開始爆發(fā)些沖突后,就可以讓孩子們緩緩醒來了。罅隙已然產(chǎn)生,過猶不及,要將一切控制在可控的范圍內(nèi)。

    一直到這個時候,崔慈做的都只是旁觀。

    他混跡在人群中,看著失魂落魄的家長們,看著受刑的僧人們,看著群情激奮的所有人。

    定州也有大雪連天,仿佛帶他回到了北地,那些父親們佝僂的身形,亦讓他瞧見了在他的病榻前無奈地捂住臉的燕王。

    崔慈開始日夜詰問自己,在夢中問那個驍勇又慈悲的男人,他會怎么選擇。

    燕王在他記憶中的眉眼已經(jīng)開始模糊,他總是站在遠處雪地中,任崔慈如何呼喚都不肯往前來。

    而當(dāng)崔慈竭力追去之后,他又猛然消失,原本站立的位置露出棺材的一角,待崔慈用體溫將融化后,棺材就會散架,從里頭滾出一個因中毒而發(fā)黑腐爛的頭顱。

    即便在夢中,崔慈也總會解下大氅,小心翼翼地將那顆猙獰的頭顱抱進懷中。

    這樣的夢循環(huán)幾次,崔慈想,他得到了答案。

    于是他仍舊什么都沒有做,反而憋著勁讓這火越燒越旺。

    在某一個清晨,雞鳴和嚎哭一同撕開迷蒙天光。

    孩子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