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神農(nóng)架下棲百草
“恭賀陛下,又添一龍子!” “醒來后,我要做什么?” “找到他,找到,那個人……” “認得了?抬頭。要做的事都記住了?” 小孩踉蹌著朝李星云一步一步走來,鮮血淋漓的掌心在自己臉上留下斑斑血痕,瞧著竟有些凄厲。李星云不禁退后了幾步,“你……”那小孩在腦海萬般聲音中重重跪倒在他面前,垂首片刻后眼中終于清明。 “我,記起來了一切。李星云……” 姬如雪拔劍指向了他,警惕問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方才這小孩似乎也念過一次李星云的名字,但聲音含糊,不好確認?,F(xiàn)在,這孩子是口齒清晰地道出了李星云的名字。 李云昭制止了她,“雪兒,不必如此警惕,以這孩子的身法來看,不過粗通武功,對李星云沒有威脅。” 姬如雪皺眉道:“女帝……可他和十二峒頗有淵源,若對星云下蠱,防不勝防。” 李云昭輕松道:“你都說了防不勝防,如此劍拔弩張也無濟于事呀。況且說到蠱……咱們這里不是有位用蠱的行家嘛?”她挽住了兄長的手臂,纖長白皙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撫摸他手背上的紋身,抬頭朝兄長充滿信任地盈盈一笑,人比花嬌。 李茂貞心中一蕩,翻手握緊了meimei的手。 張子凡看著一陣牙酸,但大家不以為奇,只當(dāng)是兄妹情深,他又不能晃著李星云腦袋大吼:你看他們!這哪里像是兄妹!這種只有他看透真相的感覺真是憋悶。 除他以外,唯有侯卿蹙眉覺得不妥,可是……這是她主動的。她喜歡誰,想和誰在一起,不是他能干涉的。 他不想只是遠遠地望著她,可她身邊總有比他更合適的人。 那小孩低下頭去,朝著李星云就要行三拜九叩的大禮。李星云連忙扶住他的手臂,熟練地給他處理掌心的傷口,“別,我受不起。”奇怪,剛剛那群人拿著的都是木棍,這刀傷怎么來的? 那小孩慢慢開口,說的話由磕磕絆絆逐漸變得連貫順暢,“殿下,今日便是我族履行諾言的時刻。龍泉之密,殿下可知?”他目光在周遭眾人面上掠過,不知該不該和殿下借一步說話。 李星云望了一眼李云昭,下定決心,“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你但說無妨?!?/br> “是。當(dāng)年昭宗陛下喜得第十位龍子,舉國歡慶。不久后逆賊朱溫舉兵謀反,內(nèi)侍遭朱溫殺盡,替換為梁人,李氏日漸孱弱。昭宗明知朱溫反心,可無能為力,只能隱而不發(fā)。就在大唐氣數(shù)將盡之時,為保僖宗埋藏的龍泉密寶,昭宗起應(yīng)對之策,密會國師袁天罡。隨后,一位戴著斗笠和面具的唐使來到了十二峒,與我們達成了協(xié)議。我作為被推選出來的圣童,跟隨幾位峒主和圣女jiejie來到了中原……” 戴著鬼面面具的十二峒來客謙恭地向皇帝介紹,“此乃我十二峒秘法,有它,龍泉將會永遠沉眠,直到那個能把他喚醒的人出現(xiàn)。” 李曄平靜道:“呈上來罷?!边@位大唐的皇帝正值盛年,已是兩鬢斑白,與藩鎮(zhèn)諸侯長年累月地斗法,令他十分疲憊。在袁天罡的卦象里,他是板上釘釘?shù)拇筇仆鰢?,可他總是不能甘心。至少……至少要再做些什么,給李唐留下一絲復(fù)國的希望。 他緩步走下丹陛,站定在圣童面前,“抬頭。”端詳著這張過分稚嫩的面容,他不無悲憫地嘆息:“也還是個孩子啊?!?/br> 皇帝的心腸總是剛硬無比。憐憫只是一瞬,畢竟朱溫可不會憐憫他的兒子,對他們網(wǎng)開一面。他堅定地牽起圣童的手,將他帶到攤開的空白卷軸面前。他劃破指腹,將自己的血滴入燭火中,明亮的紅光瞬間變成了陰郁的綠光。他拿著燭盞靠近了空白卷軸,卷軸上慢慢顯現(xiàn)出圖案和文字來。 除了皇帝和圣童,所有人都低著頭,包括袁天罡。過了一會兒,李曄估計圣童應(yīng)當(dāng)看完了,問道:“要做的事,都記住了?” “嗯?!笔ネc了點頭。 “世上只有你我二人知曉這關(guān)鍵所在?!崩顣鲜滞笠欢?,精美的卷軸付之一炬,“靠你了?!?/br> 告退的時候,圣童隱約聽到皇帝與袁天罡的對話:“陛下,關(guān)于太子的人選……”“你所參卦象已出,又何必再問?” “就此,昭宗陛下之外唯一知曉寶藏方位的我陷入沉睡。不論是誰將我喚醒,我都只會去尋找那個人,那個叫李星云的人。因為只有看到他,我才能恢復(fù)往日的記憶;也只有他,才能夠打開龍泉的大門?!?/br> “原來如此?!笔ネ枋龅母富蕡匀虅傄?,和李星云記憶里那個慈愛溫和的父皇很不一樣。為了李唐復(fù)國的一線生機,父皇、伯父還有袁天罡,竟要苦心經(jīng)營那么久,牽扯進那么多人。 真的值得么? 只是與冒牌貨的賭約,對女帝的承諾,令他不得不繼續(xù)向前,“那龍泉寶藏的具體地址……” “就在……”那個地點明明呼之欲出,可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腦海中空白了一瞬。眾人只道他記憶未完全蘇醒,也不催促,只等他慢慢回憶,卻無人察覺他眼中精光閃過。 “神農(nóng)架?!?/br> 蜀中至神農(nóng)架不過幾日光景,眾人來時日夜兼程,如今倒可放松一下,放慢行程。張子凡和陸林軒之恩愛甜蜜自不必多言,他們之間既無或男或女的其他傾慕者引起的情海波瀾①,又無親朋好友間的恩怨糾葛,見西南風(fēng)景峻秀,就當(dāng)蜜月出游了。李星云和姬如雪這對小情侶,一個主動,一個冷淡,瞧他們別別扭扭牽個手都要過個幾回合,實在有趣至極。至于李云昭和李茂貞…… 尋常人本不會朝那個方向上想,畢竟他們外表太過有欺騙性,旁人瞧著只當(dāng)是一對關(guān)系親密的年輕兄妹。但被人屢屢錯認是夫妻后,李云昭只臉上一紅不再解釋。 況且他們晚上實在有點……太不收斂了。出了巴蜀,客棧的隔音效果都不是很好。以李星云的聽力都能將隔壁的動靜聽得頗為清晰。他畢竟比姬如雪思想污濁一些,一下就明白過來這是在做什么。他從一開始的蒙眬之中驚坐起到后來的心平氣和睜眼等到隔壁云銷雨霽,一顆心歷練得可謂是波瀾不驚。甚至于他還有閑心朝姬如雪擠眉弄眼說笑,乃至于有些羞澀地求歡,“雪兒~你聽隔壁岐王和女帝鴛鴦戲水被翻紅浪,沒有一點點想法么?我寬闊的胸膛……?。 ?/br> 姬如雪直接把他踹下床,“我覺得你還是適合躺在地上?!闭娌辉撀犨@家伙鬼話,讓他上床。還說自己不是下流的人,聽女帝墻角聽得津津有味。 姬如雪蓋上被子不去聽他嗷嗷慘叫,“還有,在我心中,女帝才是岐王?!?/br> 李星云皮糙rou厚,挨了這一腳其實也不怎么疼,只是想吸引心上人關(guān)注罷了。他好奇地問:“你……難道不覺得很奇怪么?岐……李茂貞和女帝是親兄妹,他們這個……那個……不太好罷?!?/br> “我知道。”黑暗里,姬如雪的眼睛清醒明亮,“幻音坊永遠支持女帝的任何決定?!?/br> 紅塵相守豈是易事?她們?yōu)楹芜€要給女帝找不痛快呢? 神農(nóng)架長年陰濕,常有毒蟲出沒。瞧著樹枝上嘶嘶吐著信子的毒蛇,姬如雪和陸林軒只覺得渾身不自在,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李茂貞停下了腳步。李云昭望著前方迷霧,同樣止步,“你也察覺到了么?” “嗯?!崩蠲憜栟D(zhuǎn)過身來的圣童,“此地陰寒,山川錯亂無序,更是喪風(fēng)泄水,毫無龍氣可言。圣童,可是記錯了地方?” “沒錯,就在此處?!闭f這話的時候,心思縝密的幾人都留意到圣童眼神閃爍。張子凡和李星云對望一眼,李云昭握緊了兄長的手。 侯卿取出腰間的骨笛,上前一步,沖淡了這古怪微妙的氛圍,“沒想到岐王還懂風(fēng)水?!笔歼€教這個? 李茂貞道:“不必稱呼我為岐王。如今我的meimei才是岐王,往后亦是如此。” 李云昭心頭一震。和哥哥重修舊好后不是沒談過日后岐國誰來執(zhí)掌的問題,但哥哥這樣當(dāng)眾宣布,還是讓她有些驚異,有些感動。 圣童的聲音變得空洞詭異起來,逐漸與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重合,“各位,歡迎來到神農(nóng)架?!?/br> 李茂貞伸臂擋在meimei面前,探究地望向圣童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巫術(shù)……他在十二峒接觸不多,所學(xué)不過皮毛,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圣童的異樣。 李云昭面色凝重,“這是巫王蚩笠的聲音?!?/br> 就是小妖女口中的“巫王八”了,沒想到他也來到了中原,看樣子還站在冒牌貨那一邊。此人既是那什么少祀官尤川的義父,必然實力高絕。李星云伸手去拉姬如雪,想把她護在身后,沒想到姬如雪用劍鞘在他手臂上一敲,“先保護好你自己罷?!?/br> 伴著陰惻惻一聲長笑,假李星云閑庭信步般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身后是玄冥教孟婆與晉王李嗣源,發(fā)聲的蚩笠卻并不現(xiàn)身。 假李星云瞧著依偎在一處的岐王兄妹,惋惜道:“可惜,二位沒能如我所愿上演一場兄妹相殺的大戲?!?/br> 李云昭冷哼一聲:“哦?那還真是對不住,叫你失望了?!?/br> 李嗣源看似悠閑地搖了搖折扇,心中卻為自己這方捏了把汗:岐王兄妹武功卓絕,縱然自己這邊有巫王巧借天時地利,也未必及得上對方人和。 他按照計劃多說幾句,為巫王施術(shù)爭取時間,“正臣,當(dāng)日朱雀門前你站在殿下這邊,如今為何要背叛?” 李茂貞冷淡道:“從無同盟之好,何來背叛一說?”他從冒牌貨這里取走了龍泉劍和假寶盒,就知道他們不會無動于衷。只是他確實沒有料到,他們竟會提早一步找到了圣童,種下了巫種。 冒牌貨與李嗣源的實力不值一看,值得在意的只有那身在暗處的蚩笠。巫術(shù)施展多以奇花異草為輔,而蠱術(shù)施展多以鳥獸蛇蟲為輔,神農(nóng)架兼有二者,誰勝誰負,猶未可知。 李云昭望向暗墨天色,想起李星云默寫《乙巳占》時瞥見的內(nèi)容,輕聲念道:“冥昭瞢暗,誰能極之?②日月蒙羞,災(zāi)禍?zhǔn)家?。?/br> 這波是十二峒肄業(yè)生(李茂貞)和十二峒旁聽生(巫王)的斗爭。 ①有傾國傾城、焊魃這樣的追求者,但是并不會對觀眾乃至這對情侶自己,產(chǎn)生情感上的偏移。 ②前面這一句出自屈原《楚辭·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