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去白家會經(jīng)過一片空曠無垠的田地。

    正值深夏，植被長得很好，綠油油地一大片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草原。

    小狗最喜歡這里，扒在窗口吐著舌頭朝外看。

    再怎么想也只能飽飽眼福，不可能放他下去滾泥巴。

    申屠念摸了摸小狗的腦袋，眼眸透著憐憫和無奈。

    果然人類都一樣殘忍，沒差別。

    申屠周正把她送到目的地，象征性熄了火，卻沒有下車的意思。

    囑咐了幾句，約好來接她的時間，等她下車又馬上啟動車子，申屠念剛走到門口，只見他已經(jīng)掉頭拐彎，視野范圍內(nèi)只剩半個車屁股。

    連進(jìn)門坐一坐這種表面工夫都懶得裝了嗎。

    申屠念回眸，看到小狗正咧嘴沖她笑，悶堵的心臟驀地輕了一下。

    她蹲下，視線與小狗齊平，眸光漸軟：“還好有你陪我。”

    每一次，都還好有你。

    門鈴響了一聲。

    開門的竟不是阿姨，申屠念愣了愣，很快又揚(yáng)起了所謂乖巧。

    她看著兩鬢斑白的老人，甜甜喊道：“外公?！?/br>
    白韞比她笑得真摯，魚尾紋和抬頭紋都出來了。

    他朝外面空地看了一眼，沒見到其他人，順口問道：“司機(jī)送你來的？”

    “是爸爸，他送到就走了。”

    白韞皺眉，話里倒不怪罪：“怎么沒說一聲就走了？”

    “可能是懶得見你們。”

    申屠念一邊說一邊低頭換鞋，這話說的，更像是無意之舉。

    白韞是萬料不到她會出這一句，聽完怔忪了半秒，轉(zhuǎn)瞬又笑起來：“你這孩子?！?/br>
    當(dāng)是小孩子玩笑話。

    申屠念也笑，聳聳肩并不在意。

    真話假話，說的人其實不重要，聽的人信不信才是關(guān)鍵。

    她開口只因為她這么想的，一直如此。

    是他們不清楚這一點。

    把小狗抱到院子里，松了繩以后跟瘋了似的，一路撒尿，各種亂嗅，找到好地方就開始刨坑，申屠念制止了兩聲，勸不聽，懶得管了。

    一眨眼功夫，原本的好院子就被霍霍徹底了，白韞教授精心養(yǎng)護(hù)的松柏盆景缺了半簇，小嫩枝散得到處都是，長了眼睛的都知道是誰惹的禍。

    申屠念坐在庭院臺階上，托著下巴眼睜睜看他搞破壞，期間裝模作樣地呵斥了兩句，小狗精怪著呢，聽聲辨人，知道什么口吻是真生氣，什么語境是假嚇唬。

    現(xiàn)在是后者，所以小狗該怎么造作還怎么造作。

    申屠念確實沒生氣，相反的，還覺得莫名爽快，她從很早之前就深覺自己擁有一種幾近變態(tài)的懦弱。

    就如此刻，恨不得掀翻這座屋子的人是她自己，但她不行，所以看著小狗亂鬧就覺得暢快，好像把壓在心底的那份郁結(jié)也發(fā)xiele。

    一種不科學(xué)的欲望轉(zhuǎn)移。

    家里沒人出來指責(zé)。

    就連白韞看見了，也只是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fù)u頭離去，心疼是有的，但愛屋及烏，申屠念很疼愛這只小狗，他不舍得怪罪。

    更何況，誰會跟一只寵物計較太多。

    在白家的叁十六個小時里，申屠念大部分時間都和外婆待在一起，好像也不算被限制，但就是很壓抑，只是并排坐在沙發(fā)上都覺得像一種酷刑。

    像一個罪人，背負(fù)著無數(shù)無數(shù)的期望和懲罰。

    她想逃跑的心思就快壓不住了，情緒在無形中崩得一塌糊涂，沒人知道。

    唯一緩解的窗口只有飯后遛狗的那半個小時。

    多虧了小狗。

    周日午后。

    說好的，申屠周正午飯過后會來接她。

    申屠念期待，也不期待。

    比起外公外婆，申屠周正是她第叁不想面對的人。

    照例的遛狗時間，今天她倆都有點磨蹭，她走得慢，步伐混亂，小狗也不聽話。

    原本的半小時被無限延長，等她返回，看見屋門前多停了一輛車。

    她爸的，人已經(jīng)到了。

    下午叁點五十分，和預(yù)計的差不多。

    和外頭的晴空萬里不同，此刻白家書房內(nèi)的氣氛很緊繃。

    申屠周正站在書桌前，微微低著頭，顯得謙卑，像是正在給領(lǐng)導(dǎo)匯報情況的……無足輕重的人。

    書桌上放著一個文件袋，他帶來的，里面是申屠念的學(xué)籍資料和相關(guān)的藝術(shù)院校簡章。

    他是做足了準(zhǔn)備，準(zhǔn)備好接受任何指控和反對意見。

    也正是他的一意孤行，徹底激怒了榮慈意。

    像極了當(dāng)年。

    掌心落在實木桌案上，發(fā)出沉悶的震響，呆在是榮慈意一掌下去，半邊手臂都是麻的，但她此刻顯然顧不上這些。

    “你想把她帶到哪里去?！?/br>
    她整個人都?xì)獾冒l(fā)抖，盛怒之下，聲線都是陡峭的。

    “你已經(jīng)害死一個，現(xiàn)在連小的都不放過了。出國？她一個女孩子人生地不熟去干什么，你能保證她的安全嗎?！?/br>
    申屠周正嘴唇微動，想要作保，但最終什么都沒說。

    “不敢說了，你也知道自己的保證毫無可信度，當(dāng)年……當(dāng)年要不是輕信了你，我的女兒也不會死。因為你，是你害死她的?！?/br>
    “要不是你花言巧語，她何至于書都不念了非要跟著你，要不是你慫恿，她哪敢偷戶口本領(lǐng)證。你明知她體質(zhì)虛寒，醫(yī)生都說了晚兩年要孩子，晚兩年，你不聽，你讓她懷孕，讓她難產(chǎn)。我的女兒……她才二十五歲，只活到二十五歲，這輩子就到頭了，你跟我保證會好好待她，申屠周正，這就是你所謂的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