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嘩啦啦——

    沒有窗戶，看不到白天和黑夜。只有燈光照在地上，帶來冷質(zhì)的反光。

    “休息時(shí)間結(jié)束了，0433?！?/br>
    炫目的白光中，被喚做0433的孩子勉強(qiáng)撐開眼皮，他的每一根骨頭都在隱隱作痛。身下的躺椅，將他的手腳緊緊固定在皮帶下。浸透了汗水之后，皮帶變得異常黏膩。

    相比于其他15歲的孩子，他的身體并不瘦弱，他們大部分都不如他長得高，而且他很聰明，只是，有時(shí)候聰明過了頭，干了些讓大人不開心的事。但是不管他犯了什么樣的錯(cuò)誤，他都不該受這樣的懲罰。

    椅子下方的變壓器，連著兩根電線，一直延伸到對面的桌子下看不見的地方。0433很清楚，桌子后的人只需動(dòng)一動(dòng)腳，踩下開關(guān)，電流便會(huì)順著電線，順著腳腕上的金屬貼片，通入他的身體……那種痛苦，他不愿意去回憶。

    還沒有結(jié)束嗎？他絕望地想。

    “嘩啦啦——嘩啦啦——”

    這熟悉的洗牌聲使他毛骨悚然。

    那聲音后面，有人笑著說：“最后一次，可要記清楚了。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br>
    他呼吸停頓了一下，緩慢地抬起腦袋，透過汗?jié)竦念^發(fā)，他看見了對面男人手中“嘩啦啦”作響的撲克牌，0433呆滯的目光，逐漸被憎恨和恐懼所取代。

    這些牌像有生命的個(gè)體，在男人的雙手間快速迭加，整齊拉開，再收攏，最后“刺啦”一聲，收攏。

    “準(zhǔn)備好了嗎？”男人外套掛在一旁的椅背上，身穿紳士背心的他就像是一位將要大展身手的拉斯維加斯荷官?！白詈笠淮?，不如我們慢一點(diǎn)如何？”

    0433咬緊牙關(guān)。

    男人隨意抽出一張牌，看也不看，將牌面對著0433的方向，停頓一秒，然后牌面朝下，蓋在桌上。

    動(dòng)作優(yōu)雅至極。

    接著，又抽出一張，重復(fù)一樣的動(dòng)作。

    0433盯著一張張掠過視線的撲克牌，屏住呼吸?？墒菗淇伺频乃俣人坪踉絹碓娇?，他的表情由一開始的專注，逐漸變得焦慮，忍不住往前伸一伸腦袋。

    最終，108張撲克牌全都平鋪在桌子上，雜亂無章，沒有順序。

    這一次，男人打亂了順序。這意味著0433不僅要記住牌面的順序，還要記住撲克牌擺放在桌上的位置。而且，明明說著“這次慢一點(diǎn)”，但事實(shí)上，這樣的速度完全無法用“慢”來形容。

    0433頭上汗涔涔，大腦一片空白。

    男人看了看手表，絲毫不在意0433的反應(yīng)，他用食指點(diǎn)點(diǎn)桌子上的一張牌。

    空氣沉默了約有五秒。

    0433張了張嘴：“方片……A？”

    詢問的語氣，帶著不確定。

    教官將牌翻過來，方片A，答對了。但是教官?zèng)]有給男孩多余的喘息時(shí)間，隨即用手點(diǎn)了點(diǎn)另一張牌。

    “紅心9?！?/br>
    “方片……不，紅心J……”

    “梅花4?！?/br>
    “方片10?！?/br>
    “黑桃Q。”

    ……

    連續(xù)答對八張牌面，男孩并沒有得到教官的贊許，直到他說“黑桃7”，而翻過來的牌面是方片7，男人才露出一個(gè)奇異的微笑——仿佛他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

    男人再次看了看表。

    “說實(shí)話，這次沒能通過測試，我有點(diǎn)替你難過?！?/br>
    “……”

    0433嘴唇顫抖，發(fā)不出聲音，他知道接下來自己將面臨的是什么。

    電流聲“嗡”的響起，從腳底直竄頭頂，0433一瞬間挺起僵硬的身體，他的手指扣緊座椅邊緣，赤裸的雙腳，腳趾不自然地扭曲，固定在電椅上的瘦弱身軀簌簌抖動(dòng)，皮帶在他的掙扎下繃緊，使得他的皮膚呈現(xiàn)出紅中帶紫的腫脹。

    幸運(yùn)的是，他幾乎立刻就昏了過去。

    *

    不再有洗牌的聲音，他睡得很香甜，像是飄在一葉小舟上，所有的疼痛都離他而去。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mama的懷抱，他的頭也沒那么痛了。

    不知過了多久，額頭忽然覆上一種軟綿綿的觸感，0433睜開眼睛，恍惚間，感覺自己似乎看見了天使。

    “你還好嗎？”

    頭頂?shù)呐⒄f話了，她不是天使，而是活生生的人類，年紀(jì)很小，他在基地里從未見過這樣年幼的女孩。0433愣愣回歸現(xiàn)實(shí)，他動(dòng)了一下身體，感覺到自己的后腦勺枕在女孩的腿上。這一發(fā)現(xiàn)使得他有些羞愧。

    “別動(dòng)?！迸⑤p輕按住他的肩，語氣帶著不屬于她這個(gè)年齡的沉著，“你的右手臂脫臼了，會(huì)痛的，不要?jiǎng)??！?/br>
    光束從屋頂?shù)男〈罢者M(jìn)來，在地上投射成一個(gè)淡淡的梯形光——也許是早晨，也許是傍晚。0433低下眼皮，瞅了瞅自己的右側(cè)身體，他看見自己的右手臂像泥鰍似的癱軟在地上。

    女孩拂開他額前的頭發(fā)，拿著軟軟的布料，替他擦拭額頭。

    “我是0443。”他聲音干澀，“你呢？”

    “我叫顧悠?！?/br>
    他仔細(xì)盯著她的臉：“你是……新來的？”

    “什么樣才算‘新’？”女孩歪頭，思考的模樣有點(diǎn)可愛，“我來島上快兩個(gè)月了。”

    “那你怎么會(huì)沒有代號(hào)呢？”0433感到自己嗓子干癢，忍不住咳嗽了兩聲，“這里每個(gè)人都有代號(hào)?！?/br>
    “我忘記了?！彼牟辉谘?，“可能是0512，或者0521？”

    0433皺起眉頭。

    連代號(hào)都記不住的孩子，在利維坦能存活多久呢？

    “你怎么會(huì)在這里？”他問。

    “是我先進(jìn)來的?！迸⒗碇睔鈮训卣f，“我還以為你要問：‘這里是哪兒’?！?/br>
    “我知道這里是禁閉室?！?433朝上抬起頭，這個(gè)女孩似乎并不如外表那樣聰明，他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臂，感到一陣痛楚，“從前關(guān)禁閉都是一個(gè)人，我只是驚訝，什么我們倆都被關(guān)在這兒。”

    “不知道，可能他們搞錯(cuò)了吧?！?/br>
    “犯錯(cuò)的人才會(huì)被關(guān)在這里，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沒做?！?/br>
    “……真慘?！彼f。什么也沒做，卻被關(guān)禁閉。

    “你看上去可比我慘多了?！鳖櫽浦钢杆氖直?。

    “我……”他猶豫了一下，“我想，我大概沒能通過測試?！?/br>
    被測試刷下來，意味著失去價(jià)值。在這里，沒有價(jià)值，等同于死亡。

    女孩說：“噢，我明白，那測試確實(shí)挺難的，不怪你?！?/br>
    “你參加過測試嗎？”他問。

    “嗯?！?/br>
    他心里猜她也沒能通過測試，也許他們對女孩子的懲罰更溫柔些，至少不用坐電椅什么的。

    可惡，總有一天，他要逃離這個(gè)鬼地方……

    看著頭頂?shù)墓庵饾u變暗，0433疲憊地閉上眼睛默默盤算著，不小心，他又睡著了，這次沒有做夢。再次睜開眼睛的時(shí)候，頭頂?shù)拇巴馑坪跏切强铡?/br>
    他發(fā)現(xiàn)那個(gè)女孩不見了。

    “顧悠？”

    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0433用左手吃力地?fù)纹鹕眢w，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顧悠，你在嗎？”

    “真奇怪?！甭牭脚⑧止韭?，他發(fā)現(xiàn)自己松了口氣，“這鬼地方居然連老鼠都沒有，我快餓死了?！迸⒃谀沁叡г顾频恼f。

    0433：“……”

    他咬牙扶住脫臼的右手臂，用力把骨頭歸位?！澳銊倓傉f什么？”他等待余痛消散，起身走過去?；璋档慕]室，女孩蹲在墻角。

    “你要吃老鼠？”他站在她身后，“你瘋了嗎？”

    虧他覺得她長得像個(gè)天使，她竟然要生吃老鼠！簡直不像話。

    “我就快餓瘋了?！鳖櫽普f，“這里有個(gè)縫，我還以為是老鼠洞呢。”

    0433用未受傷的那支手臂的把女孩拉起來，遠(yuǎn)離墻角位置，免得真有老鼠被她抓到塞進(jìn)嘴里。

    禁閉室是石磚房，并非銅墻鐵壁?？词卣邆儾粨?dān)心孩子逃跑，因?yàn)榫退汴P(guān)禁閉的孩子從這里逃出去也沒用，在島上，沒有船，哪里也去不了。

    0433牽著顧悠的手，在禁閉室的四面墻上摸索了一番，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他抽掉松動(dòng)的磚頭，從墻洞里面拿出一個(gè)紙包的小團(tuán)，轉(zhuǎn)手遞給顧悠。

    “里面應(yīng)該有吃的，先聞聞看，有沒有異味?！?/br>
    “是餅干！”女孩拿起就吃，并不在乎食物是否過期。在0433來之前，她已經(jīng)被關(guān)在這里快兩天了。

    0433又找到了幾塊藏有食物的磚頭，有些已經(jīng)發(fā)霉?fàn)€掉。這些食物都是之前關(guān)禁閉的孩子留下來的，誰也不知道第一個(gè)藏食物的人是誰，但是時(shí)間久了，大家都這么干，把沒吃完的食物藏在禁閉室的墻壁里，逐漸形成了約定成俗的習(xí)慣。

    “我好久沒吃過餅干了?！鳖櫽瓶粗稚系暮凶诱f，“我在這里從來沒見過這種餅干，外面軟軟的，里面脆脆的?！?/br>
    “那是當(dāng)然?！?433和女孩面對面坐在篦席上，他把食物都留給了女孩，“這里沒有商店，也不種莊稼，食物都是用船運(yùn)進(jìn)來的?！?/br>
    “你懂的好多?！迸⒈еドw，眼睛大大地望著他。她的眼珠顏色很深，幾乎不透光，在0433的家鄉(xiāng)，這種黑色眼睛很少見，他記得小時(shí)候聽大人們說過，黑瞳孔是女巫的特征，她們帶著不祥。

    他背靠著墻壁，垂下眼睛，仍然感覺到女孩在看自己。

    “0433你睡著了嗎？”

    “有什么想問的，你直接問吧?！?/br>
    “嗯……你來這里多久了？”

    “我不知道，也許四年，也許五年?！?/br>
    顧悠哇了一聲。

    “那你一定很厲害?！?/br>
    “島上還有很多比我更厲害的呢?！?/br>
    “我沒有見過其他人?！鳖櫽普f，“他們總是把我從一個(gè)房間關(guān)到另一個(gè)房間?！?/br>
    “為什么？”

    “我不知道，他們總是防著我。今天遇到你真是好運(yùn)氣，你知道這座島叫什么嗎？他們管這地方叫利維坦。”

    “這地方才不叫什么利維坦，這座島離Y國很近，距離不足300英里，它形狀像個(gè)貝殼，或許應(yīng)該叫貝殼島?！?/br>
    “貝殼島？你怎么知道？”

    0433有些乏了，他打了個(gè)哈欠。

    “因?yàn)槲页鲞^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