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游廓(2)
“花見”是吉原春天一等一的盛事。吉原不種櫻花,仲町大道不久后遮天蔽日的櫻皆是從江戶各地搜羅來的。 燈火映夜櫻,想必極美。兩手偎袖,立于傾城屋門口,真冬看了好一會含苞待放的櫻。 “聽說是油屋家的女兒!” “是么是么,就那人呀,我見過!” 酉時過半,吉原開門,陸陸續(xù)續(xù)有女人穿過五十間道自大門進來,男屋女屋,各有選擇。 吉原乃全江戶時髦允集之地,發(fā)型服飾自不必說,真冬總能在叁兩路人的口中不經(jīng)意聽來達官貴人或城下町百姓們的一手新聞——就比方說那位松雪少當家吧。 真冬確沒想到還能在這煙花地聞得那位的消息。說她二八佳人,得將軍賞識,又說生得那等俊俏,將軍好色,男女咸可,對她是百般寵愛,賜下寶物錦緞無數(shù),誰知里頭有沒有點腌臜。 這次說的是羅生門河岸那叁瀨屋雛兒跟油屋家女兒私奔的事。 再一聽,又說“一男一女赤條條地打撈上來”…… 看來是投河殉情了。 出了大門,走過五十間道,與玄德稻荷、回頭柳擦肩,真冬離開吉原。 肚子餓了,日本堤的天婦羅店買下叁串現(xiàn)裹面衣下油炸的大蝦,又被一旁關東煮的香味勾了魂,鬼使神差要了一串蘿卜跟魚餅。一路吃,她向著吾妻橋的書肆行去。 吉原的脂粉味太重,男的女的全是盡奢盡靚的打扮,待久了香到臭的味道都能糊住鼻端,是得出來透透氣。 “《西游記》,剛到的,全江戶沒有比這裝幀更灑落的?!?/br> 獺祭堂掌柜名“義山”,最喜李氏商隱,你看他店中匾額上書的四個大字“碧海青天”便知這是甚么癡相公。 “我已看過叁遍?!?/br> “當真?” 書冊“噼里啪啦”一通翻,油墨臭都還是新的。挨近真冬,獺祭屋以手掩封,只忽一下閃出書名:“這您也看過?” 好么,《西游妓》。 “那委實不曾。”推了眼鏡,真冬答道。 獺祭堂長得像五行山下壓過八百年的,尖嘴猴腮,黝黑精瘦,真冬回回見他回回這么想。 《西游妓》她沒甚興趣,新到的書本本覽過,真冬最后要了活字印刷的浮世草子《無根大根》。 “你這想刊行,什么條件?” 借貸薄上添了“隱雪先生”和書名,獺祭堂齜開黃牙:“您寫了,拿來我瞧瞧,條件沒有,就看合不合眼緣?!?/br> 這張丑臉說他是猴子,大圣恐心有不快。 搖搖頭,真冬走出獺祭堂,離了這碧海青天。 吃飽喝足,湯屋泡個熱水澡,你招呼來我呵去,不著片縷的女人們嗷嘈喧鬧。 手巾頂頭上,瞇眼,看不清誰跟誰,一團白rou模糊。 攜書回到宅舍鮮凈的長屋,掌燈,真冬套上眼鏡,開始續(xù)寫未盡的物語。 有紀伊國屋捧場,前來求畫的絡繹不絕,托此,生活并不清苦。 得空她試著搦管作文。目前只堪堪開了個頭,講了個大概,且沒能從躑躅那般會巧言令色討人歡心的太夫處賺兩句恭維。 橘殿合該是個美人,可光是美人又顯形象單薄。美則美矣,有多美,又屬何般美? 松雪真冬,畫號“隱雪”,筆名“南城青衣”、“江戶泣泣生”、“烏有子”、“馮夢鳳”…… 日后有“春宮界倫勃朗”、“琳派二刀流”、“江戶首席物語師”之譽的她,此時還在為橘殿與宮廷女人們的愛恨緊鎖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