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秘事(1)
“佛告文殊師利,譬如叁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叢林、稻麻竹葦、山石微塵,一物一數,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內、一塵一劫,一劫之內,所積塵數,盡充為劫……” 紙門響動,數珠停轉,融野于佛龕前睜眼。 “少當家,該歇息了?!?/br> 融野提了微笑:“睡不著?!?/br> 來到融野身側,千枝瞄見桌案上她抄寫的佛經。 “鶴殿離世,少當家傷心,不若前去妙心寺靜靜,再過幾日也正好是那孩子的忌日了。” “傷心莫過于將軍,此時我若……” 手繞數珠流蘇,融野復嘆氣:“還是得去,一年就這一天,不能要那孩子等我,罪過?!?/br> “那千枝明日著手準備您的行裝?!?/br> “有勞千枝姐了。” 牽過她的手置于膝頭,融野久未言語。 夜愈深了,府中諸仆皆已睡下,大當家在為將軍下賜紀州的《鬼子母神圖》勾線,少當家夜不能寐。 她知她的少當家不痛快時很少主動說,要人問起她才肯說,說了,心里就痛快些。 “少當家今日去見那位隱雪先生了?!?/br> “嗯,羊羹也送了,她能喜歡最好不過。” “我見您回來時委頓,是同隱雪先生有不愉快?” “哼”了聲,融野道:“何至于。” 那輕薄無禮的一巴掌不重不響,卻打在心上最痛處。 她早知前去吉原找茬的是松雪一族的少當家,未戳穿,只玩味。此身之滑稽,不想因自家蠢笨全抖摟給她。 欲哭無淚,是因弄性尚氣被人玩弄股掌間,還是她那一頓醉罵。 轉首看千枝,融野問她:“千枝姐也當我松雪融野是將軍寵童么?!?/br> 未立刻給出肯否,千枝垂眸默思有頃后方緩緩啟唇:“少當家自小由千枝服侍長大,遇上任何事都會與千枝說。少當家未說過將軍招寢一事,那便是沒有的,少當家乃松雪宗家之長女,行走幕府亦是松雪法橋大人?!?/br> “不錯,我對千枝姐從無藏掖,沒有便是沒有。將軍男女咸可,但未嘗招寢我?!?/br> 見她眸睛清亮純澈,千枝問道:“可就算是,少當家因何以將軍寵童所不齒?” 這正是融野心亂一夜的怔魔。 口無遮攔為待這松雪融野極好的將軍開脫,漠視黎民安危,挨罵純屬活該。可隱雪同是執(zhí)繪筆作畫的手拍上這臉,亂得她心猿不定,意馬四馳。 “靠身體彰顯君臣主從的情誼是她們武士間的慣習,我也知美濃守大人是如此侍奉將軍的。然我松雪并非武士,而是靠丹青立足于世…… 美濃守大人的漢學和歌造詣連朝廷特使也要感佩,學問即天即地,無論公家武家都要稱贊不迭,她乃當之無愧的才女。 我不是,我為將軍作繪,畫出將軍想要的就是我松雪融野的職責和為臣的忠義。” 凄哀流淌于夜,千枝見之心顫,“將軍對已故松姬的母愛移情少當家雖為天子隆恩,想來也為您帶去了諸多憂愁。” “人說美濃守時先言她的才華再言美貌恩寵,說我松雪融野則是寵童,靠這皮相身子而非繪筆。就是說到松雪融野的畫也無非是媚上玩作,不堪登,大雅之堂……” 數珠一顆顆滾落,流蘇散了滿膝還多。 “鶴殿新喪,這叁日千枝姐且留我一人吧?!毙α诵Γ谝坝值溃骸俺允扯鄠湫?,我好帶去妙心寺與她?!?/br> “是,千枝明白……手您還沒摸夠嗎?” “哎呀——” 融野忙撒手退后,“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我是出不成家的了。” 醒來時腰疼背痛,原是伏案睡了半宿。 半山鴻鵠所著《巫山秘事》夜里看了幾頁,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且不說鴻鵠公一代杏手承君意著書,繡閨房事本也是御用醫(yī)師應擔待到位的。 堅若磐石的長女繼承制有好有歹,可家門內的sao動也得要家中有長幼嫡庶方言之有物。 將軍子嗣非德川家事,而牽系天下蒼生。 五代將軍中年喪女,自那以后納盡側室未得懷妊。照理說《巫山秘事》于將軍無用了,可融野也會得將軍未對這松雪融野下手不過母愛移情,年近六十,將軍老當益壯,好色不敗當年。 “若那老婦招你,你當如何?” 若將軍真招寢,松雪融野沒得抗拒,心里頭或許要比遭冤枉非議舒坦。 將軍好色,要御醫(yī)獻上男歡女愛之秘籍。半山家著書,松雪家作繪,合情合理,職責本分。 問題在于,融野不會畫。 本要破罐子破摔同那隱雪說開身份,好問她可愿為此書作繪,如今是沒那個可能了。 將軍御召除外,叁日里融野鮮少出府,不是院里瞎溜達就是呆坐案前苦思冥想,真真把腸子索枯。 《巫山秘事》呈與母親,母親苦笑連連。 “母親若許女兒放肆,還請交此書于女兒來辦。” “你打算……?” 母親似乎并不知隱雪其人身份,融野欲事成后再行稟報,現下只按將住松雪丑事。 “女兒欲往吉原一去?!?/br> “吉原游廓?” “正是?!?/br> 默言思量,早蘭道:“吉原我未去過,也知所費頗多,你自府中提錢,切記御刀同綴家紋之物莫要傍身。” 同樣是去吉原,母親瞬息思量周全,融野愧得面紅耳赤,不知情者只當她是要去那人間極樂地尋花問柳了。 “千枝姐在此歇息,日暮前我就出來?!?/br> 應了少當家,千枝為她整衣系笠后尋了一處茶屋坐下。 “您可得記著是去做何事的。” “我堂堂正正,千枝姐信不過我?!?/br> 晴陽下,女子笑得溫暖。 千枝確實信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