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你不冬眠了嗎?(2)
晚飯沐浴過后陪母親說了會話,母親常年cao勞,外有公務,內(nèi)掌全族,融野也因此練就了一手舒緩疲憊的技巧。 母女二人聊起工房畫所的日常,母親似有中意的門生,想再過幾年隱退后帶在身邊悉心教導。又說起若白公,說其天生就有為人師的資質(zhì)。 若以血脈論親疏,母親無兄弟與分家聯(lián)姻,故而同駿河臺還有鍛冶橋不甚親密,況乎此二家常懷野心,宗家家主不得不防備著來往。而小傳馬的若白,母親同她年紀相仿,少時于畫所即有深交,至今私交猶篤。 不過與若白公有深交的是早逝的松雪晚梅,融野不曉心思細膩的義母可有察覺。 “昨夜留宿‘京松雪’,你jiejie可還好?” 母親似隨口一問,卻叫融野雙手霎時凝住,“母親何出此言……” “她怨我恨我都不要緊,但絕不能傷害你?!?/br> 有關“京松雪”,平日融野會刻意避開不提,元服那日母親犯病以來她也未再見到母親以松雪晚梅的口吻對她說話。 若提到“jiejie”,融野只當母親是盡心輔佐其姐早蘭的松雪晚梅。若提到“京松雪”,融野便知母親此刻即是松雪早蘭。 可若兩者同時提及…… 融野忽感心慌,恐懼與悲傷在她軟弱無助之際一齊地涌了上來。 “母、母親多慮了,jiejie疼顧女兒不急,豈有傷害的道理。” “那就好,你們姐妹多年未見,你能留宿她府上想她對宗家的怨恨也消減了。” 想承認也害怕承認,然融野清楚地明白著,眼下的母親是她真正的母親,替代死去的松雪早蘭成為松雪早蘭的松雪晚梅。 她對這樣的母親感到陌生,又很快接納。因為母親永遠是愛她呵護她的母親,無論母親是瘋是癲是以何種身份跟她說話。 “母親……”從后抱住母親,融野分外珍惜與最真實的母親共享短暫的母女溫情。 母親未詢問孩子何以這般突然,猶背對孩子發(fā)出嘆息:“為娘,為娘很想念那孩子……” “jiejie過得很好,吃得好睡得也好,膝下有二女一子,長女叫永紹,次女叫永寧,最小的長子喚作永安。” “是么,都為人母了?!?/br> 喉頭哽咽,融野忍不住喚道:“母親?!?/br> 聞聲回首,見女兒眼角通紅,早蘭面露擔憂:“我兒如何哭了?” 移膝退身,融野整衣伏首。 “女兒很對不起母親,不能為母親分憂,只會任性?!?/br> 母親卻釋眉笑道:“你能平安長大,為娘別無他求。” “請允許女兒今夜與母親同寢,女兒……很想很想母親……” 每日都會見到的面孔何來想念?母女二人皆未提起,心照不宣。 上前扶起女兒,早蘭用襦袢衣袖為女兒擦去眼淚。執(zhí)手相看,無語凝咽?;秀遍g融野方醒悟——她的母親一直在等誰來發(fā)現(xiàn)。 最真實的母親,不是其他任何人,不裝其他任何人,十八年來融野初次與她相見。 馳名江戶的隱雪先生,上門求畫的絡繹不絕,其宅邸自然也不難打聽,還頂風冒雪來過幾回。沒一次敢敲響門扉,怕她仍不愿露面,也怕真見到了卻吐不出一字。 一腔真情錯付后猶惦記得難以忘懷,融野于這半年里常自嘲下賤,故不忍看到年輕的藩侯其真情遭到踐踏,才會試著去接受她所說的“情意”。 情意,第一要義是真誠,第二要義是珍惜,第叁要義是熱烈。雖笨笨的腦袋瓜子想不通太多,總之從年輕的藩侯那里融野暫時習得了這些并嘗試以此丈量己他。 那么她想,她對門扉之內(nèi)的那個人確懷情意。她又想,門扉之內(nèi)的那個人對這松雪融野之情意,不能說沒有,但,但融野不是很能感受到。 然情意有無于她們的友誼而言,融野又覺實非關鍵。這松雪融野想見冬冬,光這點便足夠使人振奮,勃勃生氣盈滿胸臆,她真誠而熱烈地珍惜著小伙伴。 “冬冬?!?/br> 叩門聲隨人音響起,慢敲叁下,不多。 “冬冬,是我,松雪融野。” 又叁下,敲得大聲了點,仍不聞門扉內(nèi)的動靜。 “冬冬,我買了你想吃的烤唐芋,熱乎乎甜糯糯的,跟蜜——” 話音未落,玄關門“嘩”地自內(nèi)啟開。開門人蓬頭頹態(tài),眼鏡沒戴,看過來的眼神粘著恨,像松雪融野偷吃了她的零嘴。 “烤唐芋,熱乎乎甜糯糯的,跟蜜一樣甜?!庇图埌目咎朴筇嶂羶扇水斨?,融野展笑。 “有勞?!?/br> 頭一點,肚臍眼發(fā)癢,邊摳撓著真冬轉(zhuǎn)身往長廊走。 “冬冬你在做什么,打坐念經(jīng)嗎?” “冬眠?!?/br> “對哦,尼君是說過你要冬眠。你怎么個冬眠法?是睡歸睡,東西還得吃嗎?被我打攪也無妨嗎?我很擔心會打擾你,心想你要還在冬眠我就把烤唐芋嚼爛了喂你?!?/br> 停步,真冬再聽不下去,“我說你啊。” “嗯,怎么了冬冬?” 定定看著松雪融野,真冬憋回一肚子罵辭。想罵罵不出口,真罵了她必定眼角一耷嘴角一撇,水汪汪的眼瞅著你,可憐可愛又可恨。 “唐芋要涼了,我想趁熱吃?!?/br> “你不冬眠了嗎冬冬?” 果然還是得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