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錯了。

    實際上，蒼列并非沒有蘇醒，而是引而不發(fā)，穩(wěn)住了他留在天宮的一縷元神。

    眾仙遭受重創(chuàng)，勉強能夠交流。

    此時天界之上，尚有三位尊者，他們見多識廣，便是如此，也并未驚慌，修為稍差者，體內(nèi)靈氣四下飄散，無法留住，天帝當(dāng)機立斷，用盡全力護住那消散的靈氣，供三位尊者所用。

    眾仙見此，知自己已無作用，如今只能集合眾仙之力，找出逆轉(zhuǎn)之法，便紛紛自殞，將靈力和金丹奉給尊者。

    蒼列擺手拒絕，他望著聶如心，聶如心并無多少修為，體內(nèi)靈氣不多，但好在她有軒轅血，乃是軒轅血脈之正統(tǒng)，是以她并未受損多少。

    天帝堅韌，哪怕能護住自己體內(nèi)的修為，也沒有任何推辭，也將一身靈力奉了出去。

    無需多言，他們此舉，便是要與應(yīng)蕪抗衡，再打碎褚綏元神，讓天地重歸正途，尊者起事，聶如心接后，蒼列則保證他們死后，行事萬無一失。

    哪怕想要感慨，也無暇慨嘆了。

    應(yīng)蕪并非是頓悟天命，而是挾持了天命！誰能夠想到？

    為仙者順應(yīng)天道而行，行正事，走正途，即便是想要翻出這天道，迄今為止，也無人能及…應(yīng)蕪卻做到了。

    如今他們要對抗的便是新的天命，而天界并不認可這新的“道”。

    褚綏不是道。

    褚綏順應(yīng)的善才是道，為仙者誓死捍衛(wèi)的便是善，是仁！

    應(yīng)蕪所為，實為天地之共憤，為仙門之恥。

    便是心痛，也無時間去思索了。

    天帝道：“我等之力，仍是蚍蜉撼樹，但值得一試。”

    聶如心始終沉默，但此時，她忽然道：“貿(mào)然出手，于她來說，便是激怒。我想…試著去勸勸她?！?/br>
    若是蒼列勸她，她會覺得受到了背叛。但聶如心不同，她們沒接觸幾次，但有同門情誼，既然她如此在乎褚綏，必然會放過聶如心。

    此時好言勸阻，或許還有轉(zhuǎn)機。

    大錯已成，左右只有這兩個辦法，聶如心看向蒼列的元神，問：“師兄意下如何？”

    蒼列到此后，其實始終一言不發(fā)，但他默許了他們的計劃。

    此時聶如心發(fā)問，他嘆氣，說：“可以一試?！?/br>
    但蒼列與他們都不同，他太了解應(yīng)蕪了，更了解她是如何深愛著褚綏的。

    能撼動師尊那泛愛萬物的水龍之心…該是怎樣熾烈、專一的情感？

    正是因為這愛太深，太過熾熱，所以，他們幾個老東西，不可能熄滅她的愛。

    她有多愛褚綏，就有多恨他們，恨這世間，褚綏做過什么，他們再清楚不過，他實力滔天，為仙門上下所依賴，盡管他們并不認為玉清天尊所為是應(yīng)做的、不該奢求回報的，但他們確實習(xí)慣了天尊的庇佑，覺得自己無以為報，并不是不回報的理由。試想有朝一日，褚綏累了，想要顛覆三界，理由便是他的疲憊，他們仙門上下真會無話可說。

    就是因為他是大善，他不會那樣做，才會讓他們?nèi)绱怂翢o忌憚。

    天帝道：“既是我惹惱了她，諸君便殺我祭旗，讓她平息怒火?！?/br>
    尊者嘆道：“陛下何必如此?！?/br>
    四下寂然，眾人道：“我等有錯、有罪，既然要勸，便先請罪罷。”

    說罷，三位尊者格斬一指，暫當(dāng)贖罪之信物。

    聶如心便帶著這些來到了九幽。

    許久未見月光，竟也如此刺眼。

    褚綏龍身上的龍鱗燦燦如銀，而他本人，看著也如以往別無二致，仿佛他不過是在此打坐，一切都未發(fā)生，都未改變。

    此時此刻，聶如心都無法責(zé)怪應(yīng)蕪留下他，因為他在，不論誰都會覺得心安。

    應(yīng)蕪本在幫蒼列梳理長發(fā)，見聶如心來了，便站直身體，輕笑道：“師姐，你無礙便好。”

    聶如心嘆道：“阿蕪…”

    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應(yīng)蕪走到她面前，在石凳上坐下，聶如心便也坐在了她的對面。

    聶如心還是將此行的目的娓娓道出。

    “師尊仙去，我等知你悲痛…知你憤恨。萬物有罪，如今已然付出代價。”聶如心嘆息，“大錯已就，莫要一錯再錯了。倘若師尊蘇醒，見天地一片瘡痍，他…亦會心痛。既是為了他…也…”

    卻是哽咽不能言。

    應(yīng)蕪并無表情，她托腮望著遠處，那里一片平川，什么都沒有。

    她說：“師姐認為，蒼生萬物，勝過我們的師父，對嗎？”

    “這如何能比較？”聶如心握著她的手說，“我等亦是蒼生啊，阿蕪，為仙者不體恤萬物，誰來體恤？你入魔了！”

    “入魔？”應(yīng)蕪哼笑一聲，“魔族以煞氣運轉(zhuǎn)rou身，臟污不堪，我不會入魔。”

    聶如心怔在原地。

    應(yīng)蕪起身，抬起雙手，淡淡道：“如今我便是天命，這天下有新的道了，師姐，我要救他，自此之后，天地?zé)o死生，無輪轉(zhuǎn)，萬事萬物，皆停留在此時此刻，不變不移。這便是我的道。這不過是新世界的伊始，要有人祭旗罷了?！?/br>
    應(yīng)蕪負手而立，微風(fēng)拂面，她在桂花紛飛之地，語調(diào)平和道：“從今往后，天下不會再有人族、亦不會再有仙。天地唯有草木山水，飛禽走獸，如此便好。這世間無神智者多，唯有一人超越萬物，是至純至善的，這樣單純的世道不好嗎？”

    聶如心渾身發(fā)涼，她顫抖道：“這…就是你奉行的天道？你…你為何…”

    應(yīng)蕪說：“你為金靈根修者，我本想著…帶蒼列師兄和師尊回海底，你若能受得住，不妨與我們同行?！?/br>
    聶如心說：“你當(dāng)真要如此執(zhí)迷不悟？等師尊醒來，他亦不會順從你的道義，他再疼愛你，也不會善惡不分！他已經(jīng)活了十萬載了，你若真心憐惜他，就不該強行將他帶回世間，他累了！”

    應(yīng)蕪輕笑：“他累了…是啊，他累了，是誰讓他這樣疲憊的？他不過是海底的一團凈水，苦修成龍，純粹澄澈。入世之后，從未有過半點私情，一心救世。便是死，也要以身殉道…”她苦笑一聲，問聶如心，“你敬他愛他，卻不如我，我只愛他，我要給予他最大的安寧，我要讓他不必再為蒼生奔波，我要讓這世間只有這唯一的純善！我錯了？對，我錯了…那就錯吧，我要他活過來，我要將世間從他這奪走的一切還給他！我要你們償還！我是惡…你們又是什么？滿口道理…最后…卻只想從他這里得到些好處?，F(xiàn)在有我來愛他，你們誰也別想傷他分毫。”

    聶如心緊握雙拳，眼眶猩紅，她看著應(yīng)蕪堅定不移的樣子，不禁哽咽道：“阿蕪…那不是愛?！?/br>
    那不是愛，只是你的一廂情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