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媽與繼子(3)
馮瑞卿第一次看到弟弟如此憤憤不平而激動不已的神色,言辭之間全都是對父親的不恥和埋怨:“瑞喆,那畢竟是你的父親?!?/br> “中國人講求孝道,但根本就是愚孝,大哥,你也是博學多識,難道會不知道二十四孝故事里多少都是愚孝的可笑畫面?我娘跟了我爹撈著什么好處?我出生,父親又多看過我?guī)籽郏课蚁矚g的……”他突然停下,眼圈一紅,沒有再說下去。 馮瑞卿望著弟弟憤怒的樣子,思忖了許久才開口:“瑞喆,我不是責備你,但到底那是父親,你應(yīng)該有最起碼的尊重?!?/br> 馮瑞喆抹了抹眼圈哽咽說:“對不起,大哥,我算是失言,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那是父親?!?/br> 馮瑞卿只說:“你和顏小姐還是應(yīng)該保持一些距離得?!?/br> 馮瑞喆點點頭:“我知道?!?/br> 馮瑞卿卻覺得他根本沒往心里去,只是想著之后多提醒他幾次便是了。 又過了幾天,馮瑞卿忽然聽人說外頭有人找他,他正好要去學校報到,拿了公文包出門,居然看見杏娘站在街道對過,靜靜等著他。 她今日穿著最淳樸的藍底布衣,梳著油亮的一條辮子,看起來氣色好了些,也更顯年紀小了。 他笑著走近幾步客氣地問:“顏小姐,是你找我嗎?” 杏娘點頭,從袖口里拿出一張字據(jù)遞過去謹慎而又期待地問:“上回大少爺說要給我一些錢,您還沒給?!?/br> 馮瑞卿暗道自己記性差,趕緊回到臥室,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盒子,里面都是之前在國外勤工儉學積攢下來的一些錢,算了算,還是不夠,只好又去父親房中找出那些積蓄,取了一部分一并放在盒子里拿給杏娘:“你看看,夠不夠?” 杏娘低著頭數(shù)了又數(shù),趕緊點頭笑道:“謝謝大少爺?!?/br> 馮瑞卿說道:“你要去哪兒?” “回家?!?/br> “你家現(xiàn)在在哪里?” “前面的安家胡同。” 馮瑞卿笑道:“那我們正好順路,要是不介意一塊兒走吧?!?/br> 杏娘道:“您忙去吧,我還要去買別的東西。謝謝您,馮大少爺。”言罷,深深鞠了一躬,轉(zhuǎn)身往藥鋪去了。 馮瑞卿心里存了疑,忖度著是不是這位顏小姐生病了身體不好??伤膊缓靡馑忌锨霸儐?,畢竟是人家的私事。 馮瑞卿叫了黃包車去往學校報道,畢竟是在國外留學過,學業(yè)優(yōu)秀,又是名師推薦,校長親自接待,于是很快就敲定了這份工作,校長也知道馮瑞卿父親剛剛過世,寒暄了幾句,馮瑞卿表示感激。校長讓教務(wù)處給馮瑞卿安排了辦公室,一周之后就幫他安排好課程和時間。 馮瑞卿閑來無事,點了個卯就在街上四處游走。許久未歸家,對家鄉(xiāng)的風俗人文也很是懷念,如今父親的喪事也總算是告于段落,他也難得喘口氣。 不知不覺間,他迎面望去,自己竟然轉(zhuǎn)悠到了安家胡同。想起來杏娘說自己就住在安家胡同這邊,思忖著會不會碰見她。 他聽到有人叫賣著沙琪瑪,于是溜達過去準備買幾塊兒給弟妹嘗嘗,沒想到正看見馮瑞喆打扮得光鮮亮麗,手中還拿著一束鮮花往胡同里走去。 馮瑞卿心道不妙,掩了掩身形,暗中卻跟了上去。 馮瑞喆腳步無比的輕快,甚至還開開心心地哼著小曲兒,走到安家胡同最里面的一戶人家,清了清喉嚨,敲敲門問道:“杏娘,你在家里嗎?” 敲了幾次,里面一直沒人回應(yīng),馮瑞喆有些氣餒,又繼續(xù)敲門,好一會兒,里面?zhèn)鱽硪粋€不耐煩的聲音說:“誰???” “杏娘在不在?”馮瑞喆問道。 里面是個小女孩兒說話,她打開門,歪著頭,稚氣的面龐帶著審視:“你是誰???” 馮瑞喆有些吃驚,幾秒后開心地問:“你是杏娘的meimei是不是?” 前些日子青青還在住院,馮瑞喆沒有見過她。 小女孩兒攔在門前,皺著眉,語氣不善:“你怎么知道的?找我jiejie干嘛?” “我是你jiejie的朋友。今天想來看望她?!?/br> “我jiejie沒病沒災(zāi)得,你來看望她干嘛?走走走,我jiejie不在家?!毙∨赫f著便要關(guān)上門。 馮瑞喆“誒”了幾聲,那個小女孩兒再沒回應(yīng)過。 馮瑞喆很是沮喪,手里的花還沒來得及送出去,只能改天再來,反正鮮花每天都可以買。他大手大腳慣了,信手將那束花擱在角落里,轉(zhuǎn)身離開。 馮瑞卿目睹這一幕,心緒復(fù)雜,他走過去,彎下腰撿起那束花,芬芳熱烈的一束玫瑰花,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是什么時候開始得?那天瑞喆和自己說的那些沒說完的話,他喜歡的…… 難不成早在父親之前,瑞喆就已經(jīng)認識了并且喜歡上了杏娘? 正猶豫著,忽然矮墻上頭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下來,馮瑞卿一個激靈,渾身濕的徹底。他抬眸看去,矮墻上頭閃現(xiàn)一個小腦袋,哼了一聲就滑溜了下去,然后打開大門,看著馮瑞卿落湯雞般狼狽的身影興高采烈地啐道:“走了一個,又來一個,笨蛋。讓你們來sao擾我jiejie?;钤摗!?/br> “青青,你做什么呢?”杏娘清脆卻溫柔的聲音由遠及近。 馮瑞卿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循聲望去,正看到杏娘急匆匆地小跑過來,瞧見馮瑞卿這般模樣,先是一愣,旋而驚訝地說:“大少爺,您在怎么在這里啊,您身上……” 她說完,目光頓時看向自己的meimei,青青鼓著腮,撅著小嘴兒,一副理智氣盛的模樣說:“姐,他們是不是兄弟倆啊?長得還挺像,前頭走了一個,后頭又跟著來一個,神經(jīng)病?!?/br> “青青,你去給大少爺?shù)狼福禳c?!毙幽镩_口責備催促著。 青青不服氣:“為什么啊,我不去?!?/br> “快去?!毙幽锇迤鹈婵住?/br> 青青沒辦法,只得扔了手里的木盆,走上去,不陰不陽地開口:“喂,對不起啊?!?/br> “好好說?!毙幽锏?。 青青氣紅了臉蛋:“對不起?!闭f完轉(zhuǎn)身便跑進了門里頭。 杏娘嘆了口氣,搖搖頭,走上前對馮瑞卿說:“大少爺,不好意思,我meimei還小,我和您道歉。她也不是故意得?!彼粗T瑞卿身上的水痕說:“您到屋里面休息休息吧,我找找衣服給您換上。” 馮瑞卿只得答應(yīng)。 杏娘手里拿著一些藥包,進入屋內(nèi)趕緊先去廚房煎上,然后找了一件父親之前穿過的長衫,和馮瑞卿身上的衣服款式像,但是質(zhì)地天差地別:“您先湊合穿。待會兒衣服干了再換上?!?/br> 馮瑞卿接過,道了謝,去了杏娘的房間換上衣服。 杏娘和她meimei住的地方很簡樸,甚至是有些拙荊見肘。杏娘的臥房就只有一把凳子和一張床,連個書桌都沒有,更不用說其他的家具,完全不像是姑娘的閨房。 馮瑞卿走出臥房,杏娘的meimei坐在小院子里頭擇菜,回眸瞥他一眼,嘟著嘴兒抱怨說:“你弟弟以后能不能不要來打擾我jiejie?”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弟弟?”馮瑞卿看著一臉稚氣的青青,雖然年歲不大,但是和杏娘長得很像。 青青吐了一下舌頭說:“長得像嘛,我又不是瞎子。” 馮瑞卿倒不覺得,他和馮瑞喆的長相都隨母親,其實不算很像。 杏娘走出廚房,捧著一大碗墨汁一般的藥對青青說:“趕緊喝了。” 青青為難地看著,那味道簡直想吐:“姐,我不想喝?!?/br> “必須喝??烊ヅP室喝,喝完了,我給你做蜜餞吃。”杏娘嘴上語氣嚴厲,但是說話還是輕輕柔柔,十分悅耳好聽。 青青這才有點動力,捧著藥去了屋里。 杏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少爺,衣服還要再等一會兒才能干,您再坐一會兒?!?/br> 馮瑞卿好奇地問:“你meimei身體不好嗎?” “嗯,胎里的毛病,不好治?!毙幽锾崞饋?,心里便覺得發(fā)苦。 馮瑞卿似乎明白了她為什么要自己給她錢:“怎么不去醫(yī)院?” “去過了,但是好像不太管用。”她頓了頓,輕輕說,“還是您父親幫我去安排的醫(yī)院。說到底,也是拖了您家的福?!?/br> “你若還需要援助,我也可以幫你?!?/br> 杏娘搖頭:“暫時不用了,再說,讓您幫我,我也沒什么可還得了?!彼窒肫饋砬嗲嗟乃鶠椋骸拔襪eimei脾氣急,再次和您說聲對不起?!?/br> “無礙,是不是我弟弟sao擾你們了?” 杏娘趕緊說:“沒有沒有,叁少爺很好,幫我搬家,出了很大的力?!?/br> 馮瑞卿也不好繼續(xù)問下去,杏娘清凌凌的一雙大眼睛,提起來馮瑞喆沒有絲毫的扭捏和害羞,想來她可能對瑞喆沒有什么男女之情。 這樣倒是更麻煩了。 杏娘和他之間沒什么好說的,又去屋里陪伴meimei青青。 青青朝外面偷偷看了一眼說:“他怎么還不走???” “青青,不要沒禮貌,大少爺沒有為難我們,允許我回來,借給我錢,我很感激他?!?/br> 青青有些迷惑:“可我看他手里還拿著一束花呢。”她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想起來了,那束花好像是之前那個弟弟拿過得。我真的怪錯人了?!?/br> 青青懊惱地拍著臉蛋,杏娘在她額頭上點了點:“知道錯了,還不再去和人家認認真真說聲抱歉?” 青青應(yīng)下,正好馮瑞卿要走了,杏娘和青青上前,青青認真開口致歉,馮瑞卿笑道:“沒事,衣服已經(jīng)干了,我也換上了。您家里的衣服我放在了你的桌子上。謝謝你,在下告辭。” 杏娘點點頭,目送馮瑞卿離開。 馮瑞卿走了幾步,不由自主地回眸望去,杏娘和青青在門口處說著什么,忽然莞爾一笑,驚艷了他的視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