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干校
兩個人坐完火車換汽車,下了汽車又走了兩里地,眼前的景象讓陶景湖震驚。 “這,這怎么住人!” 眼前是一片土坯房,低矮破舊,四處漏風。 “據說是馬房牛棚改的?!庇谒{靠過來說道。 “你不能住這?!碧站昂肫鸨本┧募遥瑴嘏蓛舻募?。 “本來就是來學習鍛煉的嘛,”于藍奪過陶景湖手里的行李,“將就著住吧?!?/br> 隊里還有一個熟人,是原先班里的同學,叫孟月白,他父母已經被隔離審查,打成了“走資派”,他自然也就成了“黑五類”。 “咱們三個在這里相聚了!”他很激動。 陶景湖和他熱烈擁抱,然后兩個男人一邊收拾屋子一邊說話。 “你在這過得怎么樣?”孟月白問。 陶景湖斟酌回答:“條件,是艱苦了點,鍛煉嘛,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慢慢適應吧?!?/br> “唉,我不怕苦,就怕這種看不到頭的絕望,有時候想想,真是覺得,沒意思?!泵显掳卓嘈u頭。 陶景湖正色道:“哎,不能有這種想法,咱們年輕,苦點累點不怕什么,就當磨練,也能學到很多在學校沒有的知識,過段時間我?guī)愠鋈タ纯醋鎳鞅钡娘L光,就沖母親河奔騰的景象,也讓你不虛此行。” 孟月白嘿嘿笑起來,痛快答應:“好!下放吧,放到哪我玩到哪!” “保持住這個態(tài)度就對了?!碧站昂ζ饋?。 陶景湖在給于藍整理宿舍,先去大隊要來一些報紙把墻糊起來,把地面鏟平,重新運了土進來鋪上,然后灑水夯實,再鋪土再灑水再夯實,足足做了三遍他才滿意,屋里只有一張床,是木頭框架高粱桿鋪的,高粱被蟲蛀的嚴重,他全拆下來找了張破八仙桌把木料鋸斷重新修了床,最后鋪上褥子床單,屋里這才總算有點樣子。 “表揚表揚?!庇谒{給他鼓掌,“這破房子讓你收拾的,看著真舒心?!?/br> 陶景湖笑不出來,看著破敗的屋頂難過,心里想著下次從工地上申請一點蛇皮袋再把頂棚吊起來。 “別弄這個樣兒,又不是住一輩子,我發(fā)現你這個人對住處這個東西特別看中,每換一個地方,非得折騰折騰,偏偏哪里都安定不下來,難怪你晚上睡不著?!庇谒{道。 她倒是真說中了,陶景湖骨子里驕矜得很,對每個地方都投入感情,可哪里都不屬于他,他告訴自己也許諾于藍。 “我將來會給自己建造一個安穩(wěn)溫馨的家,一個可以讓我安心睡覺的地方,它會是世界上最舒服最安全的,”他拿著鋸子轉頭鄭重對于藍說道,“我一定要讓你住到最好的地方去。” 于藍不比他,雖然是女人,但一向缺乏某種浪漫細胞,聞言諷刺道:“嗯,你讓我住中南海去吧,那地兒好。” 很多年后搬家那天陶景湖站在橋上跟于藍提起這段話,于藍又說她不記得了,一口咬定是陶景湖杜撰或者他夢里的事。 干校這里是按人頭領口糧,于藍領的這個隊是三十六個人,十天領一次糧食,陶景湖幫他們把口糧從村大隊里扛回來,然后一群人看著桌子上這七十二斤大米一袋蘿卜一袋土豆兩斤羊rou面面相覷。 “三十六個人,十天,七十二斤,那一天就是,二兩?對吧,一天一個人只有二兩的口糧?” “那夠干嘛的啊,我一頓都吃不飽?!?/br> “那怎么辦啊?” 于藍剛要說話,陶景湖拽了一下她的衣服,低聲說:“分伙,男同志飯量大?!辈荒莛I著于藍。 于藍遲疑道:“這……不好吧。” “你放心,他們自然有辦法,地里有兔子,河里有魚,餓不死?!?/br> 于藍還在遲疑。 陶景湖清了清喉嚨,點頭道:“我來的比較早,對本地的情況比較了解,我說一下我的意見,你們參考一下?” 眾人點頭以后陶景湖開口:“這些口糧明顯是不夠的,而且本地物資匱乏,手里拿著錢也買不到東西,因為物資匱乏,當地老鄉(xiāng)甚至不喜歡錢,喜歡以物易物,一塊上百的手表在他們眼里只能換一只雞,還不怎么情愿?!?/br> 苦中作樂,大家笑起來。 陶景湖繼續(xù)說:“我有兩個想法,第一呢,男同志和女同志飯量差距大,先分伙,按人頭分糧食,以免管理混亂,第二,不能坐吃山空,要想辦法弄口糧,集中一下身上的錢統一管理,派人定期坐車去縣城買糧食,這些菜,不要炒,做成咸菜,吃得慢一點,再一個開一塊地,種點土豆,可炒可煮,以防冬天口糧下發(fā)不及時,男同志跟本地老鄉(xiāng)學一下下網抓兔子,會游泳的還能去黃河摸魚,可以開點葷,我說完了?!?/br> 大家開始討論,有的人不同意,可也拿不出別的辦法,最后決定就這么干。 “至于這塊羊rou,”陶景湖拎起來,“我也有兩點看法,第一沒法保存,第二大家第一天相聚,慶祝一下,我來用西北的做法給大家做個湯?!?/br> “好!”大家齊聲叫好。 “哎,這位同志,”有人喊陶景湖,“你是哪個單位的,來的路上怎么沒看到你?!?/br> “我是隊長的家屬?!碧站昂院劳π氐馈?/br> 陶景湖的湯做的十分出色,到了晚上孟月白還念叨,這輩子沒喝過這么好喝的湯。 “別念叨了,快睡吧。”陶景湖和他擠在一張床上苦不堪言。 孟月白睡下了陶景湖又后悔讓他睡,孟的呼嚕打得震天響,陶景湖忍無可忍抓起衣服去敲了于藍的門。 “怎么了?” “孟月白打呼嚕,吵的我睡不著?!?/br> “進來吧?!彼岄_路。 陶景湖在地上鋪好東西躺上去問道:“你來這里mama怎么說呀?” “說不認我了,我才不信呢?!彼凉M不在乎。 陶景湖心里滿是愧疚,試探道:“今年我沒有去拜年,mama有沒有念叨我?” “沒有啊,她沒提過你?!?/br> “一次也沒提過?” “沒有啊?!?/br> 于藍不知道正月十二那天陶景湖去找過她,說什么可憐他為他考慮,不過就是想棒打鴛鴦,陶景湖愧疚消散卻添狠辣,他本就心里沒有底氣,對于藍的到來誠惶誠恐之余還有種害怕,要如何留住她,如今沒名沒分,她還不是說走就能走? 陶景湖不動聲色道:“以后晚上睡覺好好看看床上,別被蝎子蟄了。” “???這里有蝎子?” “你以為這里是北京呀,不止有蝎子,還有蜈蚣、老鼠、蛇……” “啊啊?。∧銊e睡地上,快上來!”于藍擔心他被蛇蟲鼠蟻咬了,上去睡她和陶景湖約法三章,“你老實點睡覺,不許動手動腳?!?/br> 陶景湖可憐又無辜。 “我一定老老實實的,”他轉頭又觍著臉道,“就親一口行不行?” “不行!” “我忍得住?!?/br> “那也不行!”于藍正色道,“你忍得住我忍不住,”說完惡狠狠地掐陶景湖的臉,親昵喚道,“小狐貍精,這是你丈母娘剛給你起的外號你知不知道呀?!?/br> 陶景湖乖乖任她摧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