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勾唇，「陛下忘了？您讓卑職陪德妃娘娘上道觀上香，替五皇子祈福去了。」

    「?。∈橇恕?qǐng)?jiān)攘涨七^沒有？」

    「來過好幾回了，不過難就難在殿下太過年幼，許多藥開不得；為此袁太醫(yī)也傷透腦筋。」

    「玹兒比較起當(dāng)年的聿珶，真是有過之無不及呀；德妃心情如何？」

    湘君搪塞的笑了笑，「娘娘護(hù)子心切，殿下一日沒轉(zhuǎn)好，她的心就懸在那兒無法安穩(wěn)?！?/br>
    「是么？難為她了……朕今晚再去瞧瞧她們母子；聿珶呢？」

    「四公主還是與之前一樣；鎮(zhèn)日把自己幽禁在閣里，全心悼念著已故的娘娘?！?/br>
    皇帝面露哀戚之色，「湘君，朕問你?！?/br>
    「陛下請(qǐng)講？」

    「朕，是不是做錯(cuò)了什么？」他在欄桿下的長椅落座，為了方便相談，湘君單膝跪地，又靠近了些。

    「欸？」芳唇微張，湘君偏著頭一會(huì)兒后道：「陛下何出此言？」

    「不瞞你說，朕一直以為，梓韶之死，真正的過錯(cuò)在朕身上?！顾p嘆，「因?yàn)殡薜氖柽h(yuǎn)，這才間接造成了這樣的憾事……不管有心動(dòng)手之人是太子也好，還是聿玨?！?/br>
    一提到「聿玨」時(shí)，湘君差些開口辯駁，所幸硬生生忍了下來?！改阍鴨栠^朕愛不愛梓韶，若朕還將她放在心上，大概也不會(huì)這么早就……朕，當(dāng)真是寡情之人?！?/br>
    「卑職曾對(duì)陛下的決定感到疑惑?！瓜婢鲱^，清楚瞧見皇帝眼底的淚?！高^世的可是皇后娘娘！為何您不肯下令徹查此事……」她激動(dòng)得緊抓下襬，指節(jié)微顫?！钢钡降昧四幕卮鸩胖?，娘娘與您之間的情感早已不比從前；而太子與云暘公主對(duì)您而言，手心手背都是rou；要是徹查，您只怕還要再少一個(gè)女兒?！?/br>
    「說得對(duì)啊，湘君，朕確實(shí)是怕極了此點(diǎn)。你這番話，當(dāng)真說到了朕的心坎兒里。」皇帝對(duì)她招手，「你來，來到朕身邊坐著說?！?/br>
    湘君俯首，「陛下，以卑職的身分，不配與您同座。」

    「你已是朕身邊最親近的人了，朕說能行就能行！」

    她挪動(dòng)身軀，誠惶誠恐的與皇帝一齊落座?！改阒烂矗侩拮≡谶@宮里近四十載，每年多少都有些憾事，可，朕從未如現(xiàn)在這般慶幸?！?/br>
    「陛下慶幸何事？」

    他笑了，再度搭上她的手腕，「慶幸自己下了詔封你官職，讓你到朕身邊來！」皇帝語調(diào)中隱隱藏著得意，「也慶幸先帝有先見之明！大煌女子也能出將入相，為朝廷盡忠……你當(dāng)初力戰(zhàn)那西荻勇士的英姿，朕到現(xiàn)在都還記憶猶新！」

    湘君身軀忽地僵直，臉色也略顯蒼白?！冈趺戳?？」

    「沒、沒什么！卑職深受陛下器重，當(dāng)真是受寵若驚了！」她瞥了皇帝一眼，不甚自在的笑了笑?！傅奥毊吘钩錾肀拔ⅲ菹逻B連破格任用卑職，卑職對(duì)此一則以喜，一則以憂?！?/br>
    「你是擔(dān)心樹大招風(fēng)？」

    她這欽差雖然已賦間多時(shí)，但從受封為御前帶刀侍衛(wèi)那一刻起，在她背后的間話便沒少過，尤其是正式自聿琤身邊脫離之后，梅派朝臣對(duì)她的攻訐更有如芒刺在背；聿琤表面上未動(dòng)聲色，私下恐怕也早就視她為眼中釘。

    湘君不語，皇帝也不笨，憂慮的皺眉之馀，更是扣緊了她的指掌。掌心之間，密不可分。

    在他之前，只有一個(gè)人能這般牽她……「陛下？」

    「湘君，你是難得的珍寶，無論如何，朕都不希望失去你。」皇帝凝望著她的芙顏，彎唇笑開，「你就是朕的知己。」

    感受到指掌間的牢握，湘君勉強(qiáng)牽了牽唇角，「卑職多謝陛下?！?/br>
    ＊

    由于深受皇帝賞識(shí)，湘君離開官舍，搬到鳳藻宮里的起居室；又，其身分特別，故皇帝并未分派她與宮人同住，而是賞給她一間獨(dú)立廂房。

    『你就是朕的知己?！?/br>
    凝視著空空如也的掌心，湘君不住回想著皇帝那懇切的語調(diào)，以及緊握住她手心的溫度、指掌間的觸感。

    在入宮之前，湘君未曾嘗過男女情愛，卻是在感受到聿玨真摯又熱切的情感后方識(shí)得情滋味?？伤茈y不想，聿玨與她之間的關(guān)係，是如此背德……不見容于世俗的。

    她深愛著聿玨。

    可與之同時(shí)，她也感覺到了皇帝笑容與撫觸之下所掩藏的欣賞。

    在皇帝心中，自己究竟是什么樣的位置？后宮佳麗三千，有多少女子盼得自己能入得了皇帝的眼，一朝飛上枝頭當(dāng)鳳凰？

    只可惜，湘君不欲爭奪這等「恩寵」，反而感到惶惶不安。

    「他若真的對(duì)我動(dòng)情……該如何是好？」

    以身分言，皇帝的「臨幸」是無上的恩寵。她好不容易自聿琤那兒逃脫，為了聿玨，她甘愿作為棋子，待在皇帝身邊影響著、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dòng)，同時(shí)也盼望一展長才，能為社稷、百姓盡一份心。

    失去皇后，多少也降低了湘君陪伴在皇帝身邊的罪惡感，但此刻先想到的，卻是她夾在聿玨與皇帝之間，那不能明說，卻已迫在眉睫的紛亂牽扯……

    她不能對(duì)皇帝動(dòng)情。

    可她能阻止皇帝對(duì)她動(dòng)情么？

    私底下，她早就是聿玨的人了，若皇帝堅(jiān)持要她……那會(huì)是怎樣的光景？

    聿玨為了夫家，不得不與谷燁卿行禮；她即便痛心、無可奈何，到底還能說服自己；可，她要是從了皇帝，就算能從此得勢，甚至打擊太子一黨，她又將拿什么面目去與聿玨相見！

    『同是天涯淪落人！』

    少懿悲愴的凄美笑容，彷彿鐫刻般印在她心版上；被心愛之人親手推向另外一副自己毫不戀棧的懷抱，湘君曾以為那是最令人痛徹心扉之事，然則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又比裴少懿要好到哪兒去？

    「不成……絕對(duì)不成！」湘君收緊掌心低喊。

    「大人在說什么不成？您這是在看手相？」

    一個(gè)不留神，苑以菡就這么偷偷溜進(jìn)了她的房里，「啊……唔，沒什么！」

    「當(dāng)真？您的臉色不對(duì)勁?！乖芬暂仗糁怯馐愕臐饷?，小唇噘得老高。

    「真的沒事！」湘君笑得狼狽，在瞧見小寶站在她肩頭，立刻轉(zhuǎn)移了話題?！赴?，小寶回來了！殿下可有回音？」

    「您瞧了就知道了！」苑以菡將短箋奉上。

    才一拉開就看見自己親手寫下的字跡，聿玨只親筆在最后提上了「明白」二字；湘君望了一眼，將短箋撕碎湮滅?！傅钕逻@段時(shí)日都在府上閉門思過，與四公主的處境一樣堪憐……過這個(gè)冬后，也差不多該臨盆了？」

    苑以菡睜著大眼點(diǎn)點(diǎn)頭，「大人莫不是又要出宮去見她了？」

    「還不知道，圣上今日遣我去給德妃娘娘護(hù)衛(wèi)，回宮之后就發(fā)現(xiàn)他氣呼呼的，邢公公與高統(tǒng)領(lǐng)連忙把我推到陛下跟前……完全就是拿我來擋駕，他們?cè)絹碓蕉靡迷廴ゾ然鹆?！」湘君無奈掀唇，眼角不預(yù)期瞥見苑以菡偷笑著，立馬壓低了嗓音?！敢暂眨∧阈κ裁?？」

    苑以菡遮唇，欲蓋彌彰?！副奥殯]笑！至少不是在取笑您哪！」

    越描越黑！「以——菡？」

    「唔！卑、卑職只是覺得……圣上果然越來越喜歡您了！」苑以菡敘述時(shí)滿面春風(fēng)，「當(dāng)然卑職人微言輕，沒能靠近著與圣上接觸，但畢竟之前有幸得見圣顏；圣上當(dāng)真一表人才不是么？也難怪幾位公主都生得如此貌美，大人您的心……」她倏地收了口，只因湘君笑容盡斂，平靜間隱帶著愁容。

    「對(duì)、對(duì)不住！卑職都忘了您與云暘公主……」

    「以菡！」那壺不開提那壺！湘君眼眶泛熱，難堪的別開頭，「別再說了，一個(gè)字都別說！」

    「大人……卑職該死！」苑以菡顫著聲調(diào)跪下，低聲責(zé)備著自己道：「我今兒個(gè)是怎么了，凈朝您的痛處踩……」

    「你也只是說出事實(shí)。」湘君抹臉，隨口問道：「這兩天宮里有什么消息沒有？」

    「嗯……不知能否算得上重要？容校尉這回升官了，太子將她提拔到毓慈宮當(dāng)差，先前追隨大人的姊妹多給她拉攏過去；她一定很得意！」苑以菡「嘖」的一聲，心有不甘。

    「原來如此！她橫豎就是太子擺在我身邊的眼線，失去并不可惜?！瓜婢炊蟹N松口氣的感覺，托她起身。「反而是我要向你道歉，你為玄馬一案如此盡心盡力，到頭來全是一場空?！箾]升官便罷，還差點(diǎn)遭人陷害降職，所幸湘君上奏皇帝，得了許可，這才讓她到鳳藻宮來。

    「大人別放在心上，不升官也是餓不死的！與其升了官卻困在后宮里不見天日，還不如現(xiàn)下跟在您身邊幫襯著您，省得給容校尉欺凌?！?/br>
    湘君嘉許地拍拍她肩頭，「你呀！嘴巴甜起來時(shí)還真的挺甜的！」

    苑以菡受她這般凝視，沒來由感到有些害臊，「大人，以菡有一事想問?！?/br>
    「嗯？你說?！?/br>
    「不過……算是大人的私事，能問否？」她眨巴著大眼，而湘君微勾著朱唇。

    「你說說看？」

    「大人與云暘公主魚雁如此密切，又不僅止于兒女私情；莫非公主殿下打算藉著您靠近圣上的關(guān)係，打算與太子……」

    瞥見房外有他人靠近，湘君一手扳過苑以菡，將她嬌小身軀盡藏于身后，另一指點(diǎn)住她的唇，藉此掩人耳目。

    苑以菡尚且不知門外情狀，就這么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給湘君困在懷中，唇瓣碰著她指上薄繭，又刺又癢，卻是說不出的親暱。

    唇紅齒白的湘君，橫豎是個(gè)人見人愛的美人胚子；苑以菡先是接觸到她的眼、鼻、唇，一路蜿蜒，最后停留在她頸項(xiàng)間不起眼處，一枚不及米粒大小的痣。

    「隔墻有耳！」

    湘君聽著那兩個(gè)宮女的嘻笑言談，嗓音低沉的道：「我早就料到你會(huì)問，只是若要談?wù)?，得加倍?jǐn)慎才行；萬一給有心人士聽見了，別說是你，恐怕連我也要惹禍上身！」

    苑以菡瞠目，連大氣也不敢喘，直到湘君松開她肩頭，放任她站穩(wěn)了。「關(guān)于你的疑問……確是如此；不過你就這么抱持著疑惑替我倆傳了數(shù)月的信？」她挑眉，忽然覺得這問題有些不合時(shí)宜。

    「因、因?yàn)槭谴笕四蟮难剑　挂暂锗俅?，理直氣壯地回道?/br>
    湘君環(huán)胸笑道：「這是什么理由？咱們查案的時(shí)候不都講求證據(jù)、實(shí)事求是？你就這樣信我，不怕咱們計(jì)畫了什么勾當(dāng)，就這樣將你給捲入其中？」

    她堅(jiān)決地?fù)u搖頭，「不會(huì)的！」

    「哦？」

    「因?yàn)槟翘A湘君，是卑職景仰的藺大人！」

    以菡答來毫無遲疑，湘君與她四目相望，末了，笑嘆一聲。「你這樣說，我真不知該怎么回才妥了?！?/br>
    苑以菡露齒一笑，又聽湘君言：「不過，多謝你的信任；能聽見你這么說，我很歡喜?！?/br>
    「大人不也全心信任著卑職？」苑以菡語調(diào)一轉(zhuǎn)，不經(jīng)意又繞回之前的話題，「可是，如果真是為了這個(gè)……以圣上對(duì)您的欣賞，只怕您與圣上，還有公主殿下……剪不斷，理還亂？」

    湘君扳著指掌，少見的露出了些許無措?！肝也恢朗ド弦梦以趺崔k！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夠背叛聿……云暘公主?！?/br>
    看著湘君指掌陷入皮rou；知道她心底忐忑卻無言寬慰的以菡，僅是喃喃喊了她一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