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聿玨用盡心計含藏湘君，兩人終于得以長相廝守，在這看似皆大歡喜的背后，其他人的故事仍悄悄的持續(xù)上演。

    聿珶好容易回京之后，聿玨投身重審那些案子之前，已是先行昭告天下，封聿珶為朝暘長公主，并讓她還俗回宮；聿珶出家三年馀，還俗之后也不過年方二九，仍值青春年華。自此從不受先皇重視的么女，成了當(dāng)今圣上最為親近的meimei，身分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一日，趁得春色爛漫，聿玨主動找了她在御花園里頭品嘗冬茶，「聿珶，仔細(xì)想想，從小到大與咱幾個兄姊比較起來，似乎沒聽你說過你中意著哪家公子……」

    茶水沾唇，得知聿玨后話的聿珶僅是淡笑，「圣上如今為了藺姊姊以及朝臣的事兒蠟燭兩頭燒，臣妹光想著替您分憂都來不及，又哪敢拿這些兒女情長的小事來給您添亂？」

    「話雖如此，聿珶啊，青春可是不等人的……尤其咱們都是女子，朕在大漠里兜繞了這么幾圈，也失去過重要的人，感觸很是深刻?！?/br>
    擱下茶碗，她不由望向聿玨臉面，在仍然美艷年輕的臉上，輕易找到幾許風(fēng)霜；那是歷練后的證明，也是幾經(jīng)磨難留下的痕跡。

    「圣上一番金玉良言，聿珶謹(jǐn)記在心，只是……娘親與父皇在這數(shù)月之內(nèi)接連病逝，尤其是娘親……我明明才是最應(yīng)該留在她身邊的人，卻沒能伴她走過這最后一程……」聿珶說著說著哽咽了，聿玨見之不忍，也沒好意思再提下去。

    「貴妃娘娘也算是護(hù)女心切，你往他鄉(xiāng)避難，她興許才能走得了無牽掛……你若有意中人再與朕提，我好替你做主。」

    「多謝圣上！臣妹明白?！?/br>
    茶過幾巡，聿玨提議著兩人一齊入園賞花，兩姊妹攜手共游，忽然聽聞頭頂飛掠過一串拍翅響聲，原來是海東青來了！

    「瞧見牠便想起咱們曾一起跑馬，追趕野兔的過往……年少時無知還以為好玩，如今光是想見那鮮血淋漓的樣子便覺不忍?！?/br>
    「是么？潛心修佛這么些年，當(dāng)真變得菩薩心腸了！」聿玨一手遮日，仰頭遙望著海東青，「對了，你回來這幾日……與既琳碰過面了么？」

    一提到袁既琳，聿珶登時垂下眼簾?！赋济貌恢涝撊绾蚊鎸δ莻€人?！?/br>
    聿玨默然；想想既琳算是一手將聿珶拉拔長大，說是她第二個娘親亦不為過，然而只因德貴妃揭露事實(shí)，而讓這兩人的情誼蒙塵，說可惜，也當(dāng)是可惜的。

    「她盡力的想要補(bǔ)過了?！鬼搏k只能這么說。

    「臣妹知道！」少見的，聿珶竟莫名激動起來，「可她難道不是因?yàn)榘屯w黃騰達(dá)，這才把這害人的邪術(shù)用在咱身上？該說我命大，又或者應(yīng)為她一時良心發(fā)現(xiàn)而感恩？」她悍然轉(zhuǎn)向聿玨，「我今天身子會變成這樣，不全都是她害的！虧我……虧我還曾經(jīng)這么相信她，更因此誤會了皇后娘娘多年！」

    聿玨柔柔一嘆，「聿珶，我懂你的心情……可你是否曾想過，為何娘娘臨終之前，即使知道既琳不得不害她，仍然愿意要你找她幫忙？」

    「臣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面對聿珶拔尖的聲調(diào)，聿玨仍溫淡開口?！改鞘且?yàn)槟锬锩靼准攘諆嵐苁苤朴诨矢铂b，但仍愿意為你拚死相護(hù)。」

    聿珶愕然，竟是笑了，「她？」

    聿玨牢牢握住她的手，「朕沒替既琳說情，這是迎春告訴我的；別忘了，在我身陷大漠、你出家的這幾年，她與既琳一直待在聿琤身邊效力……迎春親耳聽過她說，」她深吸了一口氣，直望進(jìn)聿珶那復(fù)雜傷感的眼底，「你是她在這宮中唯一的牽掛?！?/br>
    「她……她真的這么說？」

    「迎春沒有必要騙朕。」聿玨輕撫的她的臉面安慰道：「知道真相是很難受，但你可曾想過，這些年來無時無刻不受良心鞭笞的既琳，或許較你想得更加艱難？」

    良心鞭笞……的確，撇開下蠱一事，袁既琳不管是待她也好，或是面對其馀身分地位不高的禁軍衛(wèi)士，乃至于私下求治的宮人，皆是和善以對，更未曾有過多馀怨言。

    「聿珶，朕這么說，并非是要你非原諒既琳不可?！鬼搏k眉頭微挑，「只是站在一個關(guān)心你的姊妹的立場上說……試問，既琳照顧你的這些年，假若有半分虛情假意，還能不給冰雪聰明的你拆穿？」看出聿珶的猶疑，她于是再加把勁說道：「她對你，是真心的；你可知有多少人踩壞袁家的門檻，只求能夠迎娶這位妙手回春的女大夫，她都拒絕了，你可知為得是什么？」

    「圣上莫非……莫非是要說她是為了臣妹才不嫁的！」

    「朕不知道！」聿玨反而打了個啞謎，「可朕清楚一件事?！?/br>
    「何事？」

    聿玨鄭重的托起她的玉掌，溫言道：「她一直等著你去見她?！?/br>
    聿珶俏臉微僵，又聽她續(xù)說：「對了！朕聽長風(fēng)說，她看既琳近來的臉色一直不大好；深諳調(diào)養(yǎng)食補(bǔ)之道的她不會輕忽自己的身子，除非，真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了……」

    一聽到「無可挽回」四個大字，聿珶忽覺一陣暈眩，聿玨眼明手快的攀住她，「聿珶！怎么了？要不要緊？」

    「袁既琳……臣、臣妹現(xiàn)在就去瞧瞧她！」她草草斂裙行禮，未等宮女前來攙扶，便筆直往轎輦走去。

    而在她沒能瞧清的背后，聿玨唇畔，兀自浮現(xiàn)一朵難以覺察的暗笑。

    ＊

    即使聿玨為滅湘君所點(diǎn)燃的火而忙著重審案情，但為治病診療而設(shè)的太醫(yī)院倒是沒有太多變化。

    甚至是間暇過了頭。

    「袁太醫(yī)……」

    忙著抄寫藥經(jīng)的袁既琳聽見這聲虛弱叫喚，連忙抬起頭來?！赴?，邢公公，怎么了？」她側(cè)首，但見邢朝貴臉色蒼白，帽子底下的額角還沁著汗，已是在心底揣測著病情。

    「咱家、咱家……你附耳過來?！?/br>
    她依言靠近，在聽得邢朝貴所言的病癥后，氣定神間的點(diǎn)點(diǎn)頭，「敢問公公昨日，乃至于今兒個一早吃了些什么？」

    「都是一些清淡的小點(diǎn)，昨晚吃了點(diǎn)棗泥糕……跟、跟別人都一樣??！」邢朝貴臉色一變，「哎喲」一聲，「不行了不行了！茅房在哪兒！」

    「就在后頭！」她眼明手快的指引方向，邢朝貴活像屁股著火般的奔了過去。她一手圈在唇邊高喊道：「若是不清楚，可再問問費(fèi)太醫(yī)！」她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費(fèi)長風(fēng)在另一頭配藥。

    「咱們這種人她連理都不會理！」他急得像是快哭出來，「我去去就來！麻煩你先替咱家抓藥藥藥藥……」這等清朗回聲引得不少醫(yī)工側(cè)目，但見他跑得急，沒人敢開口打攪。

    直到邢朝貴走遠(yuǎn)了，袁既琳才終于掩唇而笑，她隨手拿了紙鎮(zhèn)一擱，回頭拉著身后成排的抽屜，擱在桿秤上頭量妥了劑量，熟練的配起藥來。

    她專心忙活兒，直到過了好一會兒才發(fā)覺身后又站了人?！感瞎€真快！我就快配妥了，再稍等……」她揚(yáng)著笑意回首，始知立于身后的并非邢朝貴。

    而是翩然趕至的皇甫聿珶。

    經(jīng)這一失神，桿秤「鏗啷」一聲掉在地上，袁既琳先是不敢置信，接著眼眶一熱，驚訝的掩嘴低喊。

    「我來看你。」聿珶隨手抹著汗，很快繞過桌案替她拾起桿秤?！甘ド险f你身子欠安，你怎么了？」

    袁既琳見著她又驚又喜，但對她的提問卻是面露疑惑?！肝遥渴ド险f的？」

    「嗯，她說你最近臉色不太好?！鬼搏熒焓譅科鹚沂种庇X扣住她手腕，一如既琳之前所教導(dǎo)的那樣把脈；雖經(jīng)出家這幾年，醫(yī)術(shù)難免生疏，但仍能緊抓住要領(lǐng)。

    「我不知道圣上怎么跟你說，但我很好……」斗大的淚滴滾落臉頰，袁既琳難掩感動的涕泣著，回握住聿珶的手，「您還肯來見我！殿下……」

    聿珶冷不防給袁既琳抱住，她身軀一顫，往昔主僕間宛如親友、母女，乃至于師徒間的濃厚情感一涌而上，心腸溫厚不下聿玨的她，也終是難以自持的與袁既琳相擁而泣。

    好不容易自茅房脫身的邢朝貴爬回袁既琳身邊，便是撞見這等感人肺腑的一面，他撐在桌案邊，苦著臉面低喊——「嗚……咱家的藥……」

    ＊＊＊

    就在湘君于天牢里「自縊」后，聿玨很快「追封」了她御前帶刀侍衛(wèi)的官職，并將「尸首」差人送回湘君家鄉(xiāng)予以安葬。

    死者為大，明白湘君與她感情深厚的朝臣果真無人再提，鬧騰多時的湘君專橫濫權(quán)一事，也終告落幕。

    「陛下?！?/br>
    帶著海東青，準(zhǔn)備與眾人往御林苑去的聿玨，在看見前來叨擾的此人時，不禁微微一哂?！甘浅g啊，怎么了？好端端的打扮成這樣?！?/br>
    朱常歡手握摺扇，一身靛青舞衣的趕至殿前，卻是瞧見了換上輕便衣裝，足蹬厚靴的聿玨，身后跟著的人全都身揹弓箭，活像是要行軍打仗的模樣。她縮著頸子，怯生生地跪了下來，「素聞陛下日前痛失良臣，常歡以為陛下兀自傷感，這才來獻(xiàn)舞逗您開懷……小女子這就告退！」

    「欸，等等！」聿玨趕忙上前扶她起身，「難得你有這份心，朕十分感動，不過……你也瞧見了，」她回頭，指著身后一班女將，「朕才打算領(lǐng)著她們一齊出獵，要欣賞你的舞步，恐怕……」

    「陛下不必顧慮小女子！常歡還怕掃了陛下與諸位大人的興致……」儘管嘴上如是說，朱常歡的失望全寫在臉上。

    聿玨輕扣住她的手，眼眸不由瞄向身后的白麗一眼，「先別急著走……你會騎馬么？」

    「唔，嗯！會，畢竟爹爹之前督促咱們要勤練擊鞠……只是不很熟練?！?/br>
    聿玨先瞧瞧朱常歡，又往后看；褚千虹對她的精靈古怪知之甚詳，冷不防開口，「聿……陛下，這位小娘子既然獻(xiàn)舞不成，你就讓她在此稍候就是了！」

    「大嫂所言差矣，常歡既是有心，朕便不忍心讓她失望；嗯……」聿玨沉吟了一會兒，笑道：「白麗，你騎術(shù)精湛，白馬又是萬中挑一的神駒，你替朕帶著常歡，讓她見識見識咱們出獵，如何？」

    與浮躁的褚千虹、沉靜的娜仁其木格，乃至于幾位禁軍校尉的訝異都不同，白麗始終眼觀鼻、鼻觀心，直到聿玨點(diǎn)名后方抬起頭來，「既是陛下的命令，末將自是欣然接受。」

    「哎！你、你真要帶她？」褚千虹的雙眼幾乎快要掉出來，指著朱常歡一身靛青舞衣，「瞧她這副德性，鹿啊、燕啊什么的一定不敢接近咱們！」

    「只是帶常歡到獵場去便罷，朕自會派人陪著她！」

    「那讓她自乘一騎也行呀！為什么非要白麗不可？」褚千虹隨手指向娜仁其木格，隨后又緊盯聿玨不放。她總覺得聿玨別有所圖！

    白麗深怕她仗著自己是聿玨的嫂子，做出對皇帝大不敬之舉，才想推開褚千虹伸來的手，不料聿玨也指著自己笑道：「朕……自然是不方便與常歡共乘一騎；白麗既是接受了，那朕便將常歡交給她了！」

    她繳下朱常歡手中摺扇，把人直接推向白麗；褚千虹還想抗議，卻給她揮手打斷，「哎，耽擱了些時辰！咱們快些出發(fā)罷！」

    ＊

    即便此番出獵乃算是臨時起意，可幾乎得空的親信，全隨著聿玨一齊到了御林苑。

    身為女皇，諸多親信亦為女子，更休說湘君亦一手帶出不少女兵。除了替她們趕獵物、張羅什物的太監(jiān)之外，一行人浩浩蕩蕩，幾乎清一色全是女子。

    湘君早早乘轎在草場等候，好容易盼著聿玨帶著眾人出現(xiàn)，卻在其中夾雜了一個衣著艷麗，左瞧右看皆不像來此處畋獵之人，趁兩人一齊放飛著海東青，覷著空檔便問。

    「那年輕姑娘是誰？」

    海東青跟她多年，論熟悉感可是遠(yuǎn)勝聿玨這個舊主；只消吹響鳥笛，牠便能依照她的手勢盤桓飛翔。聿玨待在她身邊瞧，是也樂得輕松。

    不遠(yuǎn)處，朱常歡正待在傅迎春那頭跟著幾個文官下棋；聿玨嫣然一笑，「我與你說過的朱常歡，那日把你安然送出天牢，全是倚賴她那顛倒眾生的舞步把朝臣給拖住?！?/br>
    湘君「哦」了一聲，「原來就是她！你也真是故意，還安排她與白將軍共乘一騎?！?/br>
    聿玨雙手環(huán)胸，以眼神讚賞著枕邊人的敏銳?！刚f，你又打著什么主意了？」

    她努著朱唇，挽著湘君臂膀嬌笑，「沒什么呀！疑神疑鬼的……多不像你？」

    「最好沒什么！你這鬼靈精……得了，你可是皇帝呢！嘴嘟得老高跟誰撒嬌呀……」湘君不由失笑，玉指輕推她的額際；兩人于是共乘一騎，帶著海東青入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