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生日時，雙胞胎各收到了一套非常華麗的新衣服。

    依然是配套的情侶裝，或者說兄妹裝。

    穿上以后，神凌耀仔細看了看哥哥的那身，明顯比她的更有看頭。

    光衣袖就有兩三層，袖擺開口很大，比整個上半身還要長。腰帶垂到小腿，走路時隨風(fēng)搖晃。裙子上掛了很多吊墜裝飾，精致又繁復(fù)。

    下擺很長，蓋過腳踝。神卿卿走了兩步，就被裙擺絆住了。

    爸爸笑他笨，重新教他走路。還跟他說，要時刻用手提著裙子，才不會踩著。出門在外，尤其是上下樓梯、乘電梯、坐車時，都要格外注意裙擺，千萬不要被拽著了，容易出事故。

    神凌耀果斷把哥哥抱在了自己懷里，不要他走了。他裙子上有很多小飾品，磕著碰著估計就會掉，還是被她保護起來更好。

    相比起來，她那套就簡單很多了，是短褲。裝飾品也沒幾個，像是簡化的禮裝。

    爸爸讓她放哥哥下來。

    “男孩子都是這樣的，多走兩步就習(xí)慣了。你越不讓他走，他越不好適應(yīng)。”

    神凌耀不放，抱著哥哥上了沙發(fā)。哥哥看起來像是仙氣飄飄的洋娃娃，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能引爆她的呵護欲。當(dāng)然，穿成這樣，他也做不了什么。

    就說那個大袖子，吃飯夾菜時，估計一不小心就會掃菜碗里。她幾乎能想象哥哥一邊拽著袖子一邊小心拿菜的模樣了。

    這么辛苦，還是讓她幫忙夾菜吧。她愿意喂他。

    抱住他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成了什么護花使者，跟著沾了點光。

    “爸爸，為什么我的是褲子，哥哥是裙子？”她問。

    爸爸說：“那不然呢？女孩子穿褲子，男孩子穿裙子，就是這樣的啊。”

    “我們都是兩條腿，有什么不一樣？為什么他跟我要穿得不一樣?！?/br>
    她的視線往下移，瞥了一眼爸爸，他也穿著長裙。聽說男生長大以后都會有腿毛，不過為了美美地露出來，他們會想辦法去毛。

    她爹這雙腿就光滑白皙，猶如玉藕，在哪里都是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線。

    聽說，這腿，原先不白的，要涂防曬霜、身體粉底液之類的美白。

    不直的，要通過運動或者手術(shù)矯正。

    不瘦的，要少吃點、科學(xué)運動，減脂去肌rou。

    總之，為了能穿上小裙子、為了看起來美，男性需要付出很多很多努力。

    爸爸很認真地回答了她的問題：“因為女男在社會中通常有不同的性別角色。女生一般都是決策者和領(lǐng)導(dǎo)者，而男生大多柔弱溫柔，依賴女生。不同的服裝，對應(yīng)不同的身份。女生如果穿裙子，就像男生一樣了，不符合社會和文化規(guī)范，也不夠“女人味”?！?/br>
    “也就是說，是在用衣服，區(qū)別性別？”神凌耀總結(jié)了一下。

    “當(dāng)然了，一個人穿的什么，最能體現(xiàn)她是什么樣的人?！?/br>
    “現(xiàn)在的領(lǐng)導(dǎo)者都是女生么？”她身邊的神卿卿問。

    爸爸笑著點了點頭，耐心跟小學(xué)生們科普常識：“是啊。不說百分之百，起碼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國家元首都是女性。男總統(tǒng)也有，不過很稀有?！?/br>
    神凌耀還是在糾結(jié)衣服的問題：“那，誰規(guī)定裙子就代表男生了？”

    “這不是誰規(guī)定的，自然就是這樣的。你看動物界，顏色鮮艷長得漂亮的，是不是都是公的？就連會開屏的，都是男孔雀。所以，男孩子也是天生愛美的，沒有男生能拒絕漂亮的小裙子?！卑职值目跉夂鋈煌赋隽艘环肿院溃岸夷猩己芩刮?，只有穿裙子才能襯托出小男生們的優(yōu)雅氣質(zhì)。但是女孩子穿裙子的話，就不太安全了。你們整天亂跑亂跳的，運動的時候，萬一踩到裙角摔倒了怎么辦？穿褲子就會比較方便一點了。雖然沒有裙子好看，不過，女孩子本來也不怎么看外表。有能力的女生最受歡迎。像我們家耀耀這樣又俊又聰明的女孩子，這十里八方也找不著第二個?！?/br>
    老父親越說越得意，兩個孩子的美貌都遺傳自他與愛人，他們女才郎貌，最是登對。

    一個女孩子，不管她漂不漂亮，天生就有資本吸引周圍所有男生的注意力。若是生得再端正點，那便是仙品中的仙品，其魅力無人能敵。

    漂亮男生爛大街，而漂亮女生，卻是食物鏈頂端的存在。

    關(guān)于這點，從小眾星捧月的神凌耀是懂的。學(xué)校里大家都叫她女神。哪怕她會打他們，他們也愛她愛得要死。正因為人氣太高，她才經(jīng)常被迫拿神卿卿擋桃花。

    她精心收拾外表，是女神。她懶得收拾，還是公認的女神。臟兮兮，是率性自然；干凈，是有家教優(yōu)雅。怎樣都人見人愛。

    大部分情況下，洗個臉就夠夠的了。

    她看慣了神卿卿這等姿色的小美人，對外面那些鶯鶯燕燕倒沒什么興趣。一定要說的話，她還蠻喜歡欺負他們的。比起跟小鬼們廝混，她更喜歡在方方面面碾壓這些小孩。體育也好、學(xué)習(xí)也好、游戲也好，皆是如此。

    每次成為第一時，周圍人看她的驚艷眼神，也更堅定了她對于勝利的渴望和癡迷。

    “那為什么之前哥哥跟我一樣穿褲褲?！鄙窳枰謫枴Ｋ胫朗钦l收走了她哥哥變美的權(quán)力。

    ——男孩子都有追求變美的權(quán)力。她在學(xué)校里也經(jīng)常聽到有男生炫耀似的這么說。男孩子對美的執(zhí)著，她也算深有體會了。

    在她看來，這不是什么壞事。

    俗話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舉雙手贊成！所以她喜歡顏值爆表的美人哥哥。他漂漂亮亮的，她看著心情也會更明媚。

    “因為你們mama不喜歡這些花里胡哨的，她這人老古董，不懂這些。把卿卿一個男孩子，也當(dāng)女孩子一樣養(yǎng)了。不過今天生日，肯定要隆重一點嘛。平時不讓穿，今天是例外?！?/br>
    每個男孩子都會希望能在生日那天收到一條仙男裙，這不是虛榮心，是人之常情。

    爸爸嘆了口氣，又說：“卿卿要是打扮起來，肯定比誰家的弟弟都靚。我就這么說，這些年，這附近，我就沒有見過比我們卿卿更好看的小伙子。連電視上的那些明星，我看也不過就那樣。畢竟我和你們mama年輕時，也比一般人好看?！?/br>
    “爸爸現(xiàn)在也很年輕啊。”神凌耀憋著笑，及時恭維。她一直在跟神卿卿打鬧，人已經(jīng)快坐到他腿上去了。

    “我看起來年輕，那是因為你們mama對我好。日子過得越好，男人就越漂亮?！崩系壑瓏N瑟。

    沙發(fā)另一端傳來男人的嗤笑聲。

    “你都一把年紀(jì)了，還涂脂抹粉的，惡不惡心。”

    是來家里慶祝孩子們生日的叔叔。

    叔叔穿長褲，而且短發(fā)素顏，不修邊幅，是個與眾不同的?？瓷先サ垢鷐ama差不多。

    “你少來?！卑职只亓俗约依系芤粋€白眼，男人天生有變美的自由，就算是親弟也管不著，“我的臉，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再指指點點，今晚讓你吃外賣?！?/br>
    男人聳了聳肩：“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當(dāng)飯吃。你別教壞小孩子。”又望向雙胞胎，提高了聲音，“你們兩個小東西聽好了，別被什么美不美的騙走注意力。對外表這些膚淺之物越敏感，對真正內(nèi)核的東西就越容易混淆麻木?，F(xiàn)在要好好學(xué)習(xí)，等將來考個好大學(xué)，找個好工作，能賺錢養(yǎng)家，孝敬父母，那才算真的有本事了，懂不懂？”

    “我學(xué)習(xí)可用功了?！鄙窳枰谡l面前都喜歡自夸，自我表現(xiàn)欲極強。有話搶話。

    連上課老師故意斷句，引導(dǎo)孩子們說出正確答案時，她都是第一個搶答的，聲音也最響亮。關(guān)于音量這一點，老師們經(jīng)?？渌f話清晰有力，不像班上有些內(nèi)向的小朋友，說話畏畏縮縮的，不湊近聽都聽不清說什么。呼吁同學(xué)們回答問題時，都跟她學(xué)學(xué)。

    叔叔卻沒有夸她，而是似笑非笑地說：“我不擔(dān)心你，我只擔(dān)心你哥哥?！?/br>
    神凌耀被戳中痛處，對此人的印象一落千丈。但她是個慣會假笑的，癱在哥哥腿上，輕輕給了哥哥肚子一拳，對答自如：“別看他生病了，他也很厲害。比我還厲害。”語氣轉(zhuǎn)俏皮，故作得意：“不管是哥哥，還是meimei，都不需要大人cao心?！?/br>
    “你都不讓你哥哥說話呢。”男子完全不吃小孩這一套。

    他既不取悅女人，也不會上女孩的當(dāng)。

    神凌耀到底年紀(jì)小，對世界和社會的了解并不深刻，雖然她從叔叔話里讀出了微弱的攻擊性，卻想不通他為何對自己抱有惡意。

    與家長、老師們長久以來的偏愛，截然不同的惡意。

    ——仔細想想，既然她擁有了那么多無條件的愛，偶爾會碰上無理由的恨，也很正常。

    大人對她的認同、關(guān)注和愛，也是她自認為必須守住的資源之一。這還是頭一回吃閉門羹。她很敏感，立刻就察覺到不對勁。

    明明大家都更喜歡活潑的小孩子，這個叔叔倒好，無冤無仇的，又是故意擠兌她，又是明著譏諷她。

    她在心里拉黑了這個親戚。默默感慨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不過他這點惡意什么都算不了，他一個人的聲音無足輕重，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既然是敵非友，那她就不客氣了。

    “我哥哥不喜歡跟人聊天。”為了示威，她干脆徹底把神卿卿禁言了，料他也不敢跟她唱反調(diào)。

    神卿卿比爸媽還會看她的臉色。他果然什么都沒說。

    她蹦起來摟住這個哥哥，親了親嘴，現(xiàn)場給了小狗獎勵。他將臉靠到了她肩膀上，乖順地抱著她，像是及時躲進了避風(fēng)港。

    男子搖了搖頭。

    他也是，跟小朋友計較什么。

    本著對祖國下一代花朵的關(guān)愛，他決定再教點實際的：“孩子們，學(xué)習(xí)是場馬拉松，等你們到高中……”

    “別說了，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要累死了。只想立刻退休！”神凌耀哀嚎了起來，非常自然、也非常粗暴地打斷了男人，上下?lián)崦绺绲木戆l(fā)，帶著竊笑故意說瘋話：“卿卿，我堅持不下去了，你替我上學(xué)吧。從今天開始，我把我的衣服和書包都給你。你就是神凌耀了。以后，你要賺錢養(yǎng)家、養(yǎng)我。凌兒這輩子可就指望你了?！?/br>
    童言無忌。老父親沖弟弟擺了擺手：“他們瘋掉了，你不要管他們。”

    這個弟弟倒是很喜歡跟小孩聊天。尤其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皇帝。

    “你想讓你哥哥穿你的褲子啊？那你是不知道，關(guān)于男生穿褲子，也是有講究的。上世紀(jì)初，男生其實是不允許穿褲子的，當(dāng)時的男生為了穿褲子的權(quán)利，游行示威，克服萬難，歷經(jīng)冷眼，才終于獲得了既可以穿褲子又可以穿裙子的權(quán)利?！彪m然清楚對方聽不懂，但他還是圖窮匕見了：“而這，都是男權(quán)的功勞?！?/br>
    一聽到關(guān)鍵詞，老父親就忍不住叫停了，怒視親弟：“你跟小孩子也打拳？我看你也瘋了。”

    男人再次聳肩：“就事論事?！?/br>
    確實。他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他也沒想到他居然會墮落到跟小孩打拳。

    神凌耀實在是太能引起他的攻擊欲了。她比他以為的還要惡毒聰明。尤其是談到她哥哥的時候，她眼里明晃晃的挑釁和炫耀——他拳頭當(dāng)時就硬了。

    老父親別的都能忍，唯獨不能看著別人教壞自己的寶貝閨女。立刻下場撥亂反正：“你這是沒事找事?，F(xiàn)在性別對立越來越嚴(yán)重，就是你這種極端男拳害的?！?/br>
    男人躺下了：“啊，今天也是激男里外不是人，被瘋狂背刺的一天。不過，你是男人，我不怪你。你只是蠢弱賤而已，真正壞的是那些女人?！痹秸f越口無遮攔了，畢竟是親弟。

    “你就是看不慣別人夫妻和睦、家庭美滿是吧？”老爹氣得拔腳要走，又停在廚房門口，“過來幫忙?！?/br>
    男人捂臉：“我是客人，為什么我要幫忙做菜?！?/br>
    “你是我弟，你不幫誰幫?！?/br>
    男人們都消失了。神凌耀放開了嘲笑：“我至今都沒搞懂他們關(guān)系到底是好，還是不好?！?/br>
    神卿卿沒有回答，因為他甚至都沒有搞懂他們兄妹關(guān)系是算好還是不好，更不要說別人的了。

    “卿卿真的好漂亮?！鄙窳枰珢鄄会屖值負е?，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贊美。人靠衣裝馬靠鞍，神卿卿打扮了一下，美貌值蹭蹭上漲，看起來簡直是在閃閃發(fā)光。

    漂亮哥哥抬高手，按在她腦袋上。他的袖子垂了下來，將她的身體掩在陰影中。他的長發(fā)、長裙，全都成了某種遮掩，不知不覺將他這個人原本的模樣藏了起來。

    他們默契地躲在長袖之后咬嘴。

    其實神卿卿很不喜歡這條裙子。不是因為太長太累贅，而是布料太硬太糙，刺得他很不舒服?？墒悄切┝灵W閃的紗布，就是這么扎人。

    要他選，他寧可穿睡衣。穿起來毫無存在感，又薄又短。

    不過，神凌耀說他很漂亮……他又覺得他應(yīng)該可以忍住。

    爸爸說過這條裙子價值不菲，既然是這么貴的裙子，應(yīng)該自有它的價值。

    可能，只是他一個人穿不慣罷了。

    *作者碎碎念*

    該服的役一個都跑不了。哥哥身上的枷鎖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