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寧就這樣牽著手，走過一間又一間的學(xué)校。

    從幼稚園、小學(xué)、國中，一直走到，充滿了回憶的高中。我，不斷逃避著的、第一次遇見小寧的地方。

    看著刻在大理石上的工整字體，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而身旁的小寧似乎也感覺到了什么，加重了手的力道，傳遞此刻我最需要的勇氣。

    笑著拍拍她的頭，我回握，然后跨出了那一步，走入另一個時空。

    環(huán)顧周圍，校舍的樣子沒有什么改變，包括那蔚藍(lán)的天際，每一片風(fēng)景都與我的記憶重合，只能放任一幕又一幕的畫面掠過腦海，隱隱泛著疼。

    五月二十九日天氣：雨

    「能陪我一陣子嗎？」

    早上的集會結(jié)束后，他突然走向我，突兀的問。

    大概是從沒見他主動要求些甚么吧，也沒多想就答應(yīng)了。

    翹掉了第一節(jié)課，兩個人坐在cao場附近的臺階上，誰也沒開口，只是沉默的相伴，卻比什么都還令人安心。

    我不知道怎么定義我們的關(guān)係，也不確定我們是不是朋友，或者其實我們根本說不上認(rèn)識？但總有個頻率，把我們牽引在一起。

    我撐著下巴，凝視那張讓人移不開視線的臉龐，下一秒便無法克制的伸出手輕戳了他蹙緊的眉間。

    而他只是愣愣的轉(zhuǎn)過來，揚(yáng)起嘴角笑了。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叫心疼。

    心疼。

    停下腳步，我沒有說話，只是牽著小寧走向日記里的那個臺階，一把將她攬進(jìn)懷里。

    現(xiàn)在，唯有你，唯有那個令人安心的發(fā)香足以撫平我不停波動而紊亂的思緒。

    六月十日天氣：雨

    見到他的日子總是雨天，像是為了他的憂傷而掉淚的綿綿細(xì)雨。

    我們并肩撐著一把傘回家，維持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只夠一邊肩膀保持完全乾燥的距離，就好比平常的我們。

    可沒來由的，我卻主動開口向他搭話了。

    第一次。

    「你其實是雨神吧？」凝視著他的側(cè)臉，我彷彿聽見那個問號凝結(jié)在濕冷空氣里的聲音。

    但這次他卻沒有再笑，直視前方的眼神里，有我不曾見過的悲傷。

    「是呢，總是讓人感到悲傷的孩子阿。他們都這么說?！?/br>
    而我沒再接話，只是繞到傘的另一邊牽起了他的手。

    你有接收到的吧，那一聲、靜悄悄的加油。

    六月二十三日天氣：晴

    我們在一起吧。

    很突然的，他說，在一個溫暖涼爽的午后，在我們最喜歡的那個臺階，唯一一個不下雨的日子。

    開心？驚訝？我不知道，我沒有辦法分辨那是什么情緒，那種堵在胸口的不舒適。

    我只能愣愣的看向側(cè)躺在腿上的他，然后發(fā)現(xiàn)刻意躲著我的精緻側(cè)臉，泛著淺淺的紅。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小海，沒有以往的從容，沒有讓人心碎的氣息，而是帶著陽光出現(xiàn)，還帶點(diǎn)羞澀的男孩。

    「你喜歡我嗎？」

    「嗯。你呢？」

    「我想，是吧?！?/br>
    當(dāng)我因為你的憂傷而憂傷，因為你的微笑而微笑，因為你的情緒你的一舉一動起伏著，我想，是的吧。

    想著，你的這份傷痛，由我?guī)ё?，這就是愛了吧。

    嘿，mama，你看見了嗎？我也有能力愛人了呢。

    我顫抖著，小寧拍著我的背，然而濕的不是日記，卻是我的左手。

    轉(zhuǎn)過身，接著我看見的是流著眼淚的小寧，緊緊皺著眉，讓人心碎的小寧。

    或許是明白她就是這樣善良且體貼的女孩，或許是明白她對我的理解，或許是什么其他，我沒有嚇著，只是伸出手輕抹著她眼角的水珠，但兩行清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珍珠，怎么接也接不完的直直墜下，一滴，兩滴，三滴……漸漸地與我淌著鮮血的聲音重疊，細(xì)小微弱，可又無法忽視的清晰。

    「抱歉呀，讓你也承受了這些。」我呢喃著，雙手卻無力的連個擁抱都給不起。

    雖然是這樣的方式，但我想，你又更靠近我的世界一步了吧，這個斑駁、破碎、即將崩毀的世界，你終于看見了吧，這越是拼湊，越是令人害怕的灰。

    「我不會逃走的，小寧?！?/br>
    而她用力的點(diǎn)頭，同時握上了我的手，眼淚越掉越兇。

    我回握，然后緩慢的翻到了下一頁。

    六月三十日天氣：晴

    和小海交往以來的六個日子里，全都是晴天，今天也是。

    奇怪嗎？不。

    大概小海是個太有魅力的人呢，連天空都被他的情緒牽動著。

    我們沒有認(rèn)識很久，卻像是相伴了很長的日子，一起手牽手經(jīng)歷了許多大波大浪的那種日子，老夫老妻的感覺吧？我是這樣想的。

    沒有任性幼稚，沒有爭吵磨合這些過程，我們一直都在安心穩(wěn)定的階段。

    原因我也沒有認(rèn)真的去探究，雖然我大概能猜到，是因為我們都各取所需的緣故。你陪著我，而我也陪著你，但不再深入，不去過問，關(guān)于你的傷和回憶。

    可今天，小海看見了手上的傷。

    他很自責(zé)的吧，即便不是他的錯。

    這是我第一次對其他人提起哥哥的事，也是第一次和誰交心，說出了家里的事，最不想告訴誰的事。

    其實，松了一口氣呢，這樣就再也不必躲躲藏藏、小心翼翼的，雖然還是擔(dān)心他看見了我身上的傷時會很焦急。

    沒事的，小海，我沒事的。

    我沒有說謊，因為你，我是真的感受到幸福了呢。

    「這、這是……」這次，換小寧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嗯?！刮铱聪蛩耘f握著她的手，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單音，卻沒發(fā)現(xiàn)，我的眼角也濕潤了起來。

    「是家暴。」

    家暴。

    那個我最不愿回想的字眼，埋藏在心里最深層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