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下一頁,千秋字跡開始變得凌亂起來。 我再次握緊小寧的手,卻無暇擔(dān)心是否讓她感到疼痛。 因為從這開始的日記代表著什么,我再清楚不過。 我只能無力地盯著那她發(fā)出的求救訊號,無法喘息。就和那時候一樣,什么都做不了。 七月十三日天氣:晴 真是沒辦法不感到礙事,對于這樣的狀態(tài)。 昨天被爸爸酒罐的碎片弄傷了右手,現(xiàn)在連字都寫不好。 有點小小的難過,這樣我就沒能記錄和小海在一起的每個日子了。 甚至,還讓他擔(dān)心了。 這是小海第一次兇我,也是哥哥過世后,第一次覺得被誰疼著。 你說,我們兩個的心是不是、完全連在一起了? 他抱著我,雙手顫抖著,耳邊是低低的啜泣聲,我卻分不清楚是誰的,只記得小海的體溫,臉上的眼淚,好暖和、好暖和。 十月二十八日天氣:陰 又好久好久沒有寫日記了,也好久好久沒有去學(xué)校了。 小海見我的時間變得很短,我也幾乎推了他所有的邀約。 爸爸要的錢太多了,只靠mama一個人是不夠的。 那些替她擋下拳頭的傷,也不可以讓小??匆姷?。 「你、是不是怎么了?」 電話另外一邊的小海很焦急,不是懷疑,而是擔(dān)心。 暖呼呼的,但也讓我鼻酸了。 沒事的、沒事的……我還擁有你呢。 我安撫著他,心里卻覺得慌。 為什么呢? 總有種,快要離開你的感覺── 「不──不要說了!」我摀著耳朵,劇烈地抽泣了起來,日記掉落在木頭地板上,而我斑駁不堪的世界,也正式崩毀。 筆記本靜靜地躺在地上,像是空白頁的正中央,卻刻劃著千秋曾經(jīng)存在于世界上的證據(jù)。 那暈開的筆跡,彷彿你的聲音,日日夜夜回盪在耳際,侵蝕著我的感官、我的每一條神經(jīng)。 「小海,我愛你?!?/br> 我愛你。 日記最后寫著的,是我一直、欠你的那一句,我愛你。 天空下起了雨,我卻感覺不到點點打落在身上的水滴是冰冷、是刺痛,只是空洞的盯著前方的景色,像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 「……我們回家吧,好嗎?」小寧哭著,不安的伸出手,并顫抖著那細(xì)柔的嗓音詢問我,用一種近乎乞求的語調(diào)。 我看著她,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回應(yīng)。 我知道她發(fā)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她將要失去我。 「小?!?/br> 「抱歉,小寧?!刮覔荛_她的手,起身,后退。 這個距離,就是這個距離,你,不要再過來了,不要,再靠近我了。 「我真的,欠她太多了?!?/br> 「所以呢?你要去哪里?去找她嗎?」 「去哪里找她?去死嗎?不,我就算死了也不夠你知道嗎?都是我!都是我害死千秋的! 「我明明就知道她承受著什么的,明明就知道那個人渣、那個不配當(dāng)父親的人渣,一天比一天變本加厲,她的傷勢也越來越嚴(yán)重,甚至后來都休了學(xué),卻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為她好嗎?你說我是為她好嗎? 「我到底憑什么厭惡他們?厭惡千秋的親戚們?我其實跟他們一樣惡劣,聽見了她的求救訊號,卻沒替她捱過一拳,為她做些什么,就這樣得過且過下去,看她傻笑著說自己有多幸福,甚至連他媽一句我愛你都沒對她說過! 「你懂這是什么心情嗎!你懂嗎!」我哭吼著,越來越大的雨珠從我的發(fā)梢滴落,和眼角溫?zé)岬囊后w一起,逐漸模糊我的視線。 然后小寧沒有再說話,低下頭抽泣著。 我不想分辨她為什么哭,為我,為千秋,為自己,怎么樣都好,我只知道瀰漫在我們之間的,只剩下濃厚、且讓人窒息的悲傷。 隔天一早,我就開車離開了臺中。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整夜,就是無法入眠,最后只好坐在熟悉的黑暗中,直到天色亮起。 「好笑吧?我居然曾經(jīng)為了你終于比較像人這件事感到高興?!?/br> 踩下剎車,我突然想起少彥昨晚傳給我的簡訊,卻麻木的沒有一點情緒。 大概是小寧說了些什么吧?讓你們都失望了吧? 可是抱歉,「你們所知道的小海,這次是徹底的死了?!刮夷剜?,然后催下油門,目的地,是南投。 雨持續(xù)下著,空氣里混雜著一股潮濕的泥土味,我捧著千秋最喜歡的薄荷,跪在墓前,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刻有她名字的石碑。 「你知道嗎?我比我想像中還快弄明白呢,明白為什么你總說,最濃厚的悲傷,作為人類的我們是感受不到的。 「是呀,因為再也不會感到窒息,再也不會感到痛徹心扉,心底只剩下無止盡的空蕩,并且失去所有感知能力,又怎么可能會意識到這是一種情緒呢?」 「你有聽見嗎?我心臟撕裂開來的聲音??陕犞坏我坏瘟飨聛恚覅s連半點眼淚都擠不出來?!?/br> 「這就是、你給我的懲罰吧?千秋?!?/br> 懲罰我,一直到三年后,才真正面對那些、我所虧欠的。 「我愛你,千秋,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把薄荷放在她的墓前,我輕聲說著,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說著。 但我就算是像個白癡一樣,在這里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對著不會再給我任何回應(yīng)的你說一千遍、一萬遍,你也不會醒來了,不會、再回答我了。 永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