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空和沙穗的孩子?！狗泡p抓著我的力道，外婆深深嘆了一口氣，皺起眉凝視著怔怔然的我，「到底，うみ你這些年來，都看見了什么？」

    我不語，緩緩低下頭，然后閉上眼睛，那段灰色的記憶就這樣如潮水般涌入腦中，伴隨著一股疼痛開始在我體內(nèi)蔓延，無法遏止。

    「小海，出門了唷。」和往常一樣，梳洗完畢的mama從房里走向客廳正在玩著玩具車的我，溫柔的嗓音充滿朝氣，說的卻是不一樣的臺詞。

    我停下動作，歪頭看著mama，滿是疑惑，「mama要帶小海出去玩嗎？」

    輕笑了一聲，mama走過來，把我抱了起來，「不是呢，是要帶小海去上學唷，沒有先告訴小海真是對不起?！?/br>
    「上學？」我不解。

    「就是到幼稚園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學習唷，老師會教大家寫字、畫畫，還有好多好多事情?！?/br>
    「寫字……那這樣，小海就看得懂爸爸寫給mama的情書了嗎？」

    聽見我說的話，mama先是愣住，下一秒又掛上一貫溫柔的笑，「是呀，小海會害怕嗎？和mama分開這么久?！?/br>
    那時候的我，還沒有辦法察覺也沒有辦法分辨，那道自她眼底閃過的復雜，只是用力搖搖頭，然后瞇起眼睛，燦爛一笑。

    「因為小海也要寫情書給mama！等小海學會寫字，第一個就寫給mama看！」

    「嗯，mama會好好期待的?！拐Z落，mama摸摸我的頭，也瞇起眼睛笑了。

    到了幼稚園門口，mama松開抱著我的手，掛著熟悉的笑臉，語氣溫柔地安撫我，就怕我無法適應這樣的不熟悉。

    「我們家小海這么可愛，一定會交到很多朋友的?！顾f。

    用力點點頭，我也露出牙齒，對mama開心地笑著。

    「很少有孩子第一天上學是不哭的，小海真是個勇敢的孩子。」站在一旁的老師看了，忍不住對mama稱讚起來。

    但mama還沒說話，我就先抬頭，忍不住回答：「因為mama也是這樣！小海想和mama一樣！」

    兩個大人微微頓了一下，接著看向在她們之間的我，輕輕笑了起來。

    「很討人喜歡呢?！估蠋熣f。

    「是呀?！筸ama微微頷首，同意她的話，而后彎下腰，指著墻上的時鐘和我約定：「等到時鐘上比較短的針指到四的時候，mama就來接你，要乖乖的哦?！?/br>
    「嗯！」我應聲，卻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才是惡夢的開始。

    一走進教室，我就被角落的書柜給吸引了目光，靜靜翻起童話繪本，也因此我沒有主動去找其他小朋友玩。這時，一個男孩突然走了過來，在我身邊坐下。

    「你是新來的嗎？」他看著我，臉上的笑容很耀眼。

    我放下書，抬起頭看他，想起mama告訴我的，然后也揚起嘴角，點點頭，「你讀大班的嗎？」

    「嗯，我叫魏予誠，你呢？」

    「我叫森本海！」

    「森本海……你姓森嗎？」張大眼睛，他一臉意外的看著我。

    我搖搖頭，笑得更燦爛，「是森本唷，因為mama是日本人。」

    「日本人？好厲害哦！」他驚呼。

    接著幾個小朋友也陸陸續(xù)續(xù)的圍到我的身邊來，似乎是對于我的出身感到驚起，不斷問著關于日本的問題，而我也樂于這樣的氛圍，不厭其煩的回答他們，慢慢的，也就和大家熟稔起來。

    一直都是一個人玩的我，瞬間有種心里被塞滿的感覺，于是，我也開始期待每天到幼稚園和大家一起玩的日子。

    「小海、小海！你會說日文嗎？」一天，當我又坐在角落看著繪本的時候，魏予誠忽然跑過來問我。

    因為很少看他這么慌張的樣子，我疑惑地看著他，卻還是輕輕點點頭，「怎么了？」

    「太好了！」他開心的笑了起來，「可以教我嗎？在日本工作的爸爸明天要回來，我想要說幾句給他聽聽當作驚喜?！?/br>
    我闔上書，然后開始思考，「嗯……小海沒有見過爸爸，所以不知道該說什么。予誠想要學什么呢？」

    對方聞言，呆愣了幾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很驚訝的大叫了一聲：「咦！」

    這一聲，就像當初他剛進幼稚園時一樣，再度聚集了教室里的小朋友。

    「怎么會沒有見過爸爸？」魏予誠問。

    我沒回答，低下頭，其他的孩子也像他剛才的反應一般，接著吱吱喳喳的討論起來。

    「你mama有說他去哪里了嗎？」另一個女孩問。

    「她說……爸爸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

    「那他會回來嗎？」

    我再度陷入沉默，沒有辦法回答。

    這個問題連我自己都沒有向mama確認過。

    「很……奇怪嗎？」我小聲地問。

    「很奇怪呀！」

    「對阿，而且小海的姓，是不是跟他mama一樣啊？」

    「真的耶……」

    「為什么會這樣呢？」

    「……」

    他們開始不間斷的討論起我的身世，而這次，我再也沒有辦法一一回答他們的問題，也是我第一次，對自己的存在感到迷惘。

    「我是從哪里來的？」我這樣問自己，可是一天一天過去，我還是找不到答案，也不敢問mama，只能靜靜聽著同學們的談話，不明白胸口那股隱隱作痛的感覺是什么。

    直到這件事蔓延到家長的耳里，這樣的情況開始惡化，孩子們的話語開始變本加厲，每個字都化作一把把尖銳的利刃，深深刺進我心里。

    ──你是強暴犯的孩子。

    這是他們告訴我的。

    一開始我甚至不曉得那是什么，只知道我是個讓mama活在夢魘中，骯臟不堪、且多馀的存在。

    「不要靠近我！我mama說，你很壞很壞，流著那樣的血，會做出什么事都不知道……」

    「好可怕……」

    「對阿……你mama怎么有辦法天天接你呀？」

    他們說著，而我聽著，鼻子一酸，眼淚一顆顆掉了下來。

    「為什么會哭呢？」我想起以前曾經(jīng)問過mama。

    「當然是因為很難過呀?！?/br>
    那我，為什么會難過呢？

    「因為你mama不愛你呀?！?/br>
    腦袋里的聲音震耳欲聾的響起，我摀著耳朵，卻無力阻止。

    不愛你。

    沒有人愛你。

    「騙人、騙人！你們都在騙人！明明mama她、mama她每天都說愛我，每天都抱著我睡著的！你們騙人……」我哭吼著，手里緊握答應要寫給mama的情書。

    他們卻不痛不癢的問著：「那你為什么不去問你mama呢？」

    「因為我愛她、不想傷害她，所以，才開不了口啊。」

    就像我始終，沒能將信送進她手里一樣。

    我睜開眼，苦笑著呢喃，外婆卻忍不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