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由于忙著父親的百日祭，曉冰整整一個星期沒到學(xué)校去。

    沒想到她一回到學(xué)校，就發(fā)現(xiàn)伊莎貝拉愁眉不展。

    「伊莎貝拉，你還好嗎？怎么看起來這么憔悴啊？發(fā)生了什么事？」

    鬱鬱寡歡的伊莎貝拉苦著臉拉著曉冰的手，可憐兮兮地回答，

    「當然不好啊，外公每天都安排少尉來家里吃飯，還一定要我在場，我都快悶死了。」

    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向曉冰傾訴，伊莎貝拉立刻大吐苦水。

    「我跟他根本沒有共同話題，每天都在聊軍隊和建軍港的事，我一點興趣也沒有。曉冰，你要救救我啊?！?/br>
    曉冰看著伊莎貝拉一臉悲慘的樣子，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我過去接你。」

    伊莎貝拉喜出望外地說道，

    「真的？」

    曉冰滿臉笑意，

    「六點鐘，你在大門等我?！?/br>
    「那一言為定了?！?/br>
    伊莎貝拉開心地拉著曉冰的手……

    黃昏時分，伊莎貝拉換好衣服就要往門外跑去，卻被母親叫住。

    「伊莎貝拉，這個時間你要上哪兒去？外公和威廉少尉就要到了?！?/br>
    被逮個正著的伊莎貝拉蒼白著臉，回頭望向母親。

    「媽咪，今晚能放過我嗎？我已經(jīng)連續(xù)一個星期食不下嚥了?！?/br>
    雖然明白女兒的苦處，但是朱蒂斯卻不得不顧慮到固執(zhí)的父親。

    「可是你這樣溜出去，外公一定會很生氣?！?/br>
    伊莎貝拉終于忍無可忍地說出心里的話。

    「我也需要喘口氣啊，況且我根本就不喜歡少尉。」

    「伊莎貝拉……」

    朱蒂斯還想要說服女兒，從樓上走下來的約翰卻開朗地說道，

    「朱蒂斯，就讓伊莎貝拉出去走走吧。」

    然后他轉(zhuǎn)而問道，

    「伊莎貝拉，你約了曉冰是嗎？我在樓上看見方家的車子開上來了?！?/br>
    「已經(jīng)來了嗎？」

    說著，伊莎貝拉就繼續(xù)往門口跑去。

    「伊莎貝拉！」

    朱蒂斯還想要叫住女兒，約翰卻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臉和善地對妻子說道，

    「算了，今晚就讓我來應(yīng)付岳父大人和少尉好了。」

    「約翰……」

    朱蒂斯看著丈夫，又望向往外跑去的伊莎貝拉，輕輕嘆了口氣……

    伊莎貝拉一跑到門外，就看到方家的車子開了進來，燦爛的笑容在她臉上綻放。

    當她看到開車的人居然是金翔的時候，更是喜上眉梢。

    「金先生也去嗎？真是太令人高興了。」

    充當司機的金翔下了車，幫伊莎貝拉大開車門。

    「沒辦法啊，大小姐說華特小姐快悶出病來了，所以下令要我當司機兼嚮導(dǎo)，?！?/br>
    伊莎貝拉的臉上綻放著甜美如蜜的笑容。

    然而在她正要上車的時候，卻看到另一輛車子駛進來。

    不知為何，伊莎貝拉竟然慌慌張張地上了車，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伊莎貝拉，你要出門嗎？」

    從后面那輛車子下來的人，正是威廉少尉！

    金翔彬彬有禮地用英語說道，

    「少尉，傍晚好?！?/br>
    「傍晚好?！?/br>
    威廉也禮貌地回應(yīng)，卻對稱他為少尉的華裔男子深感好奇。

    「先生，我們見過面嗎？」

    伊莎貝拉忍不住從車里探出頭來。

    「他是金先生，之前在爺爺?shù)纳昭鐣喜皇且娺^嗎？」

    金翔反而幫威廉說話，自嘲地說道，

    「華特小姐，我只是無名小卒，少尉怎么可能記得呢？」

    威廉倒也沒有找藉口，而是坦白承認，

    「對不起，金先生。我很少看到中國人，對我來說看起來都很像，所以不太會認?！?/br>
    金翔隨即笑了。

    「說的也是?！?/br>
    威廉有些尷尬，卻還是沒有忘記最初的問題。

    「所以，伊莎貝拉要出去嗎？不是約好和艾伯特男爵一起吃晚餐的嗎？」

    正當伊莎貝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金翔居然笑盈盈地提出邀請。

    「少尉要和我們一起去嗎？」

    這句話使得車上所有人都吃驚地望向金翔。

    他卻面不改色，保持著游刃有馀的笑容，讓人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7

    做事嚴謹?shù)耐傥驹谙蚣s翰夫婦說明會和伊莎貝拉一同外出之后，才帶著疑惑的心情上了車。

    車子一路駛向海灣，坐在助手席的威廉對于窗外的景色感到很有興趣。

    「我來這里快兩個星期了，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多椰子樹，終于有了來到南洋的感覺了?！?/br>
    聽了他的話，曉冰好奇地問道，

    「那你都去些什么地方？」

    被這么一問，威廉如實回答，

    「每天就是從宿舍去建設(shè)軍港的基地，開完會之后回到宿舍，最大的樂趣應(yīng)該就是去華特爵士家用餐的時刻了。」

    曉冰和云清的目光都轉(zhuǎn)向臉色發(fā)青的伊莎貝拉身上，連金翔都偷偷從后照鏡里瞄了她幾眼。

    對伊莎貝拉而言最痛苦的事，居然是威廉最大的樂趣？

    兩人這種天淵之別的感受還真的點中三人的笑xue，但礙于威廉在場，他們也只能強忍住笑意……

    來到目的地，剛好是夕陽西下的黃昏時分。

    美麗的彩霞為天空染上各種深淺不一的紅色，儼然是一幅由大自然繪製的油畫。

    第一次來這里的伊莎貝拉和威廉一下車就被眼前的美景深深吸引。

    高聳的椰子樹隨風(fēng)搖曳，涼爽又清新的海風(fēng)迎面吹拂，讓人心曠神怡。

    這時，一陣烤rou的香氣撲鼻而來，伊莎貝拉立刻說道，

    「好香的味道?！?/br>
    金翔的心情更加愉快。

    「跟我來吧?！?/br>
    說完，就轉(zhuǎn)身往前走去，其他人也隨后跟上。

    他們走了一會兒，就看到不遠處的海岸上擺著不少小攤子。

    靠近一看，居然都是馬來族經(jīng)營的攤子，無論是小販還是顧客，幾乎都是馬來人。

    然而，金翔卻像是自家后院般毫不遲疑地就走了進去，曉冰和云清也大大方方地跟在他身后。

    伊莎貝拉雖然在這里生活了好幾年，卻從來沒有來過全是馬來族的地方，難免有些擔心而裹足不前，威廉就更不用說了。

    華人他都沒見過幾個，這兩個星期也只在英國人的圈子里打轉(zhuǎn)，來到這里完全就是文化衝擊。

    發(fā)現(xiàn)他們沒有跟上來，曉冰笑著跑回頭拉起伊莎貝拉的手。

    「伊莎貝拉，跟上來啊。里面人很多，等會兒走散就糟了。」

    說著，就拉著伊莎貝拉走進人群之中，威廉見狀也只好不安地追上他們。

    只見金翔穿梭于人群之中，還不時與人打招呼，看來是這里的?？土恕＞瓦B對曉冰和云清，他們也親切地露出笑容。

    不過，看到金發(fā)的伊莎貝拉和威廉，他們還是有些驚訝地交頭接耳。偶爾會有人指著他們問金翔，但兩人完全聽不懂他們的對話。

    就這樣帶著滿腹疑問，他們被帶到其中一個角落，金翔才停下腳步。

    「你們先坐下，我去去就回來?！?/br>
    說著，就轉(zhuǎn)身走向最靠近的攤子。

    曉冰坐到伊莎貝拉的身邊，發(fā)現(xiàn)她因為周遭的目光而顯得有些緊張，于是展露了讓她安心的笑容。

    「沒事的，他們只是很少看到白人而已?！?/br>
    「這里華人也沒幾個，他們又不會一直盯著你們看?！?/br>
    伊莎貝拉說出了她的疑問。

    「因為我們經(jīng)常跟阿爹和金翔叔過來，他們早就認得我們了啊。你多過來幾次，他們也就習(xí)以為常了?！?/br>
    多來幾次嗎？

    雖然覺得可能性不高，伊莎貝拉還是點點頭，臉色也慢慢緩和下來。

    此刻的威廉則完全為眼前的異地風(fēng)情著迷，對一切都感到新奇的他四處張望。

    來來往往的馬來人以男性居多，大都穿著長袖寬闊的及膝長袍，并配搭類似筒裙的沙籠，威廉也發(fā)現(xiàn)有不少人頭上都戴著無邊帽。

    偶爾會有馬來族女子走過，她們身上的衣服也寬大如袍，不過色彩比較鮮艷，成年女子一般上都披著單色頭紗巾。

    他看到金翔正和售買燒烤食物的小販說話，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只見長形的鐵爐不時冒出火焰，小販汗流淋漓地翻轉(zhuǎn)著在上面的rou串。

    注意到他來到身邊，金翔微笑著問道，

    「很香吧？」

    威廉點點頭，然后問道，

    「這些是什么？」

    「可是說是烤rou串，不過馬來人把這個叫做沙爹?！?/br>
    威廉又點點頭，然后興趣盎然地看著小販敏捷的身手。

    過了一會兒，金翔和威廉就捧著香噴噴的沙爹回來了。

    看到之后，伊莎貝拉立刻露出可愛的笑容。

    「啊，沙爹，我最喜歡這個了?！?/br>
    說著，她就拿起一串沙爹，跟曉冰他們一樣沾了金翔拿回來的一碗醬料。

    看到她毫不猶豫地就把rou串放進口中，威廉反而大表意外。

    「伊莎貝拉，你吃過這個嗎？」

    伊莎貝拉露出燦爛的笑容，

    「吃過啊，以前去曉冰家的時候，姑丈曾經(jīng)買回來給我們吃?！?/br>
    威廉望向那碗橘黃色帶著紅色辣椒油的濃稠醬料，心里產(chǎn)生了抗拒。

    察覺他臉色大變，金翔還故意將沾了醬料的沙爹送到威廉面前。

    「少尉，你剛才不是說很香嗎？怎么不吃?。俊?/br>
    聽到他這么說，威廉尷尬地笑，金翔趁機將手中那串沙爹交到他手中。

    「這個給你，放了醬料更好吃呢。」

    威廉盯著那串硬塞到手中的沙爹上面那完全猜不出加了什么的醬料，讓他遲疑著要不要張口咬下去。

    金翔仍不放過他，故作驚訝地問道，

    「少尉該不會不敢吃吧？」

    「怎么可能？」

    為了掩飾被看穿的想法，威廉勉為其難地拿起沾滿醬料的沙爹放進口中。但是吃了一口之后，威廉卻忍不住說道，

    「這烤羊rou串還挺好吃的?！?/br>
    他說完，又拿了一串牛rou沙爹，然后隨口問道，

    「怎么有羊rou、牛rou、雞rou，卻沒有豬rou??？」

    他一說完，其他同桌的人都驚訝地看著他。

    金翔最先回過神來，立即說明道，

    「因為馬來人都是回教徒，而回教徒是不吃豬rou的啊。」

    不愿承認自己孤陋寡聞，威廉反而說道，

    「怎么會有這樣的規(guī)矩?。俊?/br>
    他們一行人當中有外國人已經(jīng)夠受人注目了，伊莎貝拉不想節(jié)外生枝而說道，

    「這是他們的飲食規(guī)限，就像佛教徒當中有人不吃葷食一樣?！?/br>
    威廉仍舊不以為意地隨口說道，

    「不就只是豬rou而已?！?/br>
    明白伊莎貝拉在擔心什么，金翔好意提醒道，

    「少尉，被他們聽到不太好喔?！?/br>
    沒想到心高氣傲的威廉卻不知收斂，還自以為是地說道，

    「在這種地方，我才不相信會有聽得懂英語的馬來人。」

    「那可不一定?！?/br>
    聽到有人用帶有特殊腔調(diào)的英語如此說道，威廉猛然回過頭。

    只見有一名身穿綠色寬袍上衣和沙龍的少女朝他們走了過來，少女的膚色雖然偏褐色，容貌卻相當姣好。

    當她再次開口，威廉才確定之前說話的人正是她。

    「先生，既然來到別人的地方，是不是應(yīng)該先了解一下當?shù)氐奈幕?，然后說話也最好客氣一點呢？」

    威廉的臉色頓時變了。

    「卡迪佳，好久不見了。」

    曉冰一見到少女，立刻笑逐顏開，那名馬來族少女也顯得很開心。兩人接著用威廉完全聽不懂的話開始交談，讓他目瞪口呆地問道，

    「她們在用什么語言??？」

    伊莎貝拉雖然聽不懂，但是從發(fā)音大致猜得出。

    「馬來語啊，這里的人會說好幾種語言很普遍呢。像我雖然是英國人，可是除了英語，也會說中文。」

    說著，她指著云清和金翔，直截了繼續(xù)當?shù)卣f道，

    「清少爺和金先生在這里生活這么久了，除了中文和家鄉(xiāng)的潮州話，還會說唐山其他地區(qū)的福建話和廣東話。你也聽過他們說的英文很流利，不是嗎？」

    威廉還是無法完全理解。

    「會說自己國家的其他方言，我可以理解。我知道金先生曾經(jīng)在華特爵士的洋行工作，云先生和方小姐上過英校，所以他們會說英語，我也可以接受?？墒菚f馬來話？這就在我能想像的范圍之外了?！?/br>
    他連珠炮般說完自己的想法之后，一直抱持沉默的金翔看了看還在聊天的曉冰和卡迪佳，然后轉(zhuǎn)向威廉說道，

    「威廉少尉，這里雖然不是我們的故鄉(xiāng)，但是在這里生活了這么久，我們已經(jīng)把它當成第二個家，開始落地生根了。況且馬來族算是這里的土著，我們多多少少也要學(xué)會和他們打交道啊?！?/br>
    威廉聽著他說話，并沒有打斷，于是金翔繼續(xù)說道，

    「儘管這里現(xiàn)在是英國殖民地，但是坦白說，星洲是不可能完全屬于某一個民族的。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它卻因此屬于所有民族共同擁有的。大家都把各自的文化和傳統(tǒng)帶到這片土地，以自己的方式讓這一切融入這個地方?！?/br>
    說著，他認真地注視著威廉，

    「只有去了解彼此的文化背景和明白雙方之間的差異，我們才能在這個特殊的環(huán)境共存，這就是星洲?！?/br>
    威廉望著眼前看似文弱書生卻很有想法的金翔，開始對他刮目相看……

    隨著夕陽西下，夜幕低垂之后，這里的氣氛也跟著轉(zhuǎn)變。

    只要仰望夜空，就能看到滿天的燦爛星光，今天所見的良辰美景讓威廉對這個小島的印象逐漸改觀。

    如同對眼前的這群人一樣。

    和他們在一起的伊莎貝拉是那么耀眼又充滿活力，完全跟他在華特家做客時所看到的那位不茍言笑的千金小姐截然不同。

    或許，這才是伊莎貝拉真正的樣子。

    正當他這么想的時候，走過伊莎貝拉身邊的一名男子不小心把手中的湯碗打翻，里面的熱湯不偏不倚地灑在伊莎貝拉的手背上！

    「??！」

    伊莎貝拉不禁叫了一聲，眉頭深鎖。

    看到她的手被燙傷，眾人都還來不及反應(yīng)時，金翔想都不想馬上跑到伊莎貝拉身邊拉起她的手。

    雖然旁人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但金翔其實正暗中使用冰蝶的冷卻能力，讓伊莎貝拉被燙上的部份迅速降溫。

    「覺得怎樣？」

    他擔心地問道，焦慮的表情完全寫在臉上，根本沒有心思加以掩飾。

    伊莎貝拉確實感覺沒那么痛了，于是輕輕地回答，

    「沒那么痛了。」

    這時候，曉冰和加入他們的卡迪佳已經(jīng)圍上來，曉冰看著伊莎貝拉那還有些紅腫的手，緊張地問道，

    「真的沒事？」

    伊莎貝拉點點頭，稍微露出笑容，

    「沒事的。金先生的手很冰涼，好像在冷敷一樣?！?/br>
    知情的云清和金翔對看了一眼，兩人什么也沒說。

    倒是卡迪佳看到這樣的情景，直率地笑著說道，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金先生這么緊張，華特小姐真讓人羨慕?！?/br>
    她的話讓金翔立刻意識到自己的過度反應(yīng)，馬上松開伊莎貝拉的手，讓她頓時感到有些失落。

    然而將一切看在眼里的卡迪佳瞇著眼笑說，

    「別不好意思啊，金先生早就該成家了，能有華特小姐這么好的對象，大家都會為你高興啊?！?/br>
    金翔保持著微笑，語氣平靜地回答，

    「卡迪佳，你說這些話對華特小姐和少尉很失禮喔?！?/br>
    接著，他說出了對伊莎貝拉而言，相當殘酷的話，

    「適合華特小姐的對象，是威廉少尉啊?！?/br>
    說完，他就坐回原來的位子，神態(tài)自若地繼續(xù)用餐。

    曉冰和云清都不知道該如何打圓場，而伊莎貝拉則露出悲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