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照顧與保護。
這是一個對我,有那么一點尷尬的問題。對吳凈,卻一點都不尷尬,堅決地強調(diào):「她是我的。無論你說什么,她都是我的。」 「那你呢?」吳禹諍扭過頭轉(zhuǎn)向我,問:「你就這么甘愿,當吳凈身邊的一條狗?」 如果能不當狗,那當然是最好不過。我眨了眨眼,不想做出任何回答??磪怯碚娺@發(fā)狂、不受控制的模樣,想來我爸的狀況一定很糟。當務之急不是追究我到底是不是一條養(yǎng)在吳凈身邊的狗,而是進去探望我爸才對。 「你們可以慢慢吵,我想先進去看我爸。」 「你不--」 「吳叔叔,很早以前我就想對你說了。我,周語涵是周森深的家人,是他的女兒,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血緣關(guān)係的人。我想進去看他,你有什么資格,跟我說不?」 偶爾,我會回想起十六歲那年,即將步入暑假的夏天。 我爸在出了那場嚴重的車禍后,一直待在醫(yī)院和療養(yǎng)院這兩個地方調(diào)養(yǎng)身體。那時候,我已經(jīng)感受到吳禹諍對我爸毫不遮掩的企圖,心里不喜歡,可因為我爸所有的醫(yī)療費用,全部由他支付,所以我面對他,往往只能選擇沉默和接受。 每個禮拜六,我會自己搭公車前去探望我爸。或許是身體太虛弱,我爸對我說話總是輕聲細語,唯獨他要送我到美國的那次,他表現(xiàn)出極為嚴厲、不由我反對的姿態(tài)。 「為什么要讓我去照顧吳凈?他們……他……吳家那么有錢,隨便找?guī)讉€人,都能把他照顧得很好吧?!故掷锬弥野植恢螘r替我辦妥的護照,和一張飛往美東的單程機票,震驚地瞪大眼睛,不停問:「為什么啊?我不用上學嗎?我為什么要去那里?」 「我讓你去,你就去吧?!?/br> 「爸?那誰照顧你?你的身體差成這樣,我去美國的話,你該怎--」 「我不需要你的照顧,你也沒有能力照顧我。小涵,吳家……和吳先生待我們不薄,我們不能沉默地接受他們給予的恩惠,沒有任何付出。我的情況,你也很清楚,沒辦法繼續(xù)工作。所以我只好拜託你去替我照顧吳凈,這樣我也能安心一點?!?/br> 內(nèi)心有千百個不愿意,卻無法在我爸通紅的眼眸注視下拒絕他,只能顫抖著雙脣哀求:「可是我……可是我會害怕。我……我不想離開你,去那么遠的地方?!?/br> 面對我的哀求,爸爸只是伸手抹掉我剛落下的眼淚,說出一句我在當下,不是那么瞭解的一句話:「爸爸已經(jīng)沒有能力再保護你了?!?/br>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爸爸說的「沒辦法再保護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為當時他的身體,恐怕要透過器官移植,才能勉強維持他的生命。我是他的女兒,他的血親,最能將器官移植給他的人。他不愿接受,但在吳禹諍的偏執(zhí)cao控下,十六歲的我怎么可能逃得過?病重的他,又有什么辦法能保護我?所以……所以,他把我送出國,送到唯一能和吳禹諍抗衡的吳凈身邊。 并不是要我照顧吳凈,是要吳凈保護我。吳凈,代替我爸爸,無聲地保護我,保護了十年。 想到這里,我坐在從療養(yǎng)院回家的車上,哭得泣不成聲。彷彿整個人都要掏空似的,只覺得自己好累、好累,累到不想再面對這樣混沌的世界。 「汪?!?/br> 我聽見這一聲「汪」,莫名其妙地停下眼淚,轉(zhuǎn)過頭看向表情不太自然的吳凈。 吳凈同樣看向我,做足了心理準備仍是尷尬地朝我揮手:「蓉蓉好,我是小狗阿凈,請問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嗎?」 其實我早知道,他一開始是喊我「絨絨」,而非「蓉蓉」。會接納我這個包袱,僅是將我視為能藏在家中的寵物。可我不埋怨他,反而有那么一點慶幸。 被迫遠渡重洋來到美國,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我好像真的是一隻被人遺棄的小狗,輾轉(zhuǎn)到了新的家庭。 每天都感到徬徨、無助和焦慮,想著該如何討好吳凈。但他總是很沉默,沒有熱烈歡迎,也沒有嚴厲苛責,靜靜的給予彼此一段適應的緩衝期。 在二十歲的冬天,第一次聽見他喊我「絨絨」的那一刻,松了好大一口氣。我知道,花費四年的時光,我終于在吳凈的身邊,尋覓到了一個家。 一個永遠,都不會腐朽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