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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生離: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一)

    這日,是弘化公主與吐谷渾國主:赤水可汗的大婚之日,此時李蓮端坐高臺上,此處是吐谷渾都城中最高聳的丹鳳樓,全部以南詔大理石所砌,以崑崙和闐玉為階,從此處,可以居高俯視整個都城,這座丹鳳樓是仿長安大明宮所見,據(jù)聞,是赤水可汗在得知可迎娶唐朝弘化公主后,為了表達誠心,下令建造的一座高樓,為了就是在公主到來之日,在此樓上舉行婚禮。只見下方文武百官各自排成一列,記憶中李蓮在長安也曾見過比這壯闊千倍、萬倍的景象,但最不同的是那時的她地位僅僅是一名宮人,只能手持紅燭讓guntang的光流照耀前方的達官顯冑,而現(xiàn)在,自己卻成為可汗的妻、吐谷渾唯一的后,一想到此,李蓮忍不住感覺身軀輕飄飄、手心也不自覺忽冷忽熱。

    忍不住略轉(zhuǎn)螓首,偷瞄赤水可汗一眼,他坐于身側(cè),看起來約莫與大唐的皇上同年,但兩鬢已略微斑白,且身形略微矮胖,或許是為了表達對李唐王室的尊崇,此時他穿著漢家服飾的紫色蟒炮、頭戴深黃峨冠,上頭綴著五色琉璃珠。

    而坐于他右下方,則是可汗其馀的可敦,據(jù)洪尚宮所言,赤水可汗總共取有十一名可敦,當(dāng)然,這數(shù)量與大唐天子相比真算是小巫見大巫了,此時其中一名梳著高聳發(fā)髻、雙眼深邃、膚色異常雪白的女子娉婷起身,領(lǐng)著身后一群胡服儷影的女子千嬌百媚一拜,她知道,那是吐蕃和親的公主—桑佳,同時,也是可汗最寵愛、地位最高的可敦。

    「臣妾是胡人,不諳大唐禮節(jié),聽聞弘化公主遠道而來,特別準(zhǔn)備了陳年葡萄酒,向可汗與公主賀喜?!?/br>
    「免禮?!?/br>
    啜了一口鮮血般艷紅的葡萄酒,早在來此前洪尚宮便悄悄對她說了,作為可敦,桑佳自恃身分與血統(tǒng)高于眾多姬妾,因此隱隱然以皇后自居,而李蓮來此首當(dāng)其衝便是對她地位的動搖,因此,她必定會處處針對自己,得需小心防范。

    「我聽說,在公主的迎親隊伍中,有一名李姓宮人舞姿輕妙、能做步步生蓮舞的,可否請她出來,為可汗獻舞一曲呢?」當(dāng)文武百官與大唐使臣紛紛起身向可汗敬酒之際,桑佳卻未退下,捧著夜光杯,睜著一雙葡萄酒熱辣辣的艷眸道。

    李蓮思忖著,李妃所說之人便是自己吧!這是無庸置疑的,但她怎么會突然提到此事呢?莫非,宮人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什么異狀,而這些碎言流語已然流傳出去,因此,桑佳才會提到此事,她忍不住有些緊張,不自覺看了一下一旁的可汗,萬一身分遭洩,她會碰上什么樣可怕的懲罰呢?

    萬一宣李嫣來此,讓國主或眾人察覺身分瓜代一事,那該如何是好?

    但此時可汗也以充滿興味表情道:「公主,本王向來仰慕大唐禮樂文化,既然迎親隊伍中有這樣的能人,能否請她表演一下大唐的高妙樂舞,讓本王大開眼界呢!」

    瞄了一眼洪尚宮,她出來道:「大王,那名李姓宮人因犯錯而遭受處罰,因此貶入立部伎,為了避免掃了國主與公主殿下的興,還是派遣其他宮人表演為宜?!?/br>
    「大膽,你區(qū)區(qū)一名尚宮,居然給直接對可汗說話,這里豈有你說話的份,還不退下。」桑佳冷冷道。

    眼看場面陷入尷尬,李蓮心生一計道:「其實,大王想看我們大唐的樂舞,那也不難,本宮自幼年便嫻熟歌舞,若是能趁此時為眾人助興,也算是一樁美事。」

    「莫非,公主殿下您要親自跳舞?!股<严蚯暗?。

    「雕蟲小技,還請國主與jiejie勿要嫌棄?!刮椅⑿Φ?。

    穿著茜紅色羅裙,李蓮立在臺下,當(dāng)琵琶語篳篥、胡笳樂音響起,一雙纖纖素手揚起如弓弦,唱道:「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接著她轉(zhuǎn)身,讓紅色紗裙紛飛如一朵盛開的重瓣牡丹,轉(zhuǎn)呀不停的轉(zhuǎn),當(dāng)停止之際瞬間有點暈眩,感覺兩旁燃燒的熊熊火把流轉(zhuǎn)如星雨,紛紛在眼前墜落了。

    停下之際,不知怎么了,她感覺似花還非花,眼前不是高貴的可汗與眾多可敦,金剛?cè)A燭氤氳為熟悉的江南水鄉(xiāng),長干里、迆邐不絕的芙渠蓮塘間。

    香氣四溢晚風(fēng)中,她再度唱起歌來:「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在那亭亭如蓋晚香中,搖著一只小船穿梭在綠葉間的,是自青翠招颭的層層荷浪中,她感覺自己見著了,那儒雅孟昶哥哥走呀走來,微笑拋出一朵新採摘得并蒂荷花如彩綢,牽起李蓮的手,盈盈的登上小舟。

    「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她再度唱著,蓮舟搖搖晃晃,感覺她的身子也不斷迎風(fēng)婀娜,隨著每一步身姿,每一步伐而步步生蓮出婆娑幻影,眼前是一間小廟,里頭供奉一尊水仙娘娘,孟昶哥哥牽著她的手,兩人併坐,他虔誠的閉上雙目,用極輕極細的聲音道:「并蒂同心,不離不棄?!?/br>
    當(dāng)琵琶的樂音傳來,如急雨、如夜不能寐的私語,又像是大珠小珠滴答在千片萬片圓潤的蓮葉上,李蓮迅速地轉(zhuǎn)身,此時她的舞步雜揉胡旋舞,轉(zhuǎn)呀不停歇地轉(zhuǎn),直到鏗鏘一聲裂帛的聲響止歇,隨著夜風(fēng)裊裊娜娜,緩步往后,此時,眼前仍是低伏的文武大臣、發(fā)色膚色各異的外國使節(jié),他們蹲坐在離她裙裾不過一尺的距離,卻虔誠的低首,不敢直視她的容顏,再往下,便是流火一般綿延而下的臣民們,前方,鐵盆內(nèi)火焰正焚燒著馥郁的龍腦香,帶著一股薰人的醉意,這是權(quán)力的感覺嗎?

    「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州?!顾従彽爻?,轉(zhuǎn)身,揚手,將緋紅的彩綢扔出。

    在夜色中冉冉上升,像是一隻絳紅色的飛鳥,又像一只自團扇間逃逸而出的鳳蝶,那彩綢飛呀飛的,來到遠處,離宮殿數(shù)呎的房舍內(nèi),自簷間,當(dāng)落下之際,孟昶忍不住伸出手,攤開于掌心,只見上頭繡著一朵并蒂蓮花,下方金色小字寫道:并蒂同心,不離不棄。

    靜靜的看著恍若白晝的火樹銀花,伴隨著喧闐的樂舞,他忍不住轉(zhuǎn)身,不讓淚水滴落。

    此時,一隻纖纖素手將錦帕遞來,他轉(zhuǎn)身,只見那與自己心愛之人有著相似容顏的女子,正以一雙極為擔(dān)憂的眼神,望著他。

    「嫣兒,你怎么不與其他人去可汗賞賜的宴席里用膳,而是在這里,陪我這一個失意人呢?」

    「孟昶哥哥,你說的這是什么話,今夜你與我都同是天涯失意人,嫣兒寧可在此與你相伴,也不愿意在人前,默默硬將眼淚吞入?!?/br>
    「蓮兒這首〈西洲曲〉,我是耳熟能詳?shù)?,記憶中她唱此曲配上凌波舞時,真的絕美如天女下凡,但這次卻是我第一次聽見她唱得如此動聽,令人心旌陶醉,可惜,我卻無法親眼得見?!?/br>
    「孟昶哥哥,都是嫣兒不好?!拐f完,珍珠般的淚滴迅速滴落。

    「不怨你,要怨,就怨命吧!」

    在遠處,宗翰與蘭流蘇偷聽著兩人的對話,宗翰忍不住道:「流蘇,你真厲害,你是怎么做的,居然可以遠遠的cao控彩綢,來到孟昶的面前?!?/br>
    她摸摸鼻子得意笑道:「那算什么?本姑娘的本事可高著呢?」

    「但我仍不明白為什么李嫣要和李蓮交換身分呢?而凌青霜呢?他又去了哪里?」

    「我們只能繼續(xù)尋找,夢之所以構(gòu)成夢,一定是死者在生前還有所依戀,所構(gòu)筑的異界空間,唯有找到其中的線索并完成亡者的心愿,如此,我們才能順利返回人世?!?/br>
    「孟昶兄,您昨日交待我畫的蓮花尊樣稿我已經(jīng)繪畫完畢,您要不要看看呢?」將畫卷攤開,只見中央圓形的瓶蓋是層層疊疊的蓮花圖樣,一旁的手把上畫著一對人首鳥身的迦僂羅,而肚腹則是六隻翩蹮展翼的蝙蝠,高高低低,成波浪曲線的s狀。

    「宗翰兄,你真是厲害,我方才講解完畢,你便將這蓮花尊浮凸的陽紋、陰紋圖樣都給畫的栩栩如生,真是令在下嘆服,只是,在下才疏學(xué)淺,不知這對人首鳥身鳥的神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這叫迦僂羅,乃是印度的神祉,后來因為佛教的發(fā)展成為佛的護法神之一?!棺诤驳溃骸敢驗橥鹿葴喌靥幋筇婆c印度交界,因此我想說蓮花尊裝飾上可以加上一些些印度風(fēng)格的元素,又在圖樣中加入了在大唐代表長壽的蝙蝠?!棺詮募尤氪筇朴H隊的工匠團中,宗翰已然可以確認,之前葉所長所傳來的好幾張照片,自古墓中所挖掘的那些蓮花尊,絕對都是出自孟昶之手,就算不是,也是由他描畫圖樣后,讓底下的工匠製作而成,孟昶真是一位巧腕能匠,他打從心底深深嘆服?!?/br>
    「唉!只是前日,內(nèi)侍才傳令,提到奉皇后娘娘之命,為了為可汗興建薨后的陵墓﹐令我製作五座蓮花尊,而這五座蓮花尊圖樣、色調(diào)都必須與之前完全不同,這……該如何處理,還真令我憂心不已;而幾乎是同時,桑佳夫人也傳令要我窯燒五座別出心裁蓮花尊,今日就要先交出五張樣稿,要是稍有差池,以抗命論處,這……不知該如何是好?」

    宗翰忍不住感慨,看來,后宮李蓮與桑佳的明爭暗斗,連工匠團也受到波及了,兩人為了爭奪可汗的寵愛,費盡心力在興建陵墓上有所表現(xiàn),因此,當(dāng)李蓮下令製作蓮花尊的同時,桑佳才會也不甘示弱,要孟昶提出蓮花尊的設(shè)計樣稿。

    只是面對昔日的愛人、今日可敦的命令,孟昶內(nèi)心不知是何感想?

    「不然,桑佳可敦那五座蓮花尊的圖樣就交給我哥哥好了,如何?」不知何處冒出來的蘭流蘇突然獻計道。

    「我?」宗翰一臉錯愕的神情。

    背著孟昶擠眉弄眼,流蘇低聲道:「你擔(dān)心什么?桑佳可敦的目的只是要攪亂孟昶,讓他無法順利工作?要是蓮花尊不能順利窯燒,九層妖樓不能順利興建完畢,我們就無法順利進入之后的發(fā)展啦!所以你只要負責(zé)畫圖,讓孟昶好好工作,那不就可以了嗎?」

    「是嗎?」

    「宗翰兄,如果您能幫這個忙,孟昶真是感激不盡?!?/br>
    「這……我就試試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