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生離: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二)
半日后,一名皮膚白皙的太監(jiān)前來,他以尖細嗓音問道:「匠人孟昶,咱夫人要您畫的樣稿呢?可下筆了不曾?記得,五個圖樣不能和現(xiàn)今任何一個圖騰相似,要是你敢小看夫人的懿旨,這可就有你好受的,咱家聽說中原有許多嚴酷刑法:像是鳳凰展翅、請君入甕、還有抽腳筋、澆水銀的……」 「公公勿怪,孟師傅學究天人,早就弄妥了,請公公一看。」流蘇雙手負后,一臉戲謔的走出道。 「等……」從后方衝出的宗翰正要說什么?但一看站在前方的內侍,則張口結舌,呆立不動。 但蘭流蘇隨即轉身笑道:「孟師傅方才與這位陳公子討論了許多神異的圖騰,我說你們末要小看我們這位陳公子,他可是號稱江南第一才子,胸中藏書如海廣闊,因此他上碧落下黃泉,苦苦構思了五個別出心裁的圖騰,絕對是神異非凡,要是不相信,請公公一看,可有什么圖騰是熟識的?」 當素白的絹帛鋪展,第一隻是雙耳細尖如松子,一雙渾圓大眼睛,尾巴呈現(xiàn)閃電形狀的獸、再一隻是首如麒麟、但身軀略為矮胖,且尾巴呈現(xiàn)火焰的異 獸、再過去則是一隻烏龜,但雙眼大而漆黑,再過去是青蛙首、背上卻是一顆青色栗子,最末便是一隻頭大尾小,乍看下很像苗人所飼的蠱。 「這是什么異獸?還不快說明?」望著這從未見過的圖騰,內侍驚訝道。 望著眼前這個給他挖洞跳的人,宗翰忍不住心中叫苦,方才正埋首苦思之際,蘭流蘇倒好,給他出了個餿主意,要他將最新流行的卡通動物給畫出來再稍稍改編,哪知道才剛畫完內侍就來了,他根本來不及改呀! 「好的,這個嘛!第一隻是天神所飼雷獸,以雷電為食,名字叫做皮卡丘,而第二隻則是以火為食,祝融所飼養(yǎng)的神獸,名曰快龍,第三隻是水神馮夷的座騎,五行屬水,名曰杰尼龜;而第四隻則是屬性為土的,名曰妙蛙種子,最后一隻地產(chǎn)南疆,名曰綠毛蟲……」 聽完,孟昶忍不住道:「宗翰兄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這些珍禽異獸孟昶是第一次得見,沒想到世界上還有如此多的神獸是前所未聞,還真是讓在下大開眼界。」 「沒的事,在下獻丑了,還請孟昶兄莫要怪在下班門弄斧?!狗讲艜r間有限,逼不得已將寶可夢的精靈拿來盜用,心想古人應不會置他一個盜用之罪,但一想心中還是忍不住心虛。 「是嗎?那咱家就先將樣稿交與桑佳夫人,若夫人喜歡,再作定奪?!箖仁痰谋砬殛幥绮欢ǖ?。 隔天一早來上工,只見房內長幾上素絹畫了兩副草圖,那模樣,依稀是蓮花尊。 「孟昶兄,這是你預備要窯燒的蓮花尊嗎?」宗翰問。 「沒錯,宗翰兄,多虧你昨日的協(xié)助,使在下有機會思索接下來要燒製什么樣的樣式,因此,在下決定試一試窯燒雨過天青蓮花尊?!?/br> 「你是說『青瓷』的蓮花尊嗎?孟昶兄所說的可是越州青瓷?」 「宗翰兄您也知道越州青瓷嗎?我也是聽我?guī)煾刚f的,越州青瓷薄如紙、聲如玉、色若青空,當然,若是要做明器,自然在厚度上不可太薄,但是我仍是很想試試那種純然的青色,師父說過,「青」可分月白、水青、豆青、天青、梅子青……但各種青中以『雨過天青』最難,因為前者只是純青,但后者必須青中帶藍,那是我們窯師相傳的秘色,據(jù)說燒製出來的釉色如同瀟湘煙雨般,這種秘色坦白說我也未曾見,但是我昨夜將師父給我的秘笈取來讀了幾遍,我倒是想試試,況且,我聽聞內地我的同門師弟已有人燒製出雨過天青的茶器,因此,我也想試試,若是成功……」 「若是成功,你就可以將這獻給公主,使公主更受到可汗的信任,不是嗎?孟師傅,你也太偉大了。」不知何處冒出的蘭流蘇道。 「這……」不理會宗翰頻頻使眼色,孟昶默默道:「身為匠人,為可汗與公主效力是份內之事,這樣的恭維孟昶不敢當,也請流蘇姑娘萬勿再說了。」 方才,雖然再宗翰和流蘇面前這樣說,但是回想前日,看著李蓮穿著大紅色鳳凰涅槃的華黻,頭上一只朱雀霞帔如同火云般燃燒時,孟昶感覺自己的心,驟然痛了一下。 此時,一人獨坐在長幾前,素練上畫著一對蓮花尊,一尊上頭畫著曼陀羅,不若一般穠麗的牡丹,李嫣向來喜愛山茶,因為山茶素雅典麗,而周匝則是寫了一圈詩: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而另一則是并蒂蓮花,這是孟昶心中思索千百次的圖樣了,但是此時真的畫出來,還是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下一圈的文字則寫著:并蒂同心,不離不棄。 猶豫了半晌把它涂掉,但接著還是重新提上,接著又涂掉,他忍不住自嘲,寫上了,又能代表什么呢?為何自己總是要如此執(zhí)著,此時,他所思念得這人已經(jīng)是萬人之上的皇后,豈是他一個卑微的匠人可以攀緣的,但是他記得師父所言,蓮花尊具有守護的能力,就算他此生已經(jīng)無法與她廝守,但至少生生世世,他都可以守在她身邊…… 于是,他又重新寫上。 來到后院的窯前,將瓷土、汐石一股腦的投入大缸,奮力的攪拌,接著將轉輪取來,將濕潤的陶土放在上頭搏土成形。她再將細長木柴堆起,點燃熊熊烈焰,將爐火燒得興旺,彷彿只有如此,才能將內心苦痛給火焚殆盡。 當胚體成形,他將調製好的釉料仔細淋上后,額上汗珠參差滴落,一只錦帕遞來,轉頭一看,那是李嫣,帶著擔憂的神神色朝她看來。 她的眼神帶點愧疚道:「孟昶哥哥,自從蓮兒大婚后,你一直是沒日沒夜的工作,這憔悴模樣著實令我擔心,我求求你,好好歇息一下吧!」 看著嫣兒擔憂的神情,孟昶緩緩坐下,接過遞來的一盞茶,溫潤茶液流入喉間,入口微澀但后韻微甘,剎那間有種如入清涼的的感覺。 「孟昶哥哥,為什么你做的蓮花尊,上頭的蓮花是并蒂的呢?」此時,李嫣端詳方捏塑好的蓮花尊,看著上頭的圖案道。 「在我從小居住的地方,?。℃虄?,該怎么對你形容呢?那是一個水鄉(xiāng),所有的屋宇幾乎都是建筑在水道之上,每日出門都是撐蒿前進,記得我和蓮兒居住窯場的附近就有一大片的荷花田,以前我和蓮兒常常會偷跑去那兒折蓮蓬、摘蓮子吃,有一次,我們折了一株并蒂蓮花回來,師娘說并蒂便有同心之義,當時她笑著對我道:『說不定我們蓮兒長大了,就成了孟昶的娘子了呢!』當時蓮兒一聽瞬時羞紅了臉,她緋色的酡顏,我至今還記得?!?/br> 「都是嫣兒不好,勾起孟昶哥哥的傷心事了。」 「這……不怪你,其實,這也是蓮兒自己的選擇,對了,別說這個了,嫣兒,你可知道,青?究竟有那些顏色呢?」 「青?這我就不知曉了,我記得以前在宮中聽尚宮娘娘說過:有湖水青、石綠、還有荷葉綠、新水綠、松青……像是桃紅的穗子最宜配上松青色的玉珮了、還有絳紅與青蘭色亦是一對……」 話方說完,李嫣突然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看來,這次倒是我不好,換我喚起你的傷心事了?!?/br> 「不怨你,孟昶哥哥,我早就知道,這一切怨不了任何人,不過是我自己是個無福之人罷了,倒是,孟昶哥哥,我今日在廚房幫忙燒製點心時,我聽見……」先走到廳堂外看了左右,接著斂步低聲道:「我聽聞近日吐谷渾邊境局勢極不平靜,斥候探到有吐蕃軍人于崑崙山一帶出沒,并發(fā)生大小十幾次的短兵相接,節(jié)度使已將此事寫成奏摺上報朝廷,但卻被桑佳可敦給阻攔,我心中充滿疑慮……」 「你的意思是莫非吐蕃有意于吐谷渾用兵?」 「這……詳情我也不知,只是,赤水可汗依舊對桑佳可敦寵愛有加,對軍國大事渾然不覺,更何況,桑佳數(shù)日前還訓練了一批胡姬,各個身段嫋娜、蛇腰、膚白勝雪,可汗完全被這群胡姬迷的團團轉,簡直都把新婚公主給晾在一旁了,?。 共煊X此話的不妥,李嫣突然噤口。 「不妨事,你繼續(xù)說吧!」 「好的,我還聽到了,三日前唐軍于河西走廊之處捉住了一群混雜了波斯、色目、高昌、樓蘭還有漢人的軍隊,但幾經(jīng)拷問,這群軍士卻至死也不吐露背后是受何人主使,為了調查此事,因此,安西都戶府李大人派遣驍騏軍前來,我聽聞,亦是由他領軍?!?/br> 「你是說……凌青霜嗎?」 李嫣點了一下頭。 「你……想去見他?!?/br> 「我近日常常藉口送中原的點心去桑佳可敦的宮殿,她雖不讓我們這些陪嫁宮女接近,但卻喜歡吃我做的點心,尤其是心心相印,因此我做完點心送去后,當時我瞥見她案上放的一捲地圖,依稀,是發(fā)生戰(zhàn)事的邊境圖?」 「這……可是就算你說的是千真萬確,我們也沒有證據(jù)呀!」 「但就在離開宮殿之際,我看見桑佳的貼身侍女—柔然傳令內侍道:『不好讓驍騎軍入境的消息傳到可汗的耳中,違者處斬……』我總覺得憂心忡忡?!?/br> 「那你打算怎么?是否要去見蓮兒?」 李嫣搖搖頭道:「我不知道為什么?自從那日之后,蓮兒就不愿意見我了,每次我去宮內見她,但是,洪尚宮總是將我拒之門外,從她的眼神我看得出,洪尚宮是知曉我和蓮兒的身分的,但我不知道為什么?她卻不點破、只是將我驅離,孟昶哥哥,我內心有好多疑惑,為什么那日凌將軍不來,為什么本來說好暫代之后便趁機逃走,但蓮兒卻成了貨真價實的公主了……」 「你的意思是?」 「我想要把宮內的消息,傳遞給凌將軍。」 「這……你要怎么辦呢?」 李嫣又四處看了一下周圍道:「我今早出門時,于市集見著安福蘇了,他見到我也嚇了一跳,他說因為赤水可汗未宣他們入城,因此凌將軍要他混入商旅進來探問消息,我將宮中所見之事告訴了他?!?/br> 「那……他怎么說呢?」 「也沒怎么說,只能以不變應萬變,再小心探聽便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