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小酒吧與死者五號(1)
每逢耶誕,都有三週至四週的假期。 它是e國學生的重大假日,能與之相比的還有復活節(jié)長假,以及最為漫長的暑假;每學年以此相隔為三個學期。 在這些可供休憩的日子里,學生們能自主安排休間活動。譬如展開環(huán)歐之旅,或是一些平常不易執(zhí)行的計畫。充份利用時間抑是學習的重要一環(huán)。 而作為教職員,妮可自然也幸運地得到這個美好福利。 這小半個月來,她最近尤其熱衷于糕餅製作?;蛟S是為祭奠珮蒂之死,每有空間她便會磨練她的糕點手藝。譬如今早,她根據珮蒂生前留下的食譜烤了一份天使蛋糕,并邀請西蒙前來品嘗。 雖然西蒙直稱這類糕點過于幼稚(不可否認,它時常出現(xiàn)在姨媽舉辦的派對),但食用之后,他還是勉強臭著臉給了一個「口味還算可以」的評價。要知道,對于厭惡甜食的西蒙,這已然是至高盛讚。同時也帶給妮可極大的心靈助力。 所以在捎給西蒙一些麵包、打發(fā)他回去之后,她又趁著手熱烤了些佳發(fā)蛋糕。畢竟她的好友不多,手工餅乾又是極好的佳節(jié)贈禮,象徵著與金錢無干的崇高心意。其中,佳發(fā)蛋糕又是她最拿手的,她期盼它松軟的糕體,以及帶有酸甜口感的橘子內餡,能夠攻克艾倫的味蕾。 然而,就當她提著包裝精美的盒子,抱持愉悅心情前往艾倫住宅時,卻意外看見西蒙的住所前門正不自然地大敞著。素雅門簾被風吹得高高揚起,原先鑲在門板的玻璃花窗碎裂一地。 她皺著眉頭,趕緊旋開艾倫未落鎖的門。她輕喊艾倫的名諱,拾步遍尋每個樓層,試圖詢問隔壁發(fā)生了什么事,卻發(fā)現(xiàn)整棟樓,竟是空無一人。 其實,這完全是可以預見的景況。畢竟艾倫能有千萬種理由不在家。但不知為何,妮可有種極不祥的預感。這感覺自她心底油然而生,是一種強烈的感知。尤其連系方才西蒙家所發(fā)生的狀況,她認為其中必有關聯(lián)。 思至此,她也趕忙拿起放置客廳的話筒敲起警局熱線,卻赫然發(fā)現(xiàn),那臺該死的座機,居然沒半點反應! 事情簡直糟得不能再糟,她氣憤地將話筒一丟,然后拾起丟在沙發(fā)的皮包——她得趕緊回醫(yī)務室,那里還有其他電話,她必須喊人前來幫忙! 但一回頭,那原本空蕩無人的門口,此時竟站著一人。 那是個男人,他正環(huán)胸看著她。他的身形如同巨人般高大,并且強壯,帶著一股不容質疑的壓迫感。由于背光而站,你幾乎看不清他的模樣,就彷彿一團曝光過度的黑霧,落在光潔的地面拖成一道長長陰影。 妮可隨即認出這副身形。即便昨晚只有短短一見,但她直覺這就是艾倫的室友,布蘭登柯爾克拉夫。哦,或者我們也能說,那是一個「自稱」布蘭登柯爾克拉夫的可疑謎團! 想起他至今仍屬未知數(shù)的來歷,妮可戒備地退了一步。 而就當她后退的同時,那男人也開口了。「如果你是想報警,我勸你不必這番瞎忙,這里的電話線老早被我剪斷了?!箤Ψ秸f。他的嗓音猶如沉鐘,像是他小山似的身形那般,低沉且穩(wěn)當。「又若是想找西蒙或艾倫,那就更別忙了。他們一個死了,一個昏了。就在隔壁屋子里待著?!鼓侨苏f。 即便對方語氣有掩不住的嘲弄意味,如同一個大男孩逗弄年幼的meimei,妮可卻一點也不想接茬。她不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好讓布蘭登有損毀電話線的新鮮想法。她唯恐解答讓她無福消受。 「謝謝警醒,先生?!顾龘P起下頜,看進對方的雙眸,「我就是來送剛出爐的糕點,你在正好,就移交給你了。記得告訴艾倫我來過?!顾⑿Φ溃Z音充滿自信。貌似一點也不受影響。 「你很緊張,女士?!箍粗哪?,布蘭登發(fā)出一聲輕笑。「雖然勉強看著我的眼,但你瞳孔緊縮,手指顫抖,腳趾繃緊,像隻倍受驚嚇的野貓——你正準備逃離這里,是么?」他分析道。一個個尖銳字眼如同子彈,自他嘴里吐出,射向妮可的脆弱心臟。 他這時又向前走幾步。一脫離光影照射,那張深刻且俊挺的面容便暴露在妮可的視野中。他笑著,偏頭看著她,模樣風流不羈,眸色如海深沉。想必若不是在這種場合,他絕對能擄獲所有女孩的芳心。 但看著這雙眼,妮可只是蹙緊眉頭,繃緊身上每一寸肌rou。果真,眼前這副五官帶給她異常強烈的熟識感,就像晚會里她所感知的那般。所以她現(xiàn)在能確定,她曾在許久之前見過這張臉孔,也許還見過不僅一次。 但……又是在何處呢? 她努力蒐羅腦袋任何一隅,急切尋找出解答,并將左手伸向牛仔褲后袋。那里放置一把常備瑞士刀,平時用以防身,沒想到今日竟會派上用場。確實,如布蘭登所說,她很緊張。這分明是乾冷的十二月天,卻讓她分泌一身細密薄汗。 布蘭登卻總能像看穿她的思想似的,跟著望向她后揹著的左手?!竸e緊張,凡斯女士。請相信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愿?!顾p聲說,然后舉起右手,朝她微笑:「假若真有,你也不會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他晃著高舉的那隻手,亮了亮里頭的東西。他手里握有一個表面光滑的物品。它反射屋外的光,刺目且明銳,螫得妮可忍不住偏頭避過。 然后布蘭登拋下它,任它砸在地板,發(fā)出一聲噹啷脆響。 妮可看見了,那是一把瑞士刀,就與她所擁有的款式無二。驚覺于此,她后知后覺地摸向口袋,竟發(fā)現(xiàn)里頭所裝載的東西,不知何時早已蕩然無存! 但布蘭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彷彿就像他所說的,他沒有任何想傷害人的想法,目前所做的一切,僅是他用于自保的未雨綢繆。 就當倆人僵持不下之際,布蘭登又開口了?!膏?,警察也差不多該抵達了?!顾幻骶屠锏卣f道。也不管妮可作何感想,兀自走出屋外。 妮可原地愣了一會,才終于挪動一步。她驚覺由于剛才的對峙,腿腳有些發(fā)軟。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彰顯分毫,慢慢地拾步跟在后頭。 而布蘭登果真沒詐她。一出房門,妮可便見到西蒙家的門口站了幾個警官。布蘭登還站在門口,遠遠看著隔壁,沒半點動作。 這景象讓妮可有點頭暈:好吧,這又是誰報的警?布蘭登不是兇手么,為什么還不逃!妮可不禁心里叫吼著:她實在要被這詭異情節(jié)給搞矇了! 那是一個怪異的房間,舉目一片腥紅。 紅色地毯,紅色床具,紅色墻壁。墻壁上吊掛著幾架真實不過的森然白骨,以及一些來源可疑的鋼鐵刑具。 此外,房間中央有張床。紅色床單凌亂散落著,上頭還遺留一副已經解鎖的手銬——十分鐘前,還有人在這上頭躺著,但此時已被送往中央醫(yī)院。 床邊棕色地毯上還躺著另外一名男人,但不幸的是,他現(xiàn)下已經沒了生命跡象。圓睜著的冰藍色眼瞳瞪向天花板,白色羊毛衫有大片深褐色染漬,彷彿一朵浴血盛綻的黑玫瑰。 從地毯上頭的血液色澤與凝固程度來判辨,妮可猜它應當釋出不過兩個鐘頭。依頭骨擰轉的角度,她臆測出血過多并非祂的真正死因。祂應當在遭受扭頸襲擊后的第一時間就死亡,隨后才摔跌在地。鮮血順勢從那顆被砸破的腦殼溢出,黑沉沉地被地毯所吸附,最終在地上暈染成一朵型態(tài)怪異的曼荼羅。 當然,此刻她也只能專心致志地做這些客觀的數(shù)據化分析,假裝一切與她無關。畢竟,若能讓她選擇,她倒寧愿自己永遠保持這般意識抽離的狀態(tài)。這樣她就不必面對她的多年摯友,西蒙皮爾森,竟在耶誕節(jié)這日離開人間的悲慘消息! 但事情就是這么發(fā)生了。她哀痛地想,這無疑是最慘澹的一年開端。源自一個驚人的噩耗。它怪異的如此令人難以置信,并且毫無徵兆。 這包含許多層面。譬如妮可并不曉得,西蒙這異性戀者是如何與艾倫勾搭上的,并且擁有不為人知的性癖好。壁上吊掛的那些人骨更暗示著,或許西蒙與部分失蹤案有所牽扯。種種顛覆人生觀的新信息,皆令她感到錯愕難信。 哦不,或許并不真的全無徵兆。此時妮可突然想起,那位總令她莫名眼熟的男人。她走近窗戶一眺,現(xiàn)在還能看見布蘭登待在艾倫家的騎樓下。他環(huán)胸杵在那兒抽著菸,看著警察忙進忙出。似乎在觀察,又像刻意保持著安全距離。 她想,她永遠忘不了方才擦身而過時,那雙海藍色眼眸。它們異常冷漠,似乎要比她這個歷經生死的醫(yī)生更要處之泰然??杉偃羰聦嵳嫒绮继m登所言,他僅是到西蒙家借電話時,不經意發(fā)現(xiàn)死亡現(xiàn)場,又為何他能擁有如此平靜的表情呢?畢竟依常理來說,普通人遭遇這種事,總會不經意透露一丁點驚慌情緒,不是么? 妮可直覺這傢伙,與近期的這些事件有千絲萬縷無法割捨的關係??上г谡嬲浧鸩继m登的來歷以前,她尚且無法準確推估??磥硪仓荒艿犬斒氯税瑐惍d醒,再向他詢問了。妮可想。 但在此之前,她又隨即注意到另一件事。她總覺得,方才羅恩警官經過布蘭登時,眼神有些怪異,里頭似乎夾雜著某種程度的疑惑,詢問,以及……了然。 彷彿,他早已察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