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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窮

    眼看李瑛熱得像條狗,呼哧呼哧地直喘氣,想是聽到九公主來訪,馬不停蹄奔回來的。誰知趙蘊(yùn)等他坐定,是沒頭沒腦地,先問了個與他不相干的人。

    他眼底轉(zhuǎn)瞬即逝的失落斂起,嘴里那口甜津津的烏梅飲齁得難受,頗費(fèi)了些勁才咽下。

    一旁留下來侍奉的金鵲,則努力憋住笑道,“殿下,還請隨我來?!?/br>
    “到了,小心腳下?!?/br>
    這玉桂是從宮里帶回來的,但也還是得了李瑛吩咐,與金鵲寶蓮這些婢子同住。

    她昨夜睡了個飽覺,今日氣色尚好,額上傷痕抹了藥。正坐在庭內(nèi)樹蔭下縫縫補(bǔ)補(bǔ),她一抬眼看到趙蘊(yùn),忙收了手頭針線喜道,“殿下!這么熱的天,你怎還過來了!”

    “你們先退下?!?/br>
    屏退金鵲等侯府婢女內(nèi)侍,趙蘊(yùn)捋好下裙,擠上她坐著的矮凳,細(xì)細(xì)盤問起來。

    “我也不知,為何李將軍非要讓你呆在侯府,在我宮里豈不是更穩(wěn)妥些?”

    “哎……這玉桂哪里曉得,但還能有個容身之處就心滿意足了。”

    趙蘊(yùn)聽她口風(fēng),卻是柳眉直豎,略帶慍色,“我是信這宮里有人要害我,但絕不是你,更不可能是流螢。你別再說這些屈打成招的喪氣話,自有辦法還你們的清白。”

    “承蒙殿下厚愛,可這……”

    玉桂欲言又止,此事僅憑趙蘊(yùn)難以擺平,若要攛掇她卷入這些是非之中,仍需有人相助。

    她湊近趙蘊(yùn)耳邊嘀嘀咕咕了半晌,九公主不甚靈泛的小腦瓜運(yùn)作著,聽了兩遍方是領(lǐng)略其義,搖頭晃腦地嗯嗯作答。

    “嗯……我也覺得……這也太可惡了?!壁w蘊(yùn)粉拳緊攥,擱在膝上隱隱用力,到了氣急處更是一拳錘在樹干上,勁道用過了頭,疼得倒抽涼氣。

    “不過,殿下還是保重身體為先?!庇窆鹞兆∷郑荡邓餐吹氖直?,“殿下從小就心腸軟,可別再為身邊人氣壞身子了。”

    她意有別指,趙蘊(yùn)只當(dāng)是關(guān)心則過,“你是不信流螢,但我非得親眼看到了,問她個究竟?!?/br>
    言盡于此,玉桂沒法子勸解她,兩人都再無閑話可敘。趙蘊(yùn)卻不急著擺駕回宮,轉(zhuǎn)身往府中東邊的斂芳園走。

    西京米貴居大不易*,但侯府內(nèi)亭臺樓閣皆是氣派闊綽,幾代定北侯經(jīng)營下來,早已是京中顯赫世家。若硬要挑刺,美中不足的是,李瑛這輩至今未有子息,教這侯府里冷清了些。

    游魚幾尾在淺池中撲棱,涼亭內(nèi)李瑛正襟危坐,面前一盤黑白棋子。菱紋青羅袍顯是剛換上的,她還未走近,便嗅到了清淡的玉蕤花香。

    她自詡輕手輕腳地靠近,不過李瑛耳力更勝一籌,忙起身和她行禮,一板一眼地,趙蘊(yùn)不自在道,“這繁文縟節(jié),就無需多和我作弄了。”

    李瑛倒是繞過她話,直接挑明了說,“殿下前來,還是為昨夜一事?”

    但他棋局只差幾子便可破解,問過她便又自顧地擺弄著枚白玉棋子。

    “嗯……我想,我二哥是不會理這事的,只好來求你了……”

    這便是方才玉桂和她絮叨半天的招數(shù),繞來繞去,還是要央求李瑛出面。

    “殿下言重,李瑛自當(dāng)會徹查此事。過幾日,便去大理寺——”

    “等一下!”趙蘊(yùn)看他計謀都了然于胸,還不像是要帶個拖油瓶的樣子,忙打斷他道,“但是,你能不能,帶我一起?”

    李瑛無甚表情的臉色變了變,帶些揣摩的意味,“牢獄臟亂,恐會污了殿下的眼?!?/br>
    他上回見著趙蘊(yùn)被那胡人嚇得不輕,頗有些后悔。但在趙蘊(yùn)期許的目光注視下,他忽而心道,若是她再被嚇到,好好安撫她,便似獨(dú)賞曇花,綺念亂生,而她更像簇簇亂掉的雪片,融在掌中。

    以前給她念怪力亂神的話本子,她每每聽完淚花朦朧,卻還纏著他再念。時人嗜好五石散,趙蘊(yùn)對此類天花亂墜的故事,便是上癮般,喜好又深受其苦。

    “嗯……我上回看了,也還行,不到那般駭人的樣子?!?/br>
    如此想通了,李瑛卻覺格外的痛快,他垂眸道,“還望殿下叁思?!?/br>
    “就當(dāng)我求你啦,回頭請你吃果子如何?”

    趙蘊(yùn)挨著他極近,可惜她難以自覺,或是說她壓根想不到,還有美人計的招數(shù)可使。

    “為殿下分憂是我的榮幸,何需殿下破費(fèi)。”李瑛不看她,手中再出一子,局破。

    “那你就是答應(yīng)我咯!”趙蘊(yùn)喜道,“回頭去明光里,請你吃……嗯,你喜歡吃什么?”

    “隨殿下的喜歡便好?!崩铉鴧s又拈起黑子,放在指尖把玩,“不過尚有一事,我想殿下是還未知曉的?!?/br>
    “何事?”

    她身上浸染的層層香氣,離他愈發(fā)地近了,鬢邊柔軟的發(fā)絲,似陽春柳絮,搔弄人心。

    李瑛但笑不語。

    他不愛笑,因而笑起來,趙蘊(yùn)只覺眼前一亮,心道隔了七年之久,這張臉還是俊俏非凡,有一笑斂芳之感。

    “啊——!”

    一聲慘叫,有個鬼祟人影騰地摔進(jìn)水里,擾了滿池清靜。一陣戲水撲騰后,那人頂著個碩大無朋的青青荷葉帽,滿臉堆笑道,“路過腳滑,腳滑了,驚擾各位貴人?!?/br>
    “顏彪,剛過申時,是有要緊事?”

    那顆黑子不知何時失了蹤影,李瑛手里換成枚白子,不時掂量。

    顏彪遠(yuǎn)遠(yuǎn)地辯解了兩句,趙蘊(yùn)聽不真切,還笑道,“顏將軍,還是快快上來吧?!?/br>
    “不必?!被厮膮s是李瑛,“天熱了,怕他中暑,多泡會兒。”

    四下微風(fēng)輕起,她以為是看花了眼,顏彪一個翻身,游遠(yuǎn)了倚在岸邊,是還認(rèn)真泡起湯來。

    “顏將軍癖好獨(dú)特……噗……”趙蘊(yùn)被逗笑了。

    連帶李瑛亦是笑道,“在涼州,沐浴都是潦草敷衍的,回了京可是卯足勁撈本?!?/br>
    “噗哈哈哈哈哈——”趙蘊(yùn)笑得花枝亂墜,以袖掩面。

    “先前想和殿下說的,是那明光里。”

    “嗯?”

    趙蘊(yùn)笑意剛歇,不知何時,離李瑛近到能看清他眼下淚痣,極淺的褐紅,似一筆添上的。

    “明光里是安王殿下的產(chǎn)業(yè),應(yīng)是說,是他外祖連氏的?!?/br>
    “什么?是舒和的——!”

    *長安米貴,居大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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