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煙燙骨灰盒
原本嚴譽想鬧個魚死網(wǎng)破,可現(xiàn)在網(wǎng)灰飛煙滅了,魚還好好地活著。 她站在她租住的小區(qū)大門口等人,穿著她大學時期買的舊風衣,扎著低馬尾。初冬的太陽熱度溫和,她看向左邊,盯著路的盡頭,面無表情。 丁韞成已經(jīng)死了一個月,她流產(chǎn)刮宮也過去一個月時間了,不管是殺人的創(chuàng)傷還是病床上的折磨,都該淡去了??伤啻位仃犂镎埱髲吐殻瑢覍覕≡谛睦硭刭|測評這一關。 上周她回警局,碰到市局的林局長,他對她的遭遇很是關心,當著一群同事的面安慰鼓勵她。隊長聽完,轉頭就把她的停職期拉長到三個月,她怎么爭取都不行。這樣一來,最早也要等到明年初才能回隊里。 明明就站在室外,嚴譽此刻卻感覺吸進肺里的空氣那么沉重,她微微活動肩膀,渾身都沒什么滋味兒。她撩起袖子,讓冷風襲擊皮膚,企圖消散掉令人窒息的鈍木感。以前她不理解抽煙酒有什么好滋味,此刻,她也很想抽上一根,就抽一根難聞又難入口的廉價香煙,去燒掉她心尖上一小截兒的煩惱。賣煙的小賣部就在她背后不遠處,她忍著,待在原地又等了五分鐘。 丁家送骨灰的人遲到了。 丁韞成的尸體輾轉于在市刑警大隊的法醫(yī)部里放了二十多天才允許火化,這期間,丁韞成生前犯的罪被刑警一項一項羅列出來。但是嚴譽很清楚,他的罪名肯定遠遠不止那些。丁韞成雖然年少乖張,但畢竟身居高位,下面一層一層的馬仔替他掩護頂罪,刑警大隊押進去一波又一波,也不得不放走一波又一波。丁家的勢力在A市盤根錯節(jié),從丁韞成往上再數(shù)兩代人,從那開始,才能把丁家錯亂的權力網(wǎng)絡摸清楚。丁家樹大根深難查,丁韞成的死無疑給警方鑿開了突破口,他最猖狂的罪名必定是非法拘禁并侵犯一名警察。 他派人搗毀數(shù)處監(jiān)控,將她從家擄到H市城郊的一處老別墅,非法拘禁她長達五十五天。在這五十五天里,他無數(shù)次強行與她發(fā)生性關系。他死前那天夜里,他最后一次強行與她發(fā)生性行為,解開她身上的鎖鏈,把她帶到浴室里,抱著她命令她在金盆里排尿。他就是個瘋子,她那時毫無尊嚴,被迫屈從。他興奮地撕開好幾根驗孕棒的包裝,親自測試。 那天深夜,丁韞成向嚴譽證明,她不僅被迫和親侄子luanlun,還被迫懷了個孽種。 他將崩潰的她逼入墻角,撫著她的小腹,年輕俊美的臉龐盡是荒唐神情,“姑姑,你被我cao成這樣,又sao又爛,我把你丟到街上去,流浪漢都不會想上你,所以你只能有我了。姑姑,我們的孩子會漂亮嗎?如果生出來是個傻子怎么辦……我不喜歡傻子,姑姑肯定更不喜歡,要真是個傻子的話,就丟去喂狗吧,反正養(yǎng)大了也不討你喜歡。不討你喜歡,還挺難受的?!?/br> “我知道你不怕疼,但是聽說生孩子不一樣,你受得了嗎?萬一太疼,我讓醫(yī)生把他剖出來扔了,你同意嗎?” “但是姑姑,你懷孕以后是不是會更愛我依賴我,你現(xiàn)在感覺呢……?” …… 青年亢奮的質詢聲像索命的鬼,卷起寒風灌體,嚴譽猛地裹緊大衣,站在原地踉蹌半步,死死閉上眼睛穩(wěn)住身體。好半晌,她漸漸松開緊抱自己的雙臂,再睜開眼,天空還是晴空萬里,行人還是行色匆匆。 丁韞成真的死了,關于他的一切會慢慢消泯被人遺忘,世界不會再理解丁韞成到底多罪大惡極,只有她,還會時時回到那間逼仄悶熱的浴室。 等了這么久,丁家的車終于從路口駛來,她警覺地盯著那個方向,注視著車,直到它停下。司機繞車去開后座車門,嚴譽攥緊拳頭,目光冷絕。 沒想到丁啟建親自來送兒子的骨灰來。 丁啟建和嚴譽的jiejie嚴蕙晚婚,生下獨子丁韞成,嚴蕙生病早亡,丁韞成這十多年來都是由丁啟建親自養(yǎng)育。所以丁啟建現(xiàn)在肯定恨不得殺她泄恨,可他站在她面前,神色平和,撫了撫不見皺褶的深灰色圍巾,道:“嚴譽,等久了吧?路上堵車,我們車上聊?!?/br> “不用。這里就好。” 丁啟建依舊神態(tài)自若,向司機使了個眼色,司機立馬將一個木質骨灰盒送到她面前,并介紹道:“這骨灰盒是金絲楠木的,不能放在陰濕的地方。陰陽先生看過,等明年二月初龍?zhí)ь^,才適宜給少爺下葬。老爺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兒子的骨灰擺在家里,老爺看了傷心。煩請嚴小姐暫時保管。” “陰陽先生。” 她知道丁啟建這些年迷信鬼神,團伙內(nèi)部從上至下供奉各類仙人派位,屢見不鮮??蓻]想到他連兒子下葬的事都篤信迷信的一套。 丁啟建清清嗓子,見她不接骨灰盒,勸道:“小成生前對你大逆不道是事實,但你殺了他也是事實。人死仇消,歸根結底你還是他的親姑姑,再者,那時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他不懂事,但你作為長輩,不可能一點責任也沒有?!?/br> “人死仇消……他死了,所以現(xiàn)在輪到我當罪人了?!?/br> 丁啟建語氣還維持著基本的溫和:“今天我不是來問你罪的,你jiejie要是還在,也不會怪你下狠手。我只是想托你保管小成的骨灰?!?/br> “別的地方不行嗎?” “他一直把你當愛侶,這件事本來就該托付給你。” 嚴譽忍不住心頭那簇怒火,冷聲道:“他去陰曹地府找他的愛侶吧,反正我不是?!?/br> 司機先怒了,“你……”他看向丁啟建,急切地想把骨灰盒奪回來。 丁啟建抬起手示意他閉嘴,輕聲慢語:“嚴譽。昨天我碰見一個姓林的老同學,他也在A市公安系統(tǒng),你肯定認識。他說他看你精神恢復得還不錯,可能年底就能復職。但我看你今天的表現(xiàn)……” 他嘆著氣,狀似遺憾不已,“明年夏天,能達標歸隊嗎?要是還不行,干脆請辭怎么樣,一個好警察不會讓同志們這么等下去?!?/br> 林國正,A市公安局局長,有消息說他明年要調任A市副市長。 嚴譽愣了片刻,咬緊牙根,接過骨灰盒,轉身便走。她身后,司機急得跺腳,問丁啟建:“她害死了少爺,您為什么還把骨灰交給她保管?” 丁啟建搖搖頭:“小成是自作孽,人都死了,我要骨灰有什么。” “老爺!” “但是……” 他的語氣驟然陰冷起來,司機伸長脖子恭聽。 “就算他再該死,上有律法,下有規(guī)矩,都輪不到她痛下殺手。” 他坐進車里,仰頭陰笑:“她不是讓小成去陰曹地府找伴侶嗎,她不下去,小成怎么找得到。她是個警察,殺了人心理負擔比誰都重,她帶著小成的骨灰不會好過??丛趪兰业拿孀由?,我讓她再活幾個月,等到二月二……” 司機屏氣凝神。 “就把她和小成,合、葬。” “要是她還不知好歹,懷恨在心,把少爺?shù)墓腔胰恿?,可怎么辦?” “她這么迫不及待的話,我當然成全她。她把骨灰扔到哪,就把她葬在哪。用不著燒成灰,就地剁碎。二月二的時候,我會親自上祭?!?/br> 說完,丁啟建合上了眼。司機扶著方向盤,渾身輕輕顫抖,輕應:“明白了,老爺。” - 路過小賣部,嚴譽瞥了兩眼買煙的柜臺,稍微猶豫,走上前去,敲敲玻璃柜:“老板,這里面哪個便宜?” “嚴警官,好久沒來了?!?/br> 老板瞅她一眼,拿出一包白色扁盒的細煙,包裝上印著一只燙金鶴鳥,“這種不臭嘴,適合小姑娘抽。三十。” “好,麻煩再來個打火機。” “行。” 嚴譽付了錢,瞧見店門口邊上有個小板凳。 “老板,我坐會兒行嗎?” “外面冷啊,往里面坐吧,我這兒還有暖爐。”他一抬身,看清她抱著什么東西,眼神頓時變了,默默坐下,不再搭話。 她勾勾唇,撩起風衣面對著大街坐下,把骨灰盒放在地上,拆開香煙的包裝塑封膜揣進口袋,抽出一根細細的煙,皺著眉頭,動作生澀地把煙頭往嘴邊送,再別扭地打火,點燃煙草。趁著火,她沉吸了一口,助燃的氧氣快速竄過煙尾,煙草被燒得亮紅,黑眸閃過紅光,煙氣入肺,她被嗆了一下,立刻將煙拿開。她低著頭,盯著地上的骨灰盒,手臂仿佛有自己的想法,緩緩伸向骨灰盒,直到紅熱的煙草接觸昂貴的木頭,在不知幾瞬間,將金絲楠木骨灰盒燙出一個黑色的疤。 背后,老板在伸長脖子看她,她能感覺到,但是不在意,腦子很空,收回熄滅的煙,裝進煙盒里。她又點燃一支,重復剛才的動作,在那個黑疤的旁邊,又燙出一個新的疤來。老板不誠實,她只吸了兩口煙,口腔里便積攢了nongnong的苦澀感。但她沒有停下來的想法,她索性沒什么想法,機械地把吸煙燙疤的動作又重復了幾遍。 小半盒煙就這樣被糟蹋了,嚴譽指著手指認真數(shù)過,一共七個黑疤。 老板在嘆氣,她的眼神猛然清明過來,回過頭,看著老板,想解釋什么,卻無從下嘴。 “……仇人吶?” “親人?!币徽f出口,她就懊惱自己的回答沒有過腦子。 “啊……” 嚴譽想挽回些形象,收了煙,抱起骨灰盒,臉色嚴肅起來。她和老板談起前不久隔壁小區(qū)的小賣部偷竊事件,提醒他可能有人模仿作案。老板說他的鐵閘門剛新裝,是高級的安防系統(tǒng),讓她放心。 她正要走,老板突然又問:“嚴警官,你不當警察啦?” 嚴譽咳嗽一聲,“沒有。出了點事,還在調整心態(tài),警察還是要當?shù)??!?/br> “這樣啊,我說呢。警察好啊,又光榮,又吃一輩子國家飯。我兒子明年要是能考上警察,我這輩子都不準他辭職。錢不錢的無所謂,正經(jīng)追求那真不是誰都有的?!?/br> 她將骨灰盒換到身體另一側,沉默片刻,低聲說是。 “老板,到飯點了,我先回去了,店里……你還是多小心?!?/br> “記住了,嚴警官慢走啊?!?/br> “嗯?!?/br> 她抱著骨灰盒爬上四樓,腦子里還在想些有的沒的,掏出鑰匙去開門,捏著鑰匙只轉了一圈,用肩膀頂著門,她忽然僵住手,眼里升起警覺。 她常年鎖門只鎖一圈,剛才一圈擰完,門鎖還能活動,這門被人從里面上了反鎖。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她家里進了人,并且,那個人還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