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無稽之談
他在寒風(fēng)里瑟瑟發(fā)抖,像根可憐的草。等看清楚他瘦弱的臉,嚴譽幾乎想也沒想,立刻動手拉開外套的拉鏈,脫下厚棉服蓋在他肩頭,低身問他:“方越……你有危險嗎?有人跟蹤你嗎?” 棉服上的溫度沾染到他冰涼的臉頰邊,他背靠在垃圾桶邊,激動地拽住她的手,將她的身體拉近。 “有人要殺我……” “別說話。” 她抬起脖子,機警地環(huán)視四周,將他一把拽起,推著他,她站在他身后,將他往她家的方向帶。兩人的腳步都是亂的,嚴譽緊張無比,丁韞成卻在悄悄回味她看向他的眼神。 關(guān)切,真誠,不摻半點臟東西。 “先進屋,我通知陳隊長?!?/br> “不要!”他突然大聲制止,摁住她開門的手,動作有些大,棉服窸窸窣窣地響,那一聲以后,空空如也的樓道里安靜了好一陣。他湊到她耳邊,閉上眼睛:“嚴警官,我只相信你。” 嚴譽皺起眉,“陳隊長比我更可靠,他就在小區(qū)附近的酒吧,過來只要半個小時。他在這兒,保證你安全。你先進屋,別的先不用交代,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再——” 她勞心勞力地替這個叫方越的青年著急,丁韞成默默耐心聽著,最后低低笑了一聲。嚴譽不解地瞪著他,壓低嗓音警告道:“安全問題不是開玩笑。你先進去,我叫陳橫生來,舉報信是你給他的,現(xiàn)在是鬧哪一出?實話告訴你,我現(xiàn)在被停職了,不適合收留證人,也沒能力保護你……你先進去。” “嚴警官?!?/br> 丁韞成扯下棉服,裹在手臂上,一團抱在胸前,微微低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衣服,“我只相信你?!?/br> “為什么?” 他稍虛了虛眼睛,“怎么,嚴警官有膽量大義滅親,沒膽子保護我?” 嚴譽未動,臉色漸沉。 “聽說嚴警官和自己的親侄子丁韞成本來感情很融洽,但前不久,你親手殺了他,幫A市除了一大禍害,大家都說你殺他是義舉?!?/br> “A市警局里坐著那么多警察,還沒有哪一個,比嚴警官更赤膽善心。所以我只信你,這個理由夠了嗎……嚴警官,救我難道比殺丁韞成還難嗎,我是受害者,嚴警官要見死不救嗎。何況……是丁家人在追殺我,你最恨的丁家人?!?/br> 她垂著眼,用肩抵著門板,渾身繃緊,手腕僵硬,過了幾秒,那種麻木知覺的狀態(tài)都沒完全過去,她頂住鎖,用肩頭使勁裝了一下門。 門開了,她身形還是僵硬的,站在原地,等呼吸平穩(wěn),打開燈,反鎖好門,她唇干咽喉澀。 “你怎么知道那些,丁家和你爸的事情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我把舉報信送到刑警大隊之后暴露了,被丁家的嘍啰抓住毒打一頓,死里逃生。之所以我還有命在,是聽他們說,丁家大少爺死了,最近堂內(nèi)不宜殺生……后來我到處躲,看見報紙上都夸你是鐵骨錚錚的英雄?!?/br> 丁韞成撩起衣服,向她展示自己腰腹的毆打傷,青的、紫的,烏黑的,各種形狀大小,他露出來的部位就沒幾寸好rou了。 他不知道此刻該用什么表情,索性沒表情,低垂著眼睫,淡淡道:“嚴警官,你真的是英雄,真的有本事的話,那就請你必須……救我于水火?!?/br> 嚴譽盯著他的傷看了許久,再抬頭靜靜地觀察眼前的方越,他和他在電視上像是兩個人。就算在電視上有人設(shè),但這個區(qū)別還是有些夸張,話術(shù)字里行間的傲慢感還令她感到有一絲熟悉,甚至有那么一瞬間,她將方越這副咄咄逼人的模樣和另外一個青年聯(lián)系到了一起。 她下意識回身看放在書架最底下的骨灰盒,那東西還在那擺著,囂張跋扈的社會毒瘤丁韞成確實死了。 她閉閉眼,低頭看他的左手,丁韞成舉起雙手湊到她面前,“嚴警官該不會是懷疑我是冒充的方越吧?” 嚴譽看得清楚,方越左手死繭更多,而且他右手虎口處的胎記和她看過的資料吻合。 她搖頭:你現(xiàn)實,和電視上差距挺大的?!?/br> “呵呵?!?/br> 丁韞成頭發(fā)上的雪都化了,流了他半臉?biāo)?,他低頭盡數(shù)蹭在她的棉服上,“我是不是嚇到嚴警官了?” 嚴譽脫去圍巾,往里面走:“不至于?!?/br> “嚴警官,那你負責(zé)收留我嗎?” “你說那么多,警局該按照程序來辦的事,都不能改。你還是要去陳橫生那里把舉報信都交代清楚,對自己的行為負責(zé)到底。” “那封信是假的?!?/br> 嚴譽猛地一皺眉,開始懷疑方越是被人害慘以后不僅性格突變,精神也出現(xiàn)了很大的問題。 “我們做過筆跡鑒定?!?/br> “我說是假的,那就是假的?!?/br> “亂舉報也是違法的!” “什么叫亂舉報,你們不是做了筆跡鑒定確定是真了嗎?!?/br> “方越。” 他不配合調(diào)查的態(tài)度令她沒了耐心,立馬拿出手機把陳橫生叫了過來。兩個人就在沙發(fā)上僵坐半個小時,彼此再不發(fā)一言。 等陳橫生進來,丁韞成第一時間站了起來,站到嚴譽身旁,低聲道:“不是都說了,警察里……我只信你?!?/br> 嚴譽冷著臉,陳橫生一進來,和她對視一眼,表情也跟著嚴肅起來:“方越,請你跟我回去配合調(diào)查,把舉報信里的內(nèi)容說清楚?!?/br> “我可以作證配合調(diào)查,但我之后要住在嚴警官家,由她保護我的安全?!?/br> “你無權(quán)提出這樣的要求。你配合調(diào)查,我們會酌情給你找個安全的地方?!?/br> 面對陳橫生,丁韞成帶著無法藏匿的敵意:“是不是等我被人殺了,你才高興?怎么有你這么冷血的警察,只顧自己立功,不管證人死活。再說了,嚴警官都同意?!?/br> 嚴譽的頭開始疼起來。 陳橫生臉色不好看,替她拒絕:“嚴警官是女生,你提出這樣的要求本來就不合理。” 丁韞成撇過頭,笑了,本意是取笑,但他露出兩顆虎牙,讓殺傷力稍微減弱了。 “我只不過想要自己安全一點而已。我爸被人害死一年了,你們刑警大隊到現(xiàn)在都破不了案,還讓我被追殺,幾個月都不敢回A市,我給你舉報信是想再給你們一次查案的機會,但我不會再信你們能保護我的安全了。只有嚴警官,她連丁韞成都敢殺,有勇有謀,我只信她?!?/br> “而且陳隊長好像看什么都很臟,是個男的接近陳警官他就緊張,好像陳警官自己沒有任何想法,沒有任何防備心……而且,難道陳隊長在查我的資料的時候,沒查到我是gay嗎?” “那些是謠言……并沒有直接證據(jù)證明你有這方面的癖好?!?/br> “性取向不是癖好,需要我給陳隊長科普一下嗎。陳警官,你來跟他說,我是gay的話,還會對你造成困擾嗎?” 他話音落下,房間里落針可聞。 陳橫生不禁握緊雙拳,死死盯著那張臉,他就是瞎了也看得出方越確實和丁韞成長得有幾分像,那也就算了,偏偏這嘴臉還能有八分像,也不能怪他現(xiàn)在失了刑警的風(fēng)度。 “不行?!?/br> “讓他住這兒。” 兩人同時發(fā)話,丁韞成看向嚴譽,“謝謝嚴警官?!?/br> 她站起身,視線淡淡掃過兩人:“陳隊長例行公事,該問他什么就問。方越,你舉報的事涉及命案,你有責(zé)任對警方袒露實情。至于別的……陳隊長,這三個月,他確實很危險,既然刑警隊抽不出人手去保護他,我很閑?!?/br> “嚴譽……” 陳橫生瞪了丁韞成一眼,把嚴譽拉到陽臺,砰一聲關(guān)上門。 “男女住在一起,這算什么?” “他身上有毆打傷,不輕。陳橫生,我看到的是被黑社會欺負的受害者,你看到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刑警隊和警局確實都沒有長時間出警保護他的余力,你很清楚他爸的事可能不光涉及李明極,他提出要我保護不是沒有道理?!?/br> 她抱臂,看向陽臺外面,“經(jīng)歷了那種事……我現(xiàn)在確實很能豁得出去,碰到丁家派人害他,我肯定會盡全力保護他,死也不怕。” “嚴譽,你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思想開始走極端了嗎?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丁韞成那個狗東西把你……” “好了。你現(xiàn)在把人帶回去吧。陳橫生,我要是不答應(yīng)他,他拒不配合,會浪費你們很多時間。現(xiàn)在這樣做很好,丁家的人猜不到他會來我這里,我也不覺得我吃了什么虧,還是說,是你總在臆想你自己吃了虧?” 嚴譽搖搖頭,進了屋子,避開丁韞成的目光。 陳橫生快氣炸了,插著腰在陽臺吹了一分鐘冷風(fēng),一等情緒平復(fù)好,就面無表情地將方越帶走了。 兩個人走到樓下,丁韞成突然道:“陳隊長,傳言你和嚴警官很恩愛,好像……也不過如此?!?/br> 陳橫生從各個方面懷疑他說這話的動機,但是又被他一條一條否決。畢竟在今晚之前,這個方越壓根就不認識嚴譽,任憑他怎么疑心,就是找不到落腳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