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瓦爾德已經(jīng)在那里等我了。

    “你今天結(jié)束的好早哦！”我說。

    他點點頭，跳下椅子，快步向我跑過來，一向面癱的臉上難得露出了點期待的表情。

    “我今天新學(xué)的?！彼麑ξ艺f。

    他抬起那雙稚嫩的小手，在我眼前合握，接著，他施放了一個陌生的魔法。當(dāng)他把手張開時，蒼白的火焰從他的手心冒出來。

    “哇！”

    “若爾金斯派勒克拉，一般翻譯成冷火，是精靈詩歌里常見的意象。”

    他輕輕搖晃手中的火，隨著他的晃動，那火焰變幻出淺淡明亮的色彩。

    “在戰(zhàn)場上沒什么用，不過很美麗?！?/br>
    他把手又往我這邊送了送，示意我把這團(tuán)火接過去。

    我抬起手。怪不得會叫做冷火，這團(tuán)火完全感覺不到溫度，只有魔力的波動。我嘗試往里面注入我的魔力，它一下子膨脹得好大，火苗猛地向外竄，向我的臉撲過來。雖然并不燙，我還是嚇得一下子閉上了眼睛。我感覺瓦爾達(dá)里亞對這團(tuán)火做了什么，一瞬間，它又恢復(fù)原來的大小了。

    “魔力是它的原料，”瓦爾德對我說，“所以如果你打散中間的魔力的話，它就能變小，或者熄滅了?！?/br>
    他的手托著我的手，他的魔力從我的手指縫間滲進(jìn)火里，攪動火的核心?；鹈缭谖业淖⒁曄聺u漸變得弱小，像一小簇飄搖不定的火柴的火。就在它要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光突然變得特別明亮，像煙花爆炸，五顏六色的火星向外迸射。接著，魔法制造的一切化為烏有。

    “再給我變一次，我也要學(xué)！”我對我的孿生兄弟說。

    這個魔法比盧米上午嘗試教給我的那個魔法簡單多了，瓦爾德給我反復(fù)展示了幾遍后，我就學(xué)會了。我特別喜歡這種魔法火熄滅的那一刻如同煙花的效果，反復(fù)重復(fù)做出那一個瞬間。最后，我嘗試讓許多簇冷火飄到半空，再把它們熄滅。華麗而絢爛的光點在我們頭頂綻放，真的感覺就是放了某種小型煙花。

    “好漂亮啊?！蔽腋袊@道。

    “……你很喜歡？”瓦爾德突然問了這么一句。

    這一下子把我問愣了。我轉(zhuǎn)過頭，看到他一副困擾著什么難題的模樣。

    “是啊……難道你不喜歡嗎？……你覺得不漂亮？”我問。

    “是很美麗。但美麗就值得喜歡嗎？”

    呃……我懂了。是高智商小孩在困擾情緒感受問題。瓦爾達(dá)里亞因為出生之前一直在和我聊天，提前發(fā)展了智力，理解了很多概念，但他毫無經(jīng)歷。他理解的所有概念都是抽象的，缺乏充滿生動感情的記憶做補(bǔ)充。所以這樣的他，在我們已經(jīng)降生在這個世界的第四年，還會習(xí)慣性地詢問我而不是詢問周圍那些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比我豐富的大人們的問題，就是關(guān)于各種各樣的感受。

    “是啊，美麗的東西很值得喜歡。你今天第一次看到這種火時，是不是感覺很愉快？那就是審美的愉悅。因為這種愉快，所以才很想學(xué)會它，把這種美保存下來，時時能夠回顧?！?/br>
    他還是一副費解的模樣。

    “是有一點愉快，但是……似乎沒有愉快到你這種程度。”

    呃……我又懂了。瓦爾達(dá)里亞這個小孩，就像我出生之前有一次形容的那樣，像個機(jī)器人。他缺乏強(qiáng)烈的感情。

    “……因為我是個情緒比較，呃，張揚(yáng)的人，而你是個內(nèi)斂的，呃，冷靜的人，所以可能感受會不太一樣……也可能你確實對這種火沒有特別強(qiáng)烈的喜歡，它只是普通的美麗的東西，吸引不了你……”我抬起手，蒼白的火又出現(xiàn)在我的掌心，接著隨著我晃動手臂，浮現(xiàn)出絢爛的色彩。

    天啊！這么美好的東西他都沒有多少喜歡——他也太挑剔了吧！

    我這么腹誹的時候，瓦爾德終結(jié)了他的沉思，贊同地點點頭。

    “你說得對。”他說，臉上浮現(xiàn)出了高興的笑容。哎，果然還是和小孩相處更輕松，更容易。小孩對你笑呢，可不是因為他要對抗痛苦和悲傷，只是因為你幫了他什么忙，他開心。而幫小孩的忙呢，可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了——有時候你都不知道你到底幫了他什么忙！

    我也對瓦爾德笑笑。我們一起回到餐桌。旁邊的仆役見此情景，便叫人推餐車過來了。

    看他們?yōu)槲覀償[餐盤時，我又想起了盧米，一陣惆悵——接下來整整一年都見不到他了。雖然和他相處時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點壓力，可之所以會有這些壓力，不就是因為他是一個會直言不諱吐槽點什么的正常人嗎？人際交往如果沒有壓力也不正常……我面對瓦爾德，有時候也會感到壓力……

    “聽說你一個白天都出去了，也沒回來吃午餐？”瓦爾德問我。

    說著壓力，壓力就來了。啊，我不喜歡這種被人追問每一分鐘他不知道的時間我都在干什么的感覺，很不自由……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沒什么資格抱怨，是我做了壞榜樣，之前總是習(xí)慣地追問他，讓他把什么都告訴我?，F(xiàn)在我們的課程內(nèi)容岔開了，我停下我的追問，結(jié)果就感覺到……我作為一個成年人，想要點獨立隱私的空間……

    “我在練習(xí)超速移動。中午，正好路過仆役們的住宿區(qū)，隨便叫了一個仆役給我拿了點東西吃……”

    我感覺我們那位宮室主管又在很明顯地皺眉，嘆氣，搖頭，盯著我看，雖然沒說話，但明明白白地用另一種語言告訴我：您怎么能去吃那些下賤的普通仆役們吃的食物，瓦琳娜瑞亞大人？

    ??！真煩！更想念中午和盧米以及卡狄莉娜吃飯的氛圍了！盧米隨隨便便就去偷了主人的飯，叫卡狄莉娜來一起吃，卡狄莉娜也隨隨便便就坐下來一起吃了……吃的就是吃的，還分什么高低貴賤！

    “吃了什么，好吃嗎？”瓦爾德問。她真是欺軟怕硬，不敢去盯瓦爾德。

    但是，我求求你了我的兄弟，別刨根問底了！

    “普普通通的……沒什么值得特別記憶的東西……”我含糊地回答。

    小孩子果然好糊弄，瓦爾達(dá)里亞得到這個答案就滿意了，不追問了。

    餐盤擺好后，可能是因為昨天晚上的不愉快，瓦爾達(dá)里亞告訴仆役們?nèi)茧x開，今天不用留人在旁邊侍候。我看著他們離開的身影，突然想起來——我回來的時候是打算抓個人問問白沙林公爵的傳聞的。

    “等等——”我張嘴。

    我看著這些轉(zhuǎn)過來看向我的臉，腦海里劃過許多念頭：叫他們?nèi)粝?？不要。那個看起來很有資歷的主管？才不！那選誰，哪個名字——

    我和一個人的視線對上，棕發(fā)的半魔好奇地望著我。

    “達(dá)迦娜?！蔽医谐隽怂拿?。她脫離了隊伍，首先向瓦爾達(dá)里亞投去詢問的一瞥，見他沒有反對，才折返回來。其他的仆役都出去了。

    “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我對這位本來該當(dāng)上我的主管，沒當(dāng)上，可很滿意現(xiàn)狀的普通仆役說，“我今天在外面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白沙之林的公爵的傳聞，但聽得不清楚。想到自己到現(xiàn)在對這位最年長的哥哥沒多少了解，有點不應(yīng)該——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關(guān)于他的傳說都給我們講一遍？”

    她聽了我的話，最先表現(xiàn)出來的是：緊張。

    接著，她抱歉地笑笑，對我們說：“能得到您的信任是我的榮幸，但是，瓦琳娜瑞亞大人，我資歷尚淺，對白沙林了解不多。洛芙斯大人（就是那位主管）相比起我是更合適的人選——請讓我把她叫進(jìn)來，讓她來給二位講述吧？”

    ……看來這個盧克西烏斯果然還是個超可怕的領(lǐng)主，講講他的八卦而已，就讓仆役一副‘這臟活別讓我干給我上司干吧’的態(tài)度。

    我正要答應(yīng)，我旁邊的人卻先開口了：“既然她叫了你的名字，你就不要對我們說：應(yīng)該換人來。講你聽過的傳聞而已，是什么難辦的事嗎？”

    他在幫我立威。我想。

    我看到棕發(fā)的半魔露出了明顯的為難的表情。

    在這樣的小事上，何必讓別人難辦？我想。

    可是我沒有開口說好了那就換洛芙斯吧。我想到了我今天從盧米那里得知的真相：

    他們在我背后傳我智力有問題。

    “……非常抱歉，是我僭越了，請您饒恕?！彼秊殡y之后，這樣說道，“我會為您二位講我聽過的所有傳聞……但是，能不能允許我先去點亮房間里的隔音魔法陣？”

    這……出生四年了，從來沒有仆役們和我們說什么話時，要求要開那個隔音結(jié)界的。

    我看向身邊的孿生兄弟，他看起來和我一樣，很想問那個問題：為什么。

    但他沒有問。他說：“可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