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玉篇

    1.

    其實小刀想要的一直都不是什么遠在天邊的東西，她想要她母親平安，還想要自己的事業(yè)順遂，能成大事，偏巧她做的是妝造營生，自然就想在這一行發(fā)光發(fā)熱，成個人物。樁樁件件，都不像是奢望。

    可是不知哪里出了偏差，原本只想從蘇鼎那里討點糖吃，現(xiàn)在真成了他手里的刀了。

    小刀一直沒有想明白，在那個混亂的夜晚最后，蘇鼎對她說的話要如何解——

    “刀小姐，你還有未竟之事。不要忘了我是請你來擔任陳千躍的造型師，她還要在大象獎大殺四方呢。好好做，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待?！?/br>
    一番話說得簡單，可其中卻隱去了太多疑問。小刀就有叁大問題：第一，出了這種事，大象獎還能照常辦？第二，就算辦起來了，陳千躍又怎可能無恙地當一個爭上游的女明星？第叁，就算大象獎也辦了，陳千躍也去了，可那一位倒在血泊里堪堪撿回一條命的，豈會無動于衷，他就沒有后招？

    然而蘇鼎態(tài)度篤定，他甚至在翌日清晨給小刀送來了豪禮，她看著橙色的禮品盒不知他唱的又是哪一出。蘇鼎電話追來：“刀小姐，這件事情你辛苦了?！?/br>
    哪件事情？是中了他的圈套那件事？還是中了他的圈套之后她不能跑，還得繼續(xù)入局那件事？小刀沒問。不重要。能換得母親安然就好。其實她想要成名，不也就是為了能讓母親的事情水落石出？

    蘇鼎隔叁差五召喚小刀，那日又在送了禮之后找小刀過去，說可以就大象獎的細節(jié)商議商議。小刀出門，車已候著。她真像是蘇鼎的專職用人了。

    那日沒想到會碰到許多人。小刀推開冷硬材質(zhì)的門，宴客廳里是消失了一段時間的陳千躍。不施脂粉，可是光彩照人。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前事陰霾。她變回那個不可一世的女明星。

    “你……”小刀卻覺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怎么？”

    “你還好嗎？”

    “什么意思？”

    陳千躍古怪。她言語中的質(zhì)問是真實的，不明真相也是真實的。小刀不禁端詳她，她像是真的完全不記得發(fā)生過什么事了。

    “哦，沒什么。”小刀改口，“你休息了一段時間，我不知道你休息得好不好。”

    陳千躍聳了聳肩：“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就是換地方開電話會，不論我在海邊還是山里，總有那么多事情追著我。”

    “什么電話會？”

    “你怎么了？”陳千躍給自己倒香檳，冰桶里的冰塊咔啦咔啦響，把小刀聽出了雞皮疙瘩，“你的魂沒啦？最近還會有第二件事情那么急嗎？”

    “大象獎？”

    “蘇總不在，勸你趕緊把魂找回來。要讓他看到你這個狀態(tài)，被開除我可救不了你?！?/br>
    古早電視的橋段，失憶？小刀不禁被那荒唐念頭惹到了，自己甩甩腦袋。沒想到第一個疑問是以這種詭異的方式解決，盡管不知蘇鼎用的什么招數(shù)，但總之不會是什么正經(jīng)辦法。但看陳千躍能說能喝，樣子也沒有異常，小刀暫且壓下心頭疑惑。

    陳千躍的手不知何時覆在了小刀的腦袋上，她輕輕地揉小刀的頭發(fā)，贊嘆道：“我喜歡你的腦袋，這樣長短的頭發(fā)毛茸茸的，摸起來真舒服，讓我想起我弟弟。”

    兩聲叩門聲。蘇鼎站在那里，遮住了大半的光：“打擾?！?/br>
    蘇鼎照舊是禮數(shù)周全，裝模作樣。在他自己的地方，故意做出這樣的做派?？蛇@樣的人實在是老狐貍，你不能抓到他的錯處，就連無名火都起不來。

    陳千躍喊他蘇總，端著酒杯去一旁坐下了。小刀的視線在他兩人之間轉(zhuǎn)一圈，最后和蘇鼎的視線相撞。他眼里隱有笑意，很恐怖。他當然明白小刀的困惑，他在享受她的困惑。

    “陳小姐，刀小姐，二位都是忙人，就不以瑣碎冗長讓你們難受了。我長話短說，陳小姐，你的輿論口碑形象兩極分化，目前是惡評更多，所以這個獎你拿了，不論如何，都會被說是勝之不武，更何況，你還是真的勝之不武?！?/br>
    “勝就是勝，有什么武不武的，又不是武林大會？”陳千躍嘟囔，但多少心虛。

    蘇鼎笑笑：“能勝之不武，也是一種本事，只不過，為了長足發(fā)展，這份不武，還是要給它一點包裝。刀小姐，那就看您的了。”

    小刀說：“我只是造型師，能起的作用很小，就算有，也很短暫?！?/br>
    “就算只有一瞬的作用，那也足夠了。人的心里記不得許多東西，能記得的每個人，也不過是幾個瞬間。更何況與他們?nèi)粘Ｉ畈⒉幌⑾⑾嚓P(guān)的藝人明星，占據(jù)的不過就是一瞬。你用這一瞬，去替換那一瞬，就是成功。”

    一個美麗魅惑的造型，所謂出圈造型，對藝人是可以起死回生的。之后，經(jīng)紀公司廣撒網(wǎng)，縱向橫向繼續(xù)深耕，自媒體營銷號跟上出仿妝，出分析文，出前世今生，就會有人忘記藝人此前的惡評是因何而來。

    “大象獎，就像是一場戲。一場戲，戲劇目的不能只有一個。能完成多個的，才是好戲。陳小姐拿獎是一個目的，陳小姐口碑扭轉(zhuǎn)是另一個目的?！碧K鼎說完，起身，他確實把這個會控制在最短的時間里，可是對小刀來說，信息量卻很大。

    “只有兩個目的？”小刀問。

    “刀小姐認為還有？”

    他是不會說的。就算有，不，肯定還有。只是小刀還想不到。她笑笑不再多言。她也嘗到受制于人的難堪……他說得對，人記住別人，都是瞬間。那么他給她的，就是無數(shù)個細小的屈辱瞬間。

    他答應(yīng)過她，大象獎之后，就能見到母親，知道當年的真相。她是不信他的承諾的，可他又讓她賭。她能不賭嗎？

    “你有什么思路？禮服問哪家買，還是你習慣借？跟你說，禮服我只穿一手的，別人穿過的禮服有股汗味，我穿了過敏。就算借，我也要做第一個借的人。珠寶呢？對了，彩妝和高跟鞋我都有代言，你不必多此一舉?！?/br>
    “我得回去想想。”

    “拜托，沒多少日子了，你還這么悠哉？要不是蘇總說你讓他侄子枯木逢春，把他迷得神魂顛倒的，我怎么敢用你？用你，可是得罪了和我合作了很久的其他造型老師的?！?/br>
    陳千躍說起話來實在討厭，可是小刀看她心無旁騖地說些根本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還有那顆仿佛從來沒看過黑暗的大剌剌的心，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如果陳千躍忘了，也好。做個討人厭的女明星，總比墮入地獄要好。

    “那我現(xiàn)在回去寫PPT?！?/br>
    這場會面被另一個蘇家的人打斷，蘇彗的出現(xiàn)并不算太意外，但他總是出現(xiàn)得太晚，或者說不合時宜。他來了，小刀要走了。

    “小刀?！碧K彗叫了她一聲，“這段時間，你和我叔叔走得很近嗎？”

    “不算近，他雇我?！?/br>
    “雇你做什么？”

    小刀忽然不知道蘇彗對蘇鼎了解多少。蘇鼎那些陰鷙狠毒心機深沉，對他這個天真無邪的侄子又展露多少？教他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