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念(三)
蘇青瑤不知丈夫的心思,仰著臉,仔細(xì)觀察他的神態(tài),猜測(cè)著、揣度著,生怕從他的臉上瞧出半點(diǎn)懷疑。 “怎么了?志懷?!彼龁枴?/br> 徐志懷垂眸,見蘇青瑤正仰頭看他,兩條翡翠耳垂輕擺,襯得小臉格外白皙。 他遏制住吻她的欲望,輕聲答:“沒什么,走吧?!?/br> 蘇青瑤定然不信,卻也不好再說什么,尤其身后還站著于錦銘,專注的視線投過來,簡(jiǎn)直要將她的后背燙出個(gè)窟窿,就敷衍地應(yīng)上一聲,隨他離去。 上二樓包廂落了座,蘇青瑤仍是不安,總覺有視線在身上徘徊。 她在徐志懷身邊,左手被他松松捏在掌心,擱在膝頭。她嘗試抽了抽,手腕一使勁,他也跟著用力,不許她走。 蘇青瑤沒法兒,右腳尖踩住左腳的側(cè)邊,悄悄蹭掉皮鞋的搭扣。 “你放開,我鞋扣松了……”她道。 “嗯,”徐志懷松手。 蘇青瑤故意起身,朝前走了幾步,才彎腰系搭扣。直起身,再度有意地站在原處,擺擺腿,目光越過憑欄,朝下方掃視。果然,瞧見于錦銘正站在樓下散座的過道,一直專注地看她這邊。 視線相觸,他甚是磊落,用眼睛沖她笑笑。蘇青瑤急忙轉(zhuǎn)回身,直挺挺坐回原處,莫名生出些惱怒,心想,憑什么他能當(dāng)個(gè)沒事人,她卻要在丈夫身邊如坐針氈。 她一面用譚碧的那套歪理勸慰自己,腹議,都是偷了,還要什么干凈,當(dāng)婊子不立牌坊。她就是愛跟于錦銘做那事,如何?難道最誠(chéng)實(shí)的快樂也分叁六九等? 另一面,深切的羞恥干擾著她的神思。她背后好似掩藏著一尊巍峨的尊像,正森森然監(jiān)視著她。 徐志懷覺察出蘇青瑤面上那抹一閃而過的似羞似惱的神態(tài),壓低了嗓音,佯裝從容,道:“瑤,我看于少好像很喜歡你?!?/br> 蘇青瑤心下警惕,迅疾地反問:“你說什么?” “我講——于錦銘,蠻喜歡你。”徐志懷偏過頭,看表情是在打趣,目光又?jǐn)y帶幾分逼人的審視。“我要沒記錯(cuò),你和他是在譚碧的場(chǎng)子里認(rèn)識(shí)的。他怎么跟譚碧攪和到一塊兒去的,嫖妓?” “有完沒完,你又喝糊涂了?”蘇青瑤口吻拿捏得恰好,發(fā)怒也像撒嬌,難以辨出真心。“再胡說八道,我就回家去?!?/br> “我沒說你對(duì)他,是說他對(duì)你。”徐志懷道?!艾?,假使你我沒結(jié)婚,他來約你,你可會(huì)答應(yīng)?” “你真看得起我?!碧K青瑤搶白,手心滲出薄薄的冷汗。 徐志懷淡淡道:“我認(rèn)真?!?/br> “行吧行吧,我也認(rèn)真——就算沒碰見你,我也不會(huì)喜歡于先生那樣的男人,毛毛躁躁的,成日在人堆里混,最多騙一騙追時(shí)髦的小姑娘?!痹挸隹?,蘇青瑤心里一虛,不僅是在說反話的緣故,還怕自己描述太多,反顯得了解他。 “你也是小姑娘,”徐志懷低語。 話含含糊糊,蘇青瑤沒太聽清。 她偷瞥他,見他不再出聲,心稍安寧。大幕拉開,戲臺(tái)上款款移出個(gè)妙齡女子,唱鸚歌班的舊劇“草庵相會(huì)”,又是一出私奔戲。徐志懷背靠座椅,瞇起眼,食指在大腿的打著節(jié)拍。 蘇青瑤側(cè)目,分不清他有意無意,剛定下的心再度發(fā)慌,胃里像飛著蝴蝶,一張嘴,斑斕的蝶群便要裹挾著欲望與慌張從胭紅的口中一股腦爬出,飛得滿劇院都是。 她蹭得站起身,嗓子緊緊地道:“我出去洗手?!?/br> 說罷,也不等他回復(fù),便逃似的往外走。 跑出包廂,接著要往何處去,蘇青瑤渾然不知。 她兩手環(huán)住胳膊,面對(duì)空蕩的走廊,狠狠打了個(gè)哆嗦。正待要折回去,繼續(xù)坐徐志懷身邊聽那出紹興戲,忽然背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蘇青瑤轉(zhuǎn)身,見于錦銘叁步并作兩步地朝她走來。 他薄唇微抿,幾步逼到她面前。 蘇青瑤連連后退。 “你來做什么?”她緊繃。 于錦銘眼神火舌似的舔著她的臉,不吭聲,拉住她的小臂,帶到隔壁的空包廂。 沒開電燈,屋內(nèi)黑洞洞的,憑欄那邊劇場(chǎng)的光照進(jìn)來,通明的像著了火,他倆卻見不得光那般,瑟縮在陰影里,借著隱約的光暈,端詳起彼此的面容。 黑暗蓋著她的臉,那兩個(gè)漆黑的眼珠漸漸滲入些光亮,映出男人的面孔。 “瘋了你,”蘇青瑤喃喃,“他……他就在隔壁?!?/br> 于錦銘捧起她的臉,唇瓣啄了下鼻尖。“我知道,我在下頭看著你出來的?!?/br> 興許是貼太近的緣故,蘇青瑤感覺有股熱氣從脖頸燒上來,臉發(fā)燙。 理智告訴她,她該趕緊回去,徐志懷還在隔壁等。 可他的唇瓣飛快碰過鼻尖,又膩膩地去親她的面頰,鼻息一股一股噴在肌膚,游移著,唇逐漸觸到她的嘴角,舌尖舔濕了唇瓣,油亮的口脂混入唾液,拉成淺粉色的絲線。 她有些管不住手,手腕一抬,拽住他金盞菊色的領(lǐng)帶,啟唇,軟舌鉆過去。 那種幾近眩暈的愉悅席卷而來。 這種充斥罪惡的快樂本不該出現(xiàn)在她身上,她理當(dāng)極圣潔——性交千萬遍仍是青澀模樣,緊緊小小的稚女xue干一次出一次血但又很會(huì)生孩子——對(duì),就是如此精巧又荒誕的圣潔。 于錦銘更忍不住。 他本就是恣意妄為的人,得到了她的吻,嫉妒心又促使他去揭碧綠的旗袍下擺。 素色的杭綢滑溜溜地在他手心跑,于錦銘來回摸著,憋著一口氣,鄙夷地想,丑死了,她穿杭綢才不好看。邊想,邊摟著她,將她推倒在地毯上。 有手臂做防護(hù),跌下去也不覺疼。 遍地的黑暗淹上來,蘇青瑤瞪大眼,感覺到他拉開皮鞋的搭扣,隔著羅襪,手指輕佻地?fù)崦鹚碾p足。 不行,不行,不能再做下去,要真被發(fā)現(xiàn)還得了。 蘇青瑤腿一縮,曲起上身,兩臂緊緊夾在身側(cè)。“你快回去,萬一被人看見……” 于錦銘清楚她急著要回那男人身邊,眼簾微垂,嫉妒瘋狂啃噬著心扉,一時(shí)竟賭氣道:“看見就看見,大不了你離婚,我?guī)阕?。最好是被他瞧見,還省去不少離婚的麻煩事。只要你想,我就拆散你的婚姻,我敢說這話。” 他話音方落,就那一瞬,蘇青瑤戰(zhàn)栗起來。 “于錦銘,你說什么瘋話!”她喊。“被發(fā)現(xiàn),你四少究竟是人人喊打,還是多一樁風(fēng)流韻事,你真不清楚?我呢,我又會(huì)怎樣?難道能和你一樣?” “可我愛你?!庇阱\銘拽住她的胳膊,口吻帶著隱隱的偏執(zhí)?!扒喱?,我愛你。” 蘇青瑤一愣。 愛嗎? 這字眼大到可怖。 “你放開,于先生,我丈夫還在等我?!笔衿毯螅_口,聽自己的聲音簡(jiǎn)直像在聽別人的?!拔覀円院笠矝]必要再見面。” 于錦銘啞然,五指緊緊攥住她的胳膊。蘇青瑤無論如何也掙不開,掰著他鐵鑄般的手,眼眶泛紅。她舍不得,但必須走,她不能留個(gè)隨時(shí)想把這臟事抖出去的人在身邊。兩人在黑暗里彼此較勁,小鼓咚咚咚得響,戲是唱到哪一折了? 一陣僵持,終究,還是于錦銘退步。 他五指一松,膽怯地開了口:“所以……蘇小姐,你是在玩弄我的感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