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念(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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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蘇青瑤悚然。 她低頭,視線落到他手指捏著的布料。水漬還未來得及完全風(fēng)干,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暗色綴在鸚鵡綠的軟綢間,得對著光仔細(xì)瞧才能看出來。 “哦,可能洗手的時候不小心濺到水了,”她說,聲調(diào)忽高忽低,“等會兒就干了,沒事?!?/br> 徐志懷松手,似笑非笑地又問了一遍?!罢鏇]遇到什么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碧K青瑤裝傻充愣,一顆心沉甸甸直往胃里墜?!爸緫?,是有人要來找我嗎?誰?杜太太?” “沒事,隨便問問?!毙熘緫训?,看神態(tài),似在打趣?!拔遗履惚籮ian人誘拐?!?/br> “胡說八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誰來拐騙我?!碧K青瑤向他偏著頭,嬌笑。 徐志懷隨之輕笑,鼻音帶著股森冷的銳氣?!安缓谜f?!?/br> 話說成這樣,聽進(jìn)蘇青瑤的耳朵里,便是他曉得自己適才是同于錦銘待在一塊兒了。 她似被捅了一刀,面上的血色瞬時被冷意沖洗干凈,嘴角仍掛著笑。 也是,賣身哪有不賣笑? “好了好了,聽?wèi)蛉?,你費(fèi)這么大勁從紹興請戲班子來,不聽,跟我在這瞎扯?!碧K青瑤顯然亂了陣腳,坐在他腿上,裝模作樣地捶幾下他的肩?!坝惺禄丶以僬f。” 徐志懷淡淡應(yīng)了一聲,眼神轉(zhuǎn)回去,臉上一點(diǎn)異跡都無。 他清楚妻子在撒謊。 請柬他發(fā)的。 座位他安排的。 那人在不在席間,他心知肚明。 徐志懷倒不覺得兩人共處,能做什么茍且之事,至少蘇青瑤不會。 他自以為了解她的性子,覺得她雖然愛鬧小丫頭脾氣,但發(fā)下火,哭一哭,再睡一晚,也就全忘了,純粹的孩子心性。 剛才怕是那招搖的紈绔偷摸摸尋過來,油嘴滑舌地輕薄了她,她這會兒怕被指責(zé),才撒的謊。徐志懷暗自琢磨。她還小,在杭州又成日居家,一時被誘騙是正常。眼下他談不上惱火,就是憋著股怨氣,得尋個去處發(fā)泄。 戲看得稀里糊涂,白瞎這么大陣仗。 散場,徐志懷攜她去送貴客。蘇青瑤強(qiáng)打精神應(yīng)酬,眼前來去的頗多頭面人物,萬不敢在人情世故上出差錯。寒暄一番后,送人走,該輪到另一半人上前恭維。客套話幼蠶般吐絲織繭,蘇青瑤聽著,神思逐漸游離,面皮好似被紋上了淺笑,只呆呆附和。 于錦銘有意使自己夾進(jìn)其中,兩手抄在西服褲兜,一步步晃過來。 “徐老板辛苦,”他笑盈盈開口。 徐志懷看看于錦銘,又側(cè)過頭,看看蘇青瑤,眼神在二人之間周轉(zhuǎn)。 “瑤,你先隨侍從上車去,我跟于先生有點(diǎn)私事要談?!彼⑿?,很疼愛她的模樣。 蘇青瑤站在原處沒動,臉色慘白,唯剩一團(tuán)血淋淋的口脂。 “志懷,”她揚(yáng)起臉,愣愣瞧他。 徐志懷彎腰,吻她的前額,重復(fù):“去吧?!?/br> 蘇青瑤哪敢違拗,輕聲應(yīng)一聲“好”,邁著碎步移出去。 徐志懷見她的背影遠(yuǎn)去,方才將眼神挪到于錦銘身上,淡然道:“您倒是很清閑?!?/br> “誰叫我本來就是個閑人,停戰(zhàn)后,就更閑了?!庇阱\銘聳肩?!伴e也有閑的好處,您說是吧?!?/br> “我聽說您來上海是于將軍的意思?!毙熘緫衙鱿銦熛缓痛蚧饳C(jī),細(xì)煙銜在嘴里,不著急點(diǎn)火?!跋虢心阆瘸杉以倭I(yè)?!?/br> “算是?!?/br> “四少風(fēng)流倜儻,既像于將軍嗜好聲色犬馬,又像令慈,懂得討人歡心。來上海這幾月,跟在譚小姐身邊混沙龍,想必贏得不少姑娘芳心暗許?!毙熘緫腰c(diǎn)火?!八纳偃羰怯锌瓷系墓媚?,不妨與我說道說道?!?/br> “這可不興說?!庇阱\銘挑釁?!俺悄饝?yīng)不管那人是誰,都能替我去講親事。” “上海好姑娘很多,我是說未出閣的少女?!毙熘緫崖曇衾涞?。“你要是真有看中,徐某愿意當(dāng)這個月老?!?/br> “那還是不勞煩您了,我不愛托人做無用功?!庇阱\銘輕嗤。 “既然如此,我倒想給您一個忠告——”徐志懷冷笑一下,夾著煙,煙灰徐徐飄落。“人活世上,凡事都得講求個禮義廉恥,按規(guī)矩行事……而有些錯,靠家里,是解決不了的。” “規(guī)矩是死,人是活,我不試試怎么知道解決不了?”于錦銘抬了抬眉毛。 “四少年輕氣盛,我也不掃您的銳氣?!毙熘緫崖犕晁脑挘p蔑地笑笑,客氣道?!皶r候不早了,再聊下去,家內(nèi)該等著急了。您要是還沒盡興,改日約個茶樓,我倆坐下慢慢聊——我請客。于將軍保家衛(wèi)國,不敢花他支給您的零用錢?!?/br> 說罷,徐志懷摘下禮帽,壓在胸前,朝他微微欠身,繼而泰然自若地轉(zhuǎn)身離去。 車停在戲院外,出來,天色已晚,漸生涼氣。 徐志懷背對著升起的月亮走出十多步,瞧見別克轎車內(nèi),他的小夫人正趴在車窗玻璃上,焦急地朝外張望。幾乎是同一時刻,蘇青瑤也看到了他,又濕又滑的月光壓在男人的肩膀,襯得人很暗。 他走來,拉開車門,彎腰坐上車。 蘇青瑤心慌,縮到另一側(cè)。 車子開動,誰也不說話。 蘇青瑤想探他的口風(fēng),打聽出他跟于錦銘聊了什么,又怕被他察覺出異樣,不敢問,便在心里怙惙著。 徐志懷瞥一眼過去,將她十分的心思猜出七分。 他不生氣,實(shí)話。她不過是小女孩,一下被人模狗樣的公子哥叁言兩語搞昏頭,想一些七七八八的東西,很正常。就跟小孩總愛偷糖吃似的。 況且,她再怎么耍小孩脾氣,到最后,不還得乖乖回家? “志懷,我們是要回家?”蘇青瑤開口,率先打破寂靜。 “去吃飯,”徐志懷道,“想吃什么?我記得附近有家新開的飯店,廚子浙菜做得不錯,要不去那里試試?!?/br> “隨你,我不餓。”蘇青瑤說。 徐志懷笑道:“是真不餓,還是在想我跟于錦銘聊了什么,想到?jīng)]胃口了?” 蘇青瑤料到他前來會試探,早已籌備了滿肚子的腹稿,剛要拿出來反駁,卻見他胳膊肘支在車窗邊沿,手撐著額角,乜斜了眼睛,目光沉沉地頂著她。蘇青瑤張張嘴,分不清是怕是愧疚,打了個冷顫,眼眶突然紅了。 “停車!”徐志懷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