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頸(二)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天下第九、結(jié)束的開始、【家教】惡女(NP)、驚蟄gl (純百)、掠奪甜香(NPH)、帝臺春
蘇青瑤側(cè)耳去聽,勉強辨出幾句諸如“叫她去死!”“王翀耀,你也去死!”“我八抬大轎請祖奶奶過門”之類的咒罵。一句接一句,女聲尖銳,聽來倒像是門外做丈夫的受委屈,娶了個瘋女人回家。 她上身前傾,正要細聽,卻被徐志懷拽回。 正當(dāng)此時,緊閉的房門忽而裂開一道縫。 王太太滿面是笑,挽著丈夫回屋,鑲滿碎鉆的耳墜慌張地閃。 男人見徐志懷,大步上前同他握手,講美國大使館那誰誰,正巧打電話來,不小心耽擱了。做買辦的,說話做事都帶點外國人的面貌,連唇上一撇胡子也刮得很西洋。 王太太聽了,轉(zhuǎn)身向蘇青瑤埋怨,講,自家那個就是一根筋,顧頭不顧尾,接個電話就忘了今晚的貴客。 王先生哈哈笑兩聲,應(yīng)是接了幾句逗趣的話,王太太隨即捧場地笑出聲,前仰后合,像有東西堵在嗓子眼,噎得人合不上嘴。 一時間,郎情妾意,其樂融融。 蘇青瑤看得心里發(fā)毛,偷偷瞥向徐志懷,只見他與王先生低聲寒暄,挺親切的模樣,反正這人對外脾氣好得很,壞脾氣全攢著沖家里發(fā)。 約莫八點,幾人吃完飯,男人有事要談,兩個女人便在會客室打發(fā)時間。 無月的夏夜,星子稀疏。 黑洞洞的四方天地,里外墻壁涂作灰白。吊頂?shù)膸字绘u絲燈泡大抵是用舊了,病懨懨的光透過發(fā)灰的玻璃,將屋內(nèi)的人、物,全蒙上一層老舊的暗黃…… “聽志懷講,您以前在巴黎學(xué)的美術(shù)?”蘇青瑤同她搭話?!胺▏裁礃??我都沒見過?!?/br> 王太太弓眉挑了下,顯出些少女的神氣。“巴黎?巴黎可比上海自在。雖說上海是全中國最摩登的地方,但骨子里還是中國人的腔調(diào),很矜持,很講臉面,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你,處處有人等著看你笑話……徐太太,你懂嗎?” 蘇青瑤點頭。 王太太看她一眼,問她是在哪兒讀的書。蘇青瑤感到些為難,摸了摸脖子,說是啟明女學(xué),畢業(yè)就結(jié)婚了。王太太笑起來,突然用法語同她問好,蘇青瑤一愣,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回復(fù)了她。 “徐太太法語講得頂好?!彼馈?/br> “見笑了,叁四年沒說,就記得幾句。” “誰不是……”王太太垂下眼簾,摸了摸的婚戒,再抬頭,笑著轉(zhuǎn)了話題。“罷了,說來說去,凈是沒用的事。何況,在外國人眼里,黃種人都是下等貨,我又是女人,得是下等中的下等,說到底,還是要回來?!?/br> 朦朧的燈光下,女人的臉干癟得駭人。 歸家途中,蘇青瑤一直在想這事。 她知道,徐志懷的話在理,別人家的腌臜事,全與她無關(guān),可王太太的笑臉,盤踞在腦海,揮之不去,也不明白為什么。 難道嫁人都這樣,要么做夢,并說這是叁生修福,要么發(fā)瘋,叫著瘋、吵著瘋、默默地瘋,她想,甭管是什么來頭,進了這道門,就得按規(guī)矩辦事。 接著,她又想起黃老板壽宴上,那些對譚碧咬牙切齒的正房太太們…… 這般沉默地回到臥房。 蘇青瑤略有些乏。 她踢掉高跟鞋,對鏡摘耳墜。 “卡德大戲院的那個戲,想去看嗎?”徐志懷將圓頂禮帽掛上衣架?!澳愀跆牡哪莻€?!?/br> “隨便,”蘇青瑤拇指抵住耳垂后的金彎鉤,沿小洞往外推,“你想去?” “沒,我問問你,”徐志懷食指松了松領(lǐng)帶?!罢f起來,那姓王的也是糊涂,不覺得?” 蘇青瑤停頓片刻。 “養(yǎng)女學(xué)生?很常見吧。杜老板、黃老板他們,不也好幾個姨太太,進家門和沒進家門的區(qū)別。”她右耳仍掛著魏紫色的耳墜,左耳的脫下來,握在掌心。“還好意思說別人的家事同我們沒干系,分明是你自己想看熱鬧。” “隨口一提,你還較真了?!毙熘緫训α讼拢彶降剿砗??!靶∑膺@么多?!?/br> 蘇青瑤側(cè)身,有意避開他,兩只手繼續(xù)拆左耳的碧璽墜子。一滴通透的紫在她手心左右搖擺,婉如一只孱弱的蝴蝶。 “多說兩句不如你意的,就給我扣帽子,呵,你是從沒見過我對你認真?!彼∠露鷫?,往桌面一甩,空中劃過碎光,蝴蝶死于妝臺。 “是嗎??煳迥炅耍愣紱]對我認真過?”說著,他一條胳膊伸過來,打背后摟住她。 蘇青瑤抬眸,而他也直直望來。兩人的目光在冰涼的鏡面交匯,像石子,啪得擊到一處。 “基本沒有?!彼亍!爸緫?,女人認真起來,往往是很討人厭的?!?/br> “譬如?”他追問?!拔业瓜氩怀瞿闳侨藚挼哪??!?/br> 蘇青瑤折身,兩臂故意攀住他的脖子,仰著臉說:“譬如,譬如你那個表小姐夫家的小姑子!” “志懷,我同你講,當(dāng)太太可真有意思,還沒見到人,就能被催促要拿她當(dāng)姐妹,也不問問人家答不答應(yīng)。”她嬌笑。“也可能是因為她的意見不重要,我的意見更不重要,說到底,得看你的意思。我倆一個現(xiàn)在的妻,一個將來的妾,一個過去的十六,一個當(dāng)下的十七,唯大人您馬首是瞻。” 說罷,她胳膊一下從他身上溜走,轉(zhuǎn)了回去。 徐志懷聽了,心不大定。 他欠身,緩緩將下頦挨上小妻的面頰,在耳畔道:“的確,認真的女人是不可愛,滿腔怨氣?!?/br> “少煩我,換衣服呢,”蘇青瑤掉過頭,要去解旗袍扣。 徐志懷見狀,俯身撇開她的手。 “我來?!?/br> 他說著,摟腰的胳膊猛然一提,抱她坐上妝臺。 蘇青瑤蹙眉,嘀咕了句“有病”,干脆抬起胳膊,舉到他頭頂,五指沒入發(fā)絲,撒氣地抓了幾回。 男人不作聲,專心解她腋下的第一粒盤扣。 食指勾住紐襻邊沿,拇指抵住小扣,朝內(nèi)頂去。指腹與衣料摩挲,恰如情人兩瓣依偎的嘴唇。他脫開一粒絲綢攢成的圓紐,指甲不經(jīng)意間刮到玫瑰色的薄紗,勾出一根蠶絲,卡在甲縫間,飄飄欲飛。 接著,指腹順側(cè)縫滑落,摸到第二粒、第叁?!涣=右涣?。 裂縫被扯得大了些,玫瑰色的薄紗里綻出香檳金。 他掌心撫摸到紗里的襯裙,軟緞包裹的嬌軀隨呼吸,微微顫動。古人云,嬌軟不勝垂,以美人喻柳枝,她倒可以反過來,拿新柳比人,裊裊垂下來,一口氣呼過去,便驚慌地搖擺。 “瑤,你猜我跟那位表小姐的婚事為什么沒成?”徐志懷冷不然開口。 蘇青瑤瞥他一眼?!澳阋粗闭f,要么別提,我懶得和你玩猜謎語的把戲?!?/br> “我十四歲那年,父親患惡疾離世,叔伯趁機鬧分家,母親靠我是個男丁,拼死爭來一間屋子與幾畝田地。沒幾日,那邊遣人來退婚,大抵是八字不合之類的由頭。十多年前的事,我記不太清了?!彼勛约旱倪^往,卻像聊無關(guān)人的經(jīng)歷?!昂髞砟赣H也病重,回鄉(xiāng)休養(yǎng)了半年,這你也知道。鸚姐兒,就是我表姐,嫁的不好,據(jù)說在夫家常挨打。她曉得我娘回鄉(xiāng),便主動跑去幫吳媽照料。姨夫興許對當(dāng)年退婚的事,有愧,就默許了?!?/br> “母親臨走前,交代我許多事,其中一件是叫我往后多照顧點鸚姐??磥?,人老了終歸會心軟?!彼又f?!叭欢@四五年,她都沒要我還人情,也就這回來信托我照拂一下她的小姑子?!?/br> “你不必解釋,我都隨你?!碧K青瑤輕聲道?!罢f到底是你的事,我做不了主?!?/br> “瑤,我同你講這些,是想叫你明白……這種事,你要不高興,”徐志懷彎腰,掌心伸到旗袍內(nèi),隔著襯裙擁住她,“我會全依你的?!?/br> (最近頸椎疼得厲害,簡直到壓迫神經(jīng),無法思考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