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愿意。
溫宜洋離開后,周旭依然待在公園,待了一段很長的時間。 他是想要離開天樹牙醫(yī)診所,可真正離開后,心情很復雜。好在一夕之間,他的人生價值被人強行地抹去,變得軟弱無力,一無所有。 「阿旭!你人在哪里?」剛送走一個大麻煩,周旭就接到了段景瑞的電話。 段景瑞今天沒有班,本該在家樂逍遙,卻在接到小桃打給他的求救電話后,慌慌亂亂地跑到診所。而他所看見的,是診所里的每個人,都比他還要慌亂。 他們慌亂的主因,是這間診所的主心骨、骨干和支柱,被一個眼殘到無藥醫(yī)的瘋女人給開除了。 「我在診所附近的公園?!顾自捳f得好,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周旭早知道段景瑞會打電話給他,但沒想到電話會來得這么快。 「你──」 「學長,你請我吃一頓飯吧?!?/br> 理智上,段景瑞知道他該留在診所,處理莫天樹和陳珮安這兩個瘋子搞出來的爛攤子,可他太疲乏了,不想再顧及所謂的「大局」來虧欠學弟。 「好,看你想吃什么,我都請你吃,就算是米其林也行。」 說是這么說,他們真正去的,卻是一間在兩條馬路外的連鎖火鍋店。 學長和學弟面對面地坐在一起,火鍋還沒吃到,啤酒就先喝了。 「你不是說你不太會喝酒嗎?」段景瑞看他喝得如此豪爽,遲疑地問。 「是不太會喝酒啊,但我就是想喝。」 眨眼間,周旭喝光了一罐啤酒,正想再開第二罐,被段景瑞阻止,「欸欸,喝這么快干么?吃rou啦,點了rou就要吃,不然多浪費。」 「對……你說的沒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無業(yè)游民了,雖然這餐你請,但我得養(yǎng)成不浪費的個性,免得將來吃土,還嫌土不好吃。」 「神經(jīng)哦。以你的技術(shù),去外面肯定有一堆診所要請你好嗎?」 「不會有人要請我了,因為,陳珮安當著大家的面警告我,要是我滾了,在外面就不會有我的活路可走,她會把我徹底封殺?!?/br> 「她爸就算是理事,也沒有那種──」 「真的沒有嗎?」說不怕,其實是騙人的。周旭有好多好多牽掛,還不想這么快打包回老家。 「你要是這么擔心,干么要幫那個溫宜洋?我問過筱婷了,她是真的有跟莫天樹出軌,是不折不扣的小三,你護著她做什么?」就段景瑞來看,周旭就不該淌這渾水。好端端的,伸腿給陳珮安咬,不是自討皮rou痛嗎? 「小三也是人啊,是人,就會有想去死的時候。溫宜洋是做錯了,可我不覺得她的錯,需要到連自己的尊嚴都被踐踏?;蛟S是我雞婆吧,我好擔心,如果我不幫她,她會真的去死。」 「就算她去死,也不是你的錯。是莫天樹和陳珮安的問題,你又何必用這個想法來束縛自己?」 「你說的都沒錯,但莫天樹和陳珮安不會檢討自己呀。而我,會。我會很后悔,怎么在當下沒有拉她一把?!?/br> 段景瑞不知道該說周旭什么才好。周旭實在太善良了,就算面對那么骯臟不堪的社會,他依然如此善良,善良到坐在他的對面,都覺得是對他的一種玷污。 「還有,我的處境都糟成這樣了,好像也不是那么需要擔心。我就是擔心你在我走后,會被莫天樹欺負。」 「你會不會擔心太多了?」要不是死命掐著大腿,段景瑞真的會被周旭感動到哭出來?!肝业氖拢易约嚎粗k。」 「學長,我當然知道你會自己看著辦,我是怕你看著看著,發(fā)現(xiàn)前方也無路可走?!顾@么好奴役的廉價勞工一走,莫天樹肯定會把焦點放到段景瑞身上。 尤其是莫天樹還有段景瑞的把柄,肯定會加倍利用。 「……你知道了?」 「嗯?!?/br> 段景瑞問的「知道」,指的是當年他們合資時,實際上段景瑞沒有拿那么多錢,而是跟莫天樹串通來欺騙他。到目前為止,段景瑞每個月領(lǐng)的分紅,都比他多一倍有馀。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前一陣子吧,我在院長辦公室外面,偷聽你跟莫天樹講話?!?/br> 對此,段景瑞翻了一個白眼:「早就跟莫天樹那傢伙說過不要偷工減料,辦公室的隔音真是爛得要死。」 「是真的蠻爛的。尤其是他那間,隔音最爛。」周旭很難不贊同這一點。 看著神色如常,還能跟著自己一起吐槽的周旭,段景瑞的心一抽一抽地疼,深刻感受到,他過去跟莫天樹狼狽為jian的行為,非常垃圾。 「那你怎么想的?在你知道我極力隱藏的秘密后,難道都不埋怨我嗎?」 「是埋怨你啊,所以這餐你請?!挂贿呎f,周旭一邊向服務生招手,又點了一大堆啤酒和最高級的牛rou。等他追點完畢,轉(zhuǎn)過頭,看段景瑞突然哭得淚流滿面,頓時受了不小的驚嚇:「學長,我就多點幾瓶酒,你何必哭得如此悲愴?」 「你很白目耶。」一時情緒不受控制,就被這傢伙逮住機會調(diào)侃,段景瑞煩死周旭了,「我不能感動?就準你溫暖別人,不準我因你感動哦?!?/br> 「感動個屁?!菇裉熘苄袼械哪托?,全耗在溫宜洋身上,對段景瑞是簡單粗暴:「與其哭,不如多吃兩口rou,吃撐了就不會想哭?!?/br> 可到最后,段景瑞是吃得很飽,也哭得很兇。 喝了很多很多酒的他,不停向周旭道歉,也不停說自己是個窩囊廢。 點酒的周旭,倒是沒有喝得比段景瑞還多。他到后來,只是安安靜靜地聽著段景瑞發(fā)酒瘋,再安安靜靜地涮rou來吃。 「阿旭……是學長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對你以身相許吧,我把我自己賠給你?!?/br> 周旭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斷然拒絕:「我才不要,噁不噁心啊你?!?/br> 怕再跟這神經(jīng)病吃下去,段景瑞會連他們何時要結(jié)婚都胡扯出來。周旭立即用手機app,替他叫了一臺計程車。等周旭結(jié)完火鍋的帳,計程車剛到,領(lǐng)著雙倍的車資,司機載著喝到迷糊的段景瑞,回他位于陽明山上的老家。 周旭則從火鍋店走出來,悵然若失地坐在前方的公車亭下。 不知道坐了多久,有個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周旭的眼簾。 「是……阿彬嗎?」周旭睜大著眼睛,想把來人看清楚。 「是,我是阿彬?!乖S岳彬打電話給周旭,始終是轉(zhuǎn)接語音信箱。他就跑到診所找人,卻得知周旭出了意外,被莫天樹那垃圾的太太,以極為羞辱的姿態(tài),將周旭掃地出門。 許岳彬不知道周旭人在哪,問了那些助理,也只有小桃說:「周醫(yī)師好像在跟段醫(yī)師吃散伙飯?!怪劣谠谀睦锍裕膊磺宄?。 然后許岳彬開始一間餐廳,一間餐廳地找。深怕找不到周旭,把人搞丟了。 「阿彬……你是真的嗎……」今天發(fā)生了那么多事,未曾因委屈而落淚的周旭,在見到許岳彬的這一刻,所有的堅強都瞬間瓦解。揪著他的衣袖,周旭哭得泣不成聲:「我的臉頰好……好痛……我的臉都被丟光了……」 「不痛不痛,痛痛飛走。」若仔細端倪,會發(fā)現(xiàn)周旭的右臉頰有隱隱約約地腫起,足以見得陳珮安的下手有多重。 「嗚……阿彬……我沒有工作了……什么都沒有了……」 「那份破爛的工作,不要也罷。小旭哥,你不要哭,離開那地方,是一件好事?!乖S岳彬聞到他身上的酒味,知道他除了是真的委屈之外,還有是喝了酒,才會如此崩潰。 「我沒有工作……沒有錢……該怎么辦……嗚哇……我留不住你該怎么辦?阿彬……我什么都沒有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許岳彬蹲在周旭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替他擦拭臉頰上的淚水。也一遍又一遍地,對著他承諾:「你不用刻意留住我,因為我沒有要走。我不會走的,小旭哥,就算你趕我走,我也會留下來陪著你?!?/br> 「可是我沒有錢了……」在周旭的潛意識里,只要他沒有錢,就留不住任何一個人。包括,許岳彬也是一樣。 「你沒錢,我就養(yǎng)你。你有錢,我就照顧你。我留下來,跟你有沒有錢,沒有一點關(guān)係?!?/br> 「真的嗎?是真的嗎?」 明明是三十歲的大男人,此時卻幼稚得宛如三歲幼童。許岳彬絲毫不嫌棄,而是轉(zhuǎn)過身,將周旭背起來。 「你還沒回答我,是不是真的?!怪苄窨恐S岳彬的背脊,勉強止住淚水,可心底依然很慌亂。 「當然是真的,我不會騙你?!共还茉趺凑f,周旭都是有一百七十五公分的成年人,重量是一定有的,可許岳彬沒有絲毫想放開的打算。這份重量,讓他感到踏實,讓他知道,周旭被他找到了,沒有消失不見。 走著走著,周旭的酒勁一上來,變得更加迷糊,湊到許岳彬的耳邊說:「你可不可以……跟阿彬講一件事?幫我跟阿彬,講一件事就好?!?/br> 「什么事?」 「我雖然沒有工作,也有可能……會變得沒有錢。但……但是我很喜歡他,我能給他,很多很多很多的喜歡?!?/br> 許岳彬突然停下腳步,蹲下身,讓周旭能自己踏在地面。 「怎么了?」周旭不明所以。 「你……你剛才說,你能給他,很多的什么?我沒聽清楚?!?/br> 周旭眨了眨眼,在思索一秒鐘后,說:「愛呀?!顾麖南矚g變成了愛,卻又不認為有任何違和?!肝夷芙o他,很多很多很多愛。只要他愿意,我能給他,很多,非常多的愛。你覺得,他會愿意嗎?」 而許岳彬給予周旭的回應,是捧著他的臉,重重地落下一個吻──周遭的萬事萬物,彷彿在這一夕間停止了。 周旭整個人被嚇醒,眼睛瞪著許岳彬,然后聽他說:「我愿意。周旭,我愿意。」